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客户的眼睛
1982年刚加入通用电气时,我的第一份重要任务来自塑料公司。我搬到了达拉斯,成为西南地区的销售经理。我管理一家办事处,向企业销售一种名叫诺瑞尔(Noryl)的产品,这是一种塑料小颗粒,可制成仪表盘、汽车保险杠或数百种其他东西。我们的主要客户是7个州的独立汽车和计算机企业。
我管理8名销售人员,如果你看过电视连续剧《办公室》,便可想象这些人的角色。有一个高个子得克萨斯州销售代表,爱穿牛仔靴,没有大学学历;还有个家伙,长得同男模特般标致,单凭一张俊俏的脸,不用张口就能让客户开门;有一位女士,紧绷绷地似乎总处在跟人打官司的边缘,但她这可怕的样子很适合工作;还有安迪,我最终跟她结了婚,她喜欢给人讲自己和其他销售人员第一天是怎么迎接我的。故事的简短版是这样:他们对我满心疑虑,部分问题出在服装上。我的衣柜里有5套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的西装,他们认为我是自命不凡的哈佛小子。
穿牛仔靴的销售代表最终向我吐露了真言:“你不能再穿这些西装了,你看起来就像个呆子。”他带我去买运动夹克和卡其裤,甚至还给我买了一双牛仔靴。我经常对手下的员工说:“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会跟你们一起去做销售拜访,但你们得帮我搞定生意。”在那之后,他们意识到我不仅会发号施令,而且还会直接参与。
那年在得克萨斯,我和安迪成了友好的同事。她出生在巴拿马,因为父亲在福特汽车出口公司工作,很小就搬到了南美(委内瑞拉、巴西)。10岁时,他们举家搬到了密歇根州底特律市郊。因为曾在世界各地生活,安迪学会了跟任何人轻松交谈。我总是对人们说:“没人不喜欢我妻子。”她真诚,不说废话,她是个了不起的销售员。
塑料公司的文化野性、疯狂,并以此为傲。有些家伙午餐时能喝下4杯马丁尼。我们把自己叫作“疯狗塑料”并非没有原因。杰克·韦尔奇原本是化学工程师,他最初就在通用电气塑料公司工作,并创建了卖力工作、卖力玩的文化,这种方式带给了我们竞争优势。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拜耳、巴斯夫一类的德国化工企业,它们的销售人员都是些循规蹈矩的人。相比之下,通用电气塑料公司却毫无官僚作风,为了能拉到订单,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我认为杰克对塑料公司的控制宽松,是因为他认为这一业务独一无二。在大多数行业,你和竞争对手拼抢,是为了扩大自己在现有市场中的份额。但20世纪80年代,在塑料领域,人们不是为了争夺市场份额,而是为了创造市场份额。我们想把蛋糕做得更大,增加塑料制品的种类,而且我们一直在发明新的聚合物和树脂。如果你能用金属做出一种东西来,我们就能找到用塑料制作它的更好方法。
我从来不是个酒量大的人。我是那种坐在桌子旁、点一杯梅洛红酒跟大家套近乎的家伙,等喝上一小口,我就会举手投降,示意服务员来一杯健怡可乐。那些年我最大的恶习是喜欢甜甜圈。但我明白战友情谊的力量,我会出现在聚会上,待上一阵再回家。
那些年里,我靠着实践学会了怎样卖东西。我的导师是我的上司帕特里克·贝斯(Patrick Baise),我们都叫他“老帕”。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基层推销员之一——精明、有策略、直率。“去把你的鞋子擦亮,”他会大吼,“你可不能穿着脏鞋子去订货。”他有着不可思议的直觉。怎样做成一桩交易?什么时候放弃?老帕都有答案。他教我怎样编排团队面向潜在买家的游说策略,以及当我们一开始遭到拒绝时该怎么说。他教我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这里有一个关于老帕的经典故事。一天,通用电气的一位战略规划师打电话给他,提了个问题。他问:“老帕,通用电气在西部地区的聚碳酸酯市场份额是多少?”老帕毫不犹豫,“请稍等,”他把手捂在电话上,过了一会儿说,“47%!”那人道了谢,老帕把电话挂了。“我不知道准确答案,”他承认,“但要是那家伙知道,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我们有什么必要花上几个星期来弄清楚到底是46%还是48%呢?有什么区别吗?”
