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希望的希
可以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希的身上,虽然他们的聚焦点不是苏妄,但看向陈希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看到就在隔壁的苏妄。
感受到这么多人的目光让尽管戴着耳机尽力将周遭的一切忽视的他也烦躁不堪,感觉自己如同动物园里关在笼子被人围观的可笑猴子似的,而那些似有若无往他那里瞟的目光化成了实质,犹如黏腻的白色虫子在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蠕动着,让他一阵恶心。
为了把那些多管闲事的目光给堵回去,他抬起头,冷漠的视线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
他明明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话都没有,只是那么轻飘飘地扫向众人,那冰冷又不带情感的目光就足以把众人吓得一颤,明明是炎夏却又仿佛有一股寒意自石灰地板传至脚底,顺着脊椎直往天灵盖窜。所有人被吓得顷刻间转回了身子,小学生般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再有,窥探的心思还有,但事实显然只能止步于自己的幻想。
陈希将背包摘下,再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景象便是一整班的人都乖乖坐在座位上准备好好上课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快高考了。
她微一挑眉,大概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她的新同桌。
只见新同桌仍旧是那个低头玩手机的姿势,没有变换过,仿佛从方才到现在都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结合了一下班上同学的反应和表现,她大抵真的会相信他自始至终都在低头刷手机。
陈希的目光在他那仿若艺术家费尽心思精心雕刻出来的侧脸线条流连,随着那锋利又流畅的线条游走,用眼神描摹出他的轮廓。
她的这位新同桌长得实在不是一般的好看,她想,她也不是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甚至于作为一个高要求的颜狗,能让她觉得好看的实在是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气场却让他彻底别于那千篇一律的好皮囊,给那张皮囊增添了一种更吸引人的纯天然添加剂,是别人无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她又想起那双藏着许多她看不太懂又无法理解的东西的眸子。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拥有那么一双眼,那么一身难以接近的气质?
她对新同桌忽然地就来了兴趣。
而当一个人的好奇心开始作祟时,往往都是让事情拐向另一个无法预测的方向的那一个扳手。
新同桌好看归好看,可她不过刚来几分钟都能发现班里的人似乎有些怵他,可见他平日究竟有多不好惹才能让同学都害怕得这么明显——尽管他那张脸无论放在哪所学校里都该是校园男主人见人爱的标配,手握大男主剧本一路顺风顺水桃花朵朵开才对。
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直白又毫不避讳,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也超出了仅仅是出于好奇或想看一眼新同桌长什么样的范畴,刚把一大群目光逼回去的苏妄被迫侧头看向这位新来的活人,试图用同样的眼神示意她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再盯着他看。
于是两人又来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对视。
苏妄本以为新同桌偷窥被发现——说偷窥都有些不太对,她明明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在看——会窘迫得和方才那群人一样立刻挪开目光,尽管不是处于被发现的羞耻也会因为他那眼神而吓得再不敢再看向他,因为向来如此,毫无例外。
他从来都清楚知道自己内心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头令人感到恐惧的怪物,也很擅于利用那头怪物将或带着善意或带着恶意接近他的人悉数赶跑。
他甚至无需让那头怪物扑上去将人撕咬得鲜血淋漓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光是稍微松开攥着缰绳的手,让它从无边的黑暗里冒出那一点头,嘶吼还未发出,那些人便已经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踉跄着撒腿就跑。
人总是这样的不是吗?他十八年以来见过的无数人皆是这样,如出一辙得可笑。
可他隔壁今早才多出来的这一个人却和其他人都有些不一样。
就像是混在凡人里的一只怪物,一只和他一样的怪物,因为是同类,所以才不会产生害怕的心理。
他是这么想的,在看见她触及他眼神时仍旧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眼底没有任何名为心虚或恐慌的情绪时,他笃定她也只是同他一样外表披着光鲜亮丽的人皮,实则内里早已腐烂不堪的怪物。
但她伪装成正常人的演技似乎比他好点,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犹如一片永远处于阳光之下的澄澈湖泊,一眼就能看到最深处的泥地以及自在遨游的鱼儿,在隐隐约约的光线下,粼粼湖面却闪烁着璀璨得晃眼的光。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他在心里嘲笑般一想,难怪混得比他人模人样多了。
很久以后他才恍然发觉他那时候的想法是正确的,只不过只正确了“和别人不一样”这一点。
她确确实实和所有凡人都不一样,可她并不是怪物,而是头顶光环的天使,披着圣光的神祇,是苍穹之上最温暖明亮的暖阳,看似遥远得高不可攀,可那能将人融化的温度让人觉得它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根本无需什么光鲜亮丽的人皮,因为她就是光本身。
苏妄对于认识同类并不感兴趣,他早已习惯了独身一人,在他身边方圆几米处画了一个圆,一个属于他的安全区,他不愿走出去亦不想让人走进来,独来独往才是能让他感到最舒适又安心的常态。
见她还直愣愣地看着他,苏妄眉心一蹙,却又不愿多说什么——实在是没必要,打算自动屏蔽掉那道烦人的目光。
他正要转回头,新同桌却忽地对着他一笑。
两只圆溜溜的眼笑得弯了起来,从一轮满月变成了弯月,眼下的卧蚕以及嘴角边若隐若现的酒窝都在明晃晃地表达着主人的好心情。
陈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把耳机摘下。
但苏妄并不想搭理她,更别说照着她的指示做,只是用那不带感情的眸子冷淡地睨着她。
见苏妄不做反应,陈希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或恼怒,似乎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照着自己原本的想法,动作极小地朝着苏妄挥了挥手,和他打了招呼,随即笑眯眯道:“你好,我叫陈希。”像是知道方才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她的这位同桌压根没有在听,于是又再特意给他说了一遍那句一模一样的话,“希望的希。”
耳机里播放着的那支音乐恰好来到了尾声,一曲就快终了,歌手原本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仿若因为用尽了所有力气般逐渐变低,最终只剩轻轻地呢喃,音乐声也随着歌手唱出的最后一个词淡去,本该充斥着整个耳道、让他听不见周围声音的乐声就这么消失了,于是她的那句自我介绍在他听来异常的清晰,降噪耳机都无法阻挡他的耳朵去捕捉那道掺着笑意,明亮又清脆得犹如春日的鸟鸣的嗓音。
一瞬间仿佛四季轮转,夏去冬来不过在眨眼之间,聒噪的蝉鸣和潮湿的闷热被簌簌白雪卷走,和煦的春风裹挟着鸟鸣和花香,轻柔地拂过他,似有若无。
陈希。
他细细地在脑海里品嚼了一遍她的自我介绍。
希望的希。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