第十九章 孟儿立卫夫人 青鸾笄礼赐字
按照约定时间，齐侯禄甫赶赴温地与宋公与夷、卫侯晋会见。
宋公与夷自应和卫州吁围郑之后，怕郑讨伐一直惶惶不安。况，还有公子冯在郑，他出兵伐郑就是为了除掉公子冯。围郑，已经将此事大白于诸侯。如果之前公子冯没有反意，如今就不一定了。虽然州吁已死，但他还必须紧紧拉住卫国。齐侯禄甫通谕宋、卫、齐相会时，他担心卫侯晋失约，所以主动携带礼物提前去了卫国。不料，两人在犬丘[1]相遇。两君互诉倾慕之情，客气一番，结伴前往温地，约会齐侯。
齐侯禄甫先行赶到温地，安顿下来，等候两位君侯。不一日，两位君侯相伴而来，齐侯禄甫甚喜，当下前往两君侯馆舍拜见。
到了卫侯晋的馆舍，卫侯晋先迎至大门之外，然后以翁婿之礼接待齐侯。齐侯禄甫当下十分惊诧，慌忙还礼，原本是亲家，怎么变成了翁婿？他以为是卫侯搞错了。
殊不知，卫侯晋已由亲家变成了女婿。
本来，孟儿是嫁与卫侯晋之子太子伋的。齐国嫁女的排场与孟儿的美貌，惊动了卫国朝野。卫侯晋听闻孟儿美貌，便想先睹为快，待见到孟儿，惊为天人。卫人曾吟唱庄姜之美，不料想，孟儿比庄姜更胜一筹。于是，待孟儿进宫，还未举行婚礼，他便遣太子伋往宋国聘问。而后，推说占卜婚礼要延期一个月，打发齐国送亲的夷仲年等人先行回齐。
卫侯晋自见了孟儿，再也不能放下，一心想占为己有。他在淇河之上建一高台，又广征能工巧匠，在高台上复置行宫。那行宫建得雕梁画栋，广厦擎柱。两边是玉砌朱栏，婉转曲幽。通往岸边是亭台廊榭，长廊逶迤。正堂内云母漫顶，翡翠珠帘，七彩帷幔，极尽奢华。远处是波光滟滟，粼粼生辉，好比满眼撒金。庭院内芳草葳蕤，奇花怒放。下面是淇河流水淌淌，漪声哗哗，宛若天籁回响。好一个神仙府邸、人间胜景。卫侯晋见行宫建起，甚是满意，取名新台。他觉得，只有这样的华宫才能配上孟儿的容颜。于是，以赏景为名，邀请孟儿进入新台。
孟儿进入卫侯后宫，不见举行婚礼，也不见往祭宗庙，甚是奇怪。后听说太子临时有事去往宋国，心里甚是郁闷。见卫侯邀赏新台，欣然前往。
当晚，卫侯晋设宴，不见左右，只他一人作陪，孟儿心中不免忐忑。
宴席开始，卫侯晋为孟儿祝酒。
孟儿举卮饮酒，举止雍雅，淑庄娴定，并无羞涩。卫侯晋见此，不禁心旌摇动，不待孟儿回敬，便自斟自饮。卫侯晋渐至酒酣，不能自持，遂下令宴席撤散。侍女将孟儿送往新台寝宫，傅姆侍奉沐浴更衣。
夜幕降临，烛火新燃。孟儿由于饮酒，头脑昏沉，卧榻而眠，蒙蒙眬眬中将要入睡，觉有一人潜入寝宫。她以为是太子伋由宋回国，晚间探望。谁知同枕之际，才知是卫侯晋。二八娇娘，配不惑老夫，心情自然沮丧。
孟儿羞愤交加，不停啜泣。卫侯心痛之极，手足无措，并许立为夫人。一时间，卫侯便在新台驻跸，和孟儿日夜厮守，欢愉恣肆。待太子伋从宋回国，往新台复命，卫侯晋便让太子伋以嫡母之礼拜见孟儿。太子伋忽然明白被父遣往宋之意，但并无悔怨之心，遂以嫡母之礼参拜孟儿。
这卫侯晋确实是荒淫之徒，他在公子时便与父亲媵妾夷姜私通，生子伋，交与左公子泄抚养。父亲薨殁，谎称其正妻邢氏无出，纳夷姜为妾，十分宠爱，即位之后便立伋为太子。待孟儿嫁卫，又纳入其宫，立为夫人。那夷姜性情刚烈，见卫侯晋纳了太子妃，自己再无面君之机，十分怨愤，但无申诉之处，便投缳而死。卫侯晋专宠孟儿，三年便生下了两位公子。
齐侯禄甫受完卫侯晋的翁婿之拜，才知卫侯立了孟儿为夫人。不由得叹道：“祸乱都是自己种下的啊！”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便多说。不管怎么样，卫侯晋还是女婿，卫国的事情他还是要管的。
于是，他便以盟主身份，安排宴飨。道明与三家和好之意，两君甚是感激，共同向齐侯禄甫敬酒。约定第二天三君主在温地歃血，然后一起往瓦屋[2]，会见郑伯。
青鸾得知父亲前往瓦屋调和三国关系，她的心也随着父亲而去。父亲此番会盟，一定能带来关于太子忽的消息。她用结绳记事的方法，计算父亲出行的日子，随着天气阴晴，她的心情时好时坏：如果天气晴朗，父亲就不会在路上耽搁，她的心情就好；阴雨绵绵，她的心也像天空一样潮湿无度。她跟王孟姬说，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再举行笄礼，王孟姬笑着说：“当然了，父亲是主人，如何能不参加。”
王孟姬全力地忙活着青鸾笄礼的筹备，待一切的物件齐备，便请太史占定吉日。礼前三日通谕各宫夫人笄礼日时，邀请世卿孺人届时莅临。
