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息姑观渔于棠 仲子庙成六佾
因为齐、鲁关系的特殊性,夷仲年在鲁国密切关注鲁国内政。他看到公子翚好大喜功,桀骜不驯,着实为鲁侯息姑担心。鲁侯息姑虽然治政有方,守礼甚笃,但是,鲁国却因为两件事儿对他有微词。
一件是棠地观渔。
周公制礼作乐,其后人必然秉承。所以,鲁国是个讲究礼仪的国家。周王宜臼东迁之后,礼乐渐次崩坏,但作为周公后裔,鲁国宫室还是有人守着这些礼仪。
鲁侯息姑摄政以来,国内稳定,邦临睦好。春天,他想到鲁国边邑去巡视。鲁侯息姑本来喜欢钓鱼,知道棠[1]地水源丰沛,风景优美,而且那里的人多以渔猎为业,所以他决定去棠地看看。
临行之时,鲁大夫臧僖伯进谏说:“凡是物品不能用到讲习祭祀、军事等大事上,或者所用材料不能制作礼器和兵器,那么,国君就不要亲自去接触它。国君是把民众引向社会规范和行为准则之人。所以,讲习大事以法度为准则进行衡量,叫做‘轨’。选取材料制作器物以显示文采,叫做‘物’。事情不合乎轨、物,叫作乱政。屡屡乱政,此是败亡之因由。所以,春、夏、秋、冬四季狩猎,皆是在农闲时节进行,并借此机讲习军事。每三年演练一次,回国都要对军队进行休整。并要到宗庙进行祭告,宴饮庆贺,清点军用器物和狩猎获物。进行此类活动时,要使车马、服饰、旌旗等文采鲜艳,贵贱分明,等级井然,少长有序,此皆为讲习大事之威仪!如果鸟兽之肉不能拿来放到祭祀器具里,皮革、牙齿、骨角和毛羽不能用来制作军事器物,此类鸟兽,君主就不会去射猎,此是自古以来之规矩。至于山林川泽之物,一般器物材料,皆由仆役们去忙活,有关官吏按职分去主事,而不是君主涉足之事。”
鲁侯息姑听了臧僖伯的劝谏,颇为犹豫,但一切都准备好,而且他确实想去看看,就没有听从臧僖伯的劝谏。臧僖伯见劝谏无效,便推说有病没有随同前往。
鲁侯息姑到了棠地,渔民们便把各种渔具都摆出来,并且捕鱼,请他在那里观赏。
齐侯禄甫对夷仲年说:“鲁侯息姑或许是体察渔民之计呢?鲁侯不是一个放纵顽虐之人。不可能跑到那地方,专门为了看捕鱼。”
“是啊,臣弟也是如此想的。鲁侯息姑是谨慎之人,母亲薨殁,都不按国母的规制下葬,说自己是摄政而已,并未即位。”
“可是,鲁国为何在传观鱼之事呢?看上去不单单是太史记录,只怕是有人专门宣扬此事吧。鲁国宫廷也许并不那么和顺。”
夷仲年说:“臧僖伯是鲁侯息姑叔父,鲁国老臣,僖伯都不奉随,有些人不就借题说辞了?”
齐侯禄甫又问:“鲁国还有何消息?”
夷仲年说:“还有就是鲁侯息姑为先君夫人仲子筹建宫庙。鲁太子允虽然没有即位,但鲁侯息姑还是把太子允作为国君,为太子允之母仲子建庙。”
“建庙不是很正常吗?又有何说辞?仲子即便不是国君之母,亦是先君夫人,建庙并不僭越啊。”
“建庙本来也正常,此是鲁侯息姑之心意。但是,在落成之后要请庙主入宫[2],入宫时要举行典礼。典礼时要献万舞[3],鲁侯息姑问大夫众仲舞乐人数,众仲说:‘天子八佾、诸侯六、大夫四、士二。舞乐是协调八种音调而表现八方风情,所以数目要八以下。’于是,鲁侯息姑选择了献六羽,用了六佾。”
“此事不很正常吗?”
“可是,按照规制,天子八佾,诸公六佾,诸侯四佾。天子的相,太师、太傅、太保和前代二王(夏后的杞国,商后的宋国)之后才称公,其他诸侯大者称侯,小者称伯、子、男。鲁国按规制是不能称公,用六佾就是僭越。”
“可是,鲁国人不说,何人又能知晓呢?”
“鲁国人不但说,而且太史还记载在史书上。此便彰显了对鲁侯息姑的微辞。”
齐侯禄甫哈哈哈大笑,说道:“祭祀六佾算何僭越呢?鲁国原本就享有天子之礼祭祀。况鲁惠公之时已经用过,今鲁侯息姑不过是为了太子允之母而已。又有何可以指责呢?鲁国‘尊尊而亲亲’,以致朝廷互为掣肘,执政者拘礼而迂腐。国力奚何不弱?臧僖伯之辈早该告老还乡了。”
夷仲年说:“鲁侯息姑又把叔姬嫁到纪国去了。”
“伯姬不是已经嫁过了吗?”