以下也是纯粹老帕式的做法:他喜欢打趣自己的母校马歇尔大学,称它为“西弗吉尼亚州的哈佛”。他毫不装腔作势、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我放下了戒备。天哪,他真是个好老师。
老帕教我,真正的领导者会及时做出决定,而且一旦拿定主意,不管遭到怎样的批评,都会坚定地给予支持。做一名优秀的经理人,不是参加人气竞赛,而是要有勇气和承担责任的意愿。老帕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在赚取利润的同时弄清并迎合客户需求。他还通过给我机会,向我展示给手下人机会有多么重要。
当时是边境加工厂雏形初现的时代。墨西哥边境上有个免税区,很多美国商人在那里修建工厂。我对老帕说,我们的客户有时会对通用电气交付产品耗费太长时间而感到沮丧,我想在附近的墨西哥境内存储库存。“如果你给我45 000美元去那里买座仓库放货,我会少丢几笔订单。”我对他说。老帕说好,我们去买了仓库,我再也没丢过一笔订单。
很快,我调岗到了芝加哥,负责向整个美国西部地区销售同样的塑料颗粒。安迪和我开始约会,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两人关系发展得很快。1986年2月,我们结婚了,通用电气塑料公司的许多朋友都跑来庆贺。一年后,我们的女儿莎拉出生。
1987年12月,我收到哈佛大学寄来的2.5万美元账单。我毕业时签过一份5年的延期偿还协议,突然之间,我的学生贷款到期了。安迪哭了起来。“我们该怎么办呀?”她问,“我们过不了圣诞节了!”我嘟嘟哝哝地对自己说:“见鬼!我就知道我准是忘了些什么东西!”我在通用电气工作并没有赚大钱,平日里也有各种账单要付。我们没有积蓄,一直过着月光族的生活,但我在学习成功所需的知识。
在基层工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为杰克·韦尔奇干活,我也完全接受这一点。我很喜欢他,并且受到他许多积极的影响。他担任通用电气董事长没多久,为兑现自己的格言(即只在能成为市场领导者的领域开展业务),一举裁减了10多万个工作岗位,被人起了“中子杰克”的绰号。但这个绰号只反映了他的一方面,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擅长权衡利弊的人。我听说过杰克很有脾气,有同事把他比作巴顿将军,但我从不害怕他。对我来说,坦率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关于杰克·韦尔奇的文章有很多,但如果要我说出他教给我的最重要一课,那一定是:怎样领导一家有规模的企业。杰克创造了一种人人都举足轻重、每个人的声音都至关重要的文化。他希望通用电气的经理们走出办公室,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总是躲在办公室大门背后的官僚,或主动或被迫地逐渐离开了公司。)
杰克不怎么注重刻板的规矩或组织结构图。他会亲自给任何人打电话,他建立了横向管理团队。他相信,即使身处通用电气不同的业务部门,这些管理者也能执行并推动整个公司的变革。他特别关注通用电气的前500名负责人。杰克会掌控这一级别人员的薪酬和晋升,而且人人都知道,他信任自己的用人直觉。他经常说:“你是为我工作,企业只是租用了你。”
杰克控制了通用电气内部的沟通渠道和信息传递。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优秀的领导者在对整个公司(数千人)讲话时使用一种声音,而在礼堂(数百人)、在会议室(10多人)以及一对一时,又会使用有着微妙不同的声音。杰克懂得自己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讲话,以及对不同的群体有什么样的影响,他会不时改变语气和措辞。
我在负责医疗业务时,有一次,杰克到镇上来评估我的工作。我们在人事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他想让我聘请一位首席财务官,但我觉得这人不合适,表示了拒绝。有时,拒绝韦尔奇是件有几分危险的事情。他向我发起了猛攻,质疑我的判断和忠诚。在他想赢的时候,他可能会大发雷霆。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去隔壁会见工会领导人,立刻就换了一副模样,变得和言细语、魅力十足。
一位工会领导结过4次婚,现在又跟第一任妻子复婚了。杰克花了15分钟问他,这么做能行吗?他像拉家常似的妙语连珠,而且毫不越界。接着,他切换了话题,确定下一次工会合同谈判哪些条款存在商榷的余地。他在这方面的技艺真是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