王孟姬和齐侯商议，特邀夷仲年孺人为正宾[3]。让女祝[4]为赞礼[5]，赞者[6]选择了模样周正、淑德端庄的卿家女子。参加笄礼的侍女、侍妇，一应选定灵透端庄的。
青鸾的笄礼在齐宗庙举行，那天齐侯身着玄端礼服，王孟姬以及所有参加仪式的女宾都身着礼服。
齐侯禄甫虽贵为国君，但作为家长，他是主人，立在东面台阶下迎候客人。待宾客到位，庙堂里响起了舞乐。
齐侯起身拱手道：“今小女青鸾笄礼，至谢各位光临！下面，笄礼正式开始！青鸾拜见各位嘉宾！”
赞者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青鸾在侍女的陪同下，行至庙堂中间，面南向观礼宾客行礼。然后面西就笄者席。赞者先为青鸾梳头，正宾夷仲年孺人起身，王孟姬随后相陪。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然后与王孟姬在指定位置坐下。
初加开始。
初加是为笄者加上发笄，这个环节是一加一拜。
青鸾转向东正坐；赞者奉上罗帕和发笄，夷仲年孺人走到青鸾面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祝词结束，跪坐下为青鸾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赞者为青鸾整理簪笄。青鸾起身，宾客向青鸾作揖祝贺。青鸾回到东房，赞者从赞礼手中取过衣服，跟随青鸾替她更换衣服，此次须是与发笄相配的素色裙襦。
青鸾更衣完毕，走向厅堂，向来宾展示。而后，向父母行礼。此一拜，是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接下来进入二加，二加是为笄者加上发钗，而后是笄者二拜。
青鸾再次面东正坐，夷仲年孺人洗手，复位。赞者奉上发钗，夷仲年孺人接过，走到青鸾面前，高声吟诵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为青鸾去掉发笄，夷仲年孺人跪下为青鸾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青鸾象征性地整理发钗，并向青鸾作揖。青鸾再回东房更衣，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青鸾身着深衣出来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正宾行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二加之后接着三加，三加是加钗冠，冠后而拜。
青鸾面东正坐；夷仲年孺人再洗手，再复位；赞者奉上钗冠，夷仲年孺人接过，走到青鸾面前，高声吟诵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赞者为青鸾去发钗。夷仲年孺人跪下，为青鸾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青鸾正冠，并向青鸾作揖。青鸾回到东房，赞者取衣协助，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七彩礼服。青鸾着礼服、钗冠而出，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祖宗牌位行拜礼，这是第三次拜，是表示继承祖训。
三加三拜之后，就是置醴。赞者置摆醴酒，夷仲年孺人请青鸾入席。青鸾起身站到醴席的西侧，面南而立。夷仲年孺人向着青鸾，赞者奉上酒，青鸾转向面北，夷仲年孺人接过醴酒，走到青鸾席前，念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青鸾行拜礼，接过醴酒。
夷仲年孺人回拜，青鸾入席，跪着把酒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将酒置于几上，有司奉上饭，青鸾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青鸾再拜，夷仲年孺人答拜。青鸾起身离席，面南站到西阶东面。