“鲁国遵照女弟从姊而嫁,未成年时在母国待养,等到成年便送往夫家。”
“看来,鲁侯息姑确实要和纪国永结姻亲了。纪国,早晚得为齐所灭。即便寡人不灭,寡人之子孙亦要灭之。”
“如今鲁国势头正旺,郑国自主动和鲁国结盟之后,郑伯又向周王请求免除泰山祭祀,而改祭祀周公。郑伯寤生派遣大夫,把过去祭祀泰山时汤沐之地[4]祊[5]还给鲁国。”
青鸾正在小寝研判《八索》,突然听到一阵喜鹊的叫声,于是,她放下竹简,走出闺门,两只喜鹊在那棵木瓜树上嬉戏跳跃,欢情恣肆。夏日的阳光十分热辣,喜鹊的聒噪,驱散了树荫下的阴凉。忽然,那对喜鹊安静下来,一只为另外一只梳理着羽毛,这情景触动了青鸾,她心里一下子温润了,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悸动。是的,她想起了郑太子忽,这个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会是她的夫婿吗?她不敢打探郑国的消息,害怕得到什么不祥的讯息。
也许,她心中突然的悸动,绝非因为那两只喜鹊。究竟是何事让她心悸?听闻夷仲年叔父从鲁国回来了,一定是他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竹简,前往父亲路寝。
看到青鸾到来,齐侯禄甫示意夷仲年不要声言郑国之事。青鸾看到他们似乎在议论什么,忽然又停住了,就觉得可能是她不该听到的消息。于是说:“父亲和叔父商议大事,鸾儿就回避吧。”
齐侯禄甫哈哈笑道:“何事能瞒过鸾儿呢?叔父正说鲁侯呢,鲁侯将女弟叔姬嫁到纪国去了。”
“鲁侯愚钝,为何要把叔姬也嫁到纪国去?”
夷仲年说:“为了和纪国结成联盟。鲁国结好纪国,就是制约齐国。”
青鸾说道:“鲁国亲一纪国又有何妨?父亲不如把心思用在北方大国,如果能把宋、卫笼络住,岂怕一个鲁国掣肘?”
夷仲年疑惑地问:“宋、卫?”
青鸾正色道:“是的,宋国跟鲁国已经出现了裂隙。因为东门之役,郑国已经讨伐了卫国。而正准备讨伐宋国时,宋国东邻邾国,派人来向郑国求援,说是宋国曾经占据了邾国田地。所以,郑国就联合邾国攻打宋国。宋国遣使到鲁国求援,鲁侯息姑接待宋使,问道:今两国军队已到何地?宋国使者说,还未靠近睢阳[6]。鲁侯息姑一听非常生气,说贵国来请求支援,还如此没有诚意,还没有进入宋城[7],为何来鲁求救?本来鲁侯息姑正要支援,如此一来,就拒绝出兵。”
齐侯禄甫惊诧道:“鸾儿是如何知道此消息的?”
青鸾得意地说:“临淄是商都啊,各国商贾云集,有时候比各国报聘使者都来得快。想知道这些并不难。而且,鸾儿想,鲁侯息姑是个有智慧的人,不会因为使者说了不实之语就不去救援宋国,一定是鲁国不想得罪郑国。鲁国支援宋国,便得罪郑国,而今郑国实力远远超过宋国,而且郑国主动结好于鲁国,所以鲁侯不会因为得宋而失郑,也不会因为别国滥伐,而消耗鲁国之国力。鲁侯息姑才找了如此看似理直气壮之由头,回绝了宋国。宋国没有得到鲁国支持,一定很不高兴的。所以,两国关系裂隙显现。”
齐侯禄甫笑道:“鸾儿,说得很对啊!如此纷杂,比为父理得都清楚。”
青鸾得到父亲的夸奖,不禁得意,继续说道:“宋、卫与郑国不和已久,五国围郑缘于卫州吁,宋亦为从国。今卫州吁已死,新君继立,郑国也已经教训过卫国了。对宋国,郑国也讨伐过了。想必郑也不愿再与两国为敌,如果父亲能促使三国和解,郑、卫、宋,不都听命于齐了吗?鲁国岂能与齐国抗衡?”
齐侯禄甫抚掌道:“好计谋!夷仲,通谕宋、卫两国七月在宋国温邑约会。先与宋、卫两国君侯商议,而后一同往郑朝聘结盟。”
夷仲年领命而去,齐侯禄甫看到青鸾眼中的忧郁,想起夷仲年带来的消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青鸾。
他走近青鸾,爱抚着她的肩膀说:“鸾儿是不是该行笄礼了?”
“母亲(王孟姬)正在为鸾儿筹备,说是在鸾儿生日的时候。”
齐侯禄甫说:“好,一定要好好筹备,热热闹闹地为鸾儿举行笄礼。”
[1] 棠:鲁邑,今山东鱼台县北十三里处。
[2] 宫:指庙堂。
[3] 万舞:祭祀时的舞乐。
[4] 汤沐之地:祭祀之前要沐浴更衣。指诸侯祭祀之前住宿的地方。
[5] 祊:今山东费县东南。
[6] 睢阳:宋国都城,今河南商丘市睢阳区。
[7] 宋城:古代王的都城称都。诸侯的都城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