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桌
高二七班在开学一个月之后的这一天，一个和前一个月每一日都一样裹着蝉鸣和夏风的一天，迎来了一位转校生。
“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林杨朝着陈希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虽然这么形容显得不过二十几的林杨有点老，但确确实实让陈希感受到了那种爸爸看女儿的错觉。
林杨话音落下后，随之响起的便是一道清亮又温柔的嗓音，就像是突然吹起的来自春天的和煦的风，跨越季节裹挟着花儿和芳草的香味送到夏天手里，一瞬间就把夏天的燥热给悉数拂去带走。
“大家好，”站在讲台边的人微微颔首，算是和底下的同学们打过了招呼。一个看起来会显得特别倨傲又不近人情的动作在她做来确实落落大方得让人觉得舒服且有礼。她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一个像是空姐经历了无数次训练般很标准却又不会官方得太过虚假或产生距离感的露齿笑，接着道：“我叫陈希，希望的希，刚从A市搬来，以后的日子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站在讲台边的女孩穿着和他们如出一辙的校服，可千篇一律得普普通通的校服在她身上却仿佛一件出自名设计师的作品。
随着朝阳冉冉升起，夏日晨光透过窗户难得轻柔地洒在讲台处，在她周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像是给她上了一层模糊朦胧的滤镜，配上她那桀然一笑，恍然有种天使走下了人间的错觉，那笑在光晕里更是灿烂明亮得比世上任何一道光还要晃眼，让人目光只是无意间触及那么一秒便再也无法挪开。
教室被按了暂停键般突兀地安静了一秒钟，随即便响起了能将教室屋顶都给掀翻的鼓掌声、起哄声和讨论声。
没办法，文理分班之后，作为理科班的高二七班，在男女失衡有些严重的理科大环境下，班上的女孩本就少得可怜——难得来了个转校生，还是这么漂亮一女孩儿，班里这群人没兴奋得上蹦下跳拖着横幅绕着每个楼层跑一圈儿把整栋教学楼上弄塌都算是克制了的。
这过于嘈杂的喧闹声终于艰难地引起了苏妄的一点注意。
尽管戴着降噪耳机冰将音量开到了最大，他还是听见了班上同学兴奋的叫喊声——跟动物园里的猴儿似的。
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将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开，这一抬眸，目光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乌压压的人头，和讲台旁站着的女孩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女孩的脸在阳光下变得有些朦胧不清——又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长什么样，于是大脑便自动帮他做出了模糊处理，看见她浑身都浸染在光里的模样，他只莫名觉得晃得刺眼，多看一眼都能把他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给弄瞎，于是他很快便像是被晃痛了双眼般收回目光，垂下眸接着划起了手机。
转校生什么的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陈希在触到苏妄的目光时没忍住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苏妄比起别人的激动而显得过于平静又事不关己的态度，也不是因为那张脸好看得有些过于惊心动魄，而是那双平静眸子深处里暗藏着的情绪，过于压抑、过于沉郁，还混杂这太多难以形容又复杂的情绪，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里边疯狂挣扎着，试图从中破牢而出——是一个不该出现在十七八岁少年身上的眼神。
这一愣神导致她没听见林杨和她说话。
“陈希同学？”在林杨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时，她才眨了眨眼，掩下眼底的情绪，转头看向林杨。
林杨抬手朝最后一排唯一的空位置示意了一下：“你就坐在苏妄同学隔壁可以吧？”
陈希回头看向那空位，又看向那位置旁低着头的高大男孩，朝林杨一笑，可以说是不经思考便毫无迟疑地道：“可以的。”
她甫一答应，底下的聊天声便彻底消逝，随之约好了一般的同步地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陈希不傻，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
班里的男同学虽说都有些怵苏妄这个人，但比起这些，他们还是更想保护柔弱且什么都不懂的新转校生，以免沦落到和苏妄当同桌。
于是坐在最前排的一位男生壮着胆子举起了手，小声地和林杨商讨：“老杨，不是，你就不能再添一张桌子？非要新同学和那个……”
“行了！”林杨出声打断，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陈希同学都说了没问题，大家都是同学，做同桌有问题吗？”
林杨对于苏妄还是很了解的，脾气暴躁是暴躁了点，性格阴郁是阴郁了点，但做事总有他的理由，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所以他还是很相信苏妄，把陈希安排在他身边是不会怎么样的，苏妄也从未说过他并不想要同桌，只不过是其余同学总是下意识地不愿和他坐在一块儿。
苏妄也是他的学生，他该保护他照顾他。
而且他这么做还是有点私心在的，希望有了同桌的苏妄能稍微变得不一样，至少能有个人和他说话，让他不再一个人，不总是那么郁郁寡欢仿佛了无牵挂得随时都能撒手人寰的模样。
他想帮他，想拽他一把，把他从那困住他的囚牢里解救出来。
尽管每回他这么做都会被苏妄嗤之以鼻地说一句多管闲事自作多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可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帮他。
“可是……”那男生还想再为新同学争取一下，被林杨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林杨直接盖棺定论，随即转向陈希道，“那回座位去吧，欢迎来到高二七班陈希同学。”
陈希笑道：“谢谢老师。”
林杨很放心地出了教室，反正以苏妄那脾气，至多只会抬眼看一眼身边多出来的一个新活人，随即就会自动把隔壁的人当成空气，自己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都不会受影响。
慢慢来吧，他想，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林杨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朝办公室走去。
另一边的教室里，讲台边上的女孩迈步往下走，朝着她的座位走去。
教室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若是此时有跟针掉在地上，那声响怕是会如同惊雷般让这群噤若寒蝉的人都吓得一激灵。
他们视线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定格在陈希身上，脑袋和目光都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在旁人看来会有些诡谲又怪异，但当事人陈希作为这些目光的聚焦点对却浑然不觉似的，只管走自己的路。
在自动忽略周围一切事这件事上，她竟和苏妄有着莫名的默契。
目光看向最后一排，她似是在看着那把孤零零的椅子，又似是在看着那孤零零靠着墙的男孩。
那张好看的脸一半隐藏在阳光投射不到的黑暗中，另一小半被钻过窗帘的阳光照射，棱角分明又刚硬的脸部线条在那一刻似乎被阳光融化得柔软起来。
陈希走向他时，他似有所感，抬眼冷淡一睨复又将目光撤走。
冷淡得那一点柔和都像是杯水车薪，无法将那冰封着他的千年寒冰给消融。
她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他仍旧不为所动，似乎“多了一个同桌”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全然不值得在意的事——
反正只是旁边多了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