到此笄礼仪式已经结束了，下一个环节是给笄者取字。古代女子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姓氏，出嫁以后就是夫君姓加上自家的姓。贵族女子，可以在笄礼上为女子取字。青鸾的字，是齐侯事先已经取好的。不过是借助这个仪式宣示众人而已。
夷仲年孺人起身下来面向东，王孟姬起身下来面向西。夷仲年孺人为青鸾取字，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文’字。”
青鸾得“文”字，应答道：“青鸾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青鸾向夷仲年孺人行礼，夷仲年孺人回礼，复位。
青鸾待夷仲年孺人复位后，跪拜齐侯及王孟姬，听其教诲。王孟姬诵完训辞，青鸾答道：“虽不敏，敢不祗承！”再次行礼拜谢。
拜完父母，青鸾便立于中央，先后向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众人、父母行礼。在场的宾客，无不被青鸾的妆容所震撼。
太子诸儿也参加了青鸾的笄礼，望着盛装的青鸾，诸儿感到万分震撼，她清纯的容貌，灵动的眼眉，雍容的姿态，高雅的气势，无不浸透摄人魂魄的魅力。他在青鸾转身的当儿，却又看到了另一位同样令人惊艳的女子。他并不知那女子是谁，因为女公子笄礼，可以邀请卿大夫的孺人和女子参加的。
那位女子，身着橙红色的绣有芍药花的礼服，下面是大红色的裙裾，犹如一团火一样，明朗而温暖。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她的眼眉里，透出一种让人愉悦的感觉——甘甜！
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子？
齐侯禄甫看着身着盛装礼服的青鸾，如同看到了进宫时的燕姬。当年，盛装的燕姬一进宫，便像一把冲天大火，燃烧了齐侯沉寂的情怀。而今的青鸾，她的容貌里，同样透着北戎族的血统，娇媚中藏着峻毅，沉静中透着轻灵，质朴中包含智慧，思绪中常出才情。倘若她是个男子，定是功勋之主，只可惜她是女子。这个已经成年的才女，却恋上了并不知晓她的太子忽，而太子忽另有所爱。齐侯禄甫心中不禁生出遗憾。
原本齐侯是准备借会盟之机，向郑伯寤生重提结亲一事，鸾儿已经到了及笄年龄，只要她自己愿意，现在出嫁也未尝不可。可是，齐侯禄甫去温地，与三君会盟，郑伯寤生却去洛邑朝王未归，错过会期。夷仲年说郑太子忽已经娶了陈妫，这并不妨碍青鸾嫁给郑忽，只要青鸾愿意，齐国也不在意太子妃的名分。只要青鸾能嫁到郑国，就能立为君夫人，这一点齐侯禄甫坚信不移。他相信，没有女子能抵得上青鸾的。
王孟姬为青鸾准备了盛大隆重的笄礼，主要是想让齐侯禄甫高兴。齐侯禄甫宠爱青鸾，是众所周知的。齐侯禄甫请婚于郑太子忽，也是内宫尽人皆知的。所以，她要办好青鸾笄礼，让青鸾美名远播。可是，齐侯禄甫自温地回国，并未透露郑国消息。正常情况下，郑国早该有使臣至齐，专行纳采[7]。自从齐国请婚消息传出，一直未听到郑国的回应，如果有消息，君主一定会和她说起的。王孟姬心下疑惑，亦不便问及。但，她总是觉得似乎其中有变。只是，她想不明白，齐国女公子为列国太子、君主竞相择偶对象，独郑国不然。联姻，是此时期诸侯自保一策，郑国有如此优势，为何不主动？
笄礼过后，青鸾似乎陷入忧郁之中。父亲从温地回来，对郑国的消息只字不提，看起来并未有好消息，如有佳音父亲肯定会告诉她的。父亲不说，她便不问，只是心中郁闷。
诸儿忙于政务，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
闲暇之余，青鸾便找来《三坟》《五典》《尚书》《易》《黄帝内经》消遣度日。
[1] 犬丘：《左传》注释一地两名，一名曰垂。卫邑。今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境内。
[2] 瓦屋：周邑，今河南省温县境内。
[3] 正宾：由主人选择德才兼具的女性师长，主要任务是为笄者加笄等。
[4] 女祝：主持祭祀的女子。
[5] 赞礼：主持笄礼仪式。
[6] 赞者：正宾的助手，由正宾选择一名女性出任。
[7] 纳采：中国古代婚姻仪礼中六礼之一。六礼，指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去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