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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贵君尤美 金岩萝之师宋魄

金岩萝治理霖下水患有功,次日一上朝就得了赏赐,赐良田百亩,白银千两,加官进爵一事慕宸雅却是半句不提。

慕宸雅端坐于宝座之上,已有了孕象,略显富态。

一旁的小太监唱完旨,立马引起朝中官员的窃窃私语。

“这么大的功劳都不升官吗?”

“陆太尉近日风头正盛,金岩萝可是风霁月那边的人……”

经上次风霁月举荐一事,朝中官员们已认定了金岩萝站队了风氏。

“嘘——不可多言,陆太尉身份特殊,岂是你我能随意谈论的?赶紧闭嘴吧!”

“哟,陆嘉随她才上任几天啊?你就恬不知耻地眼巴巴地上去奉承了?倒是生的奴颜婢膝,难怪这么些年原地踏步,也没见升官半步。”

出口嘲讽的人乃是侍御史,原太尉在生活上的奢靡作风让她十分看不惯,曾经参了好几本,因着对原太尉的不满,她对陆嘉随的态度也算不上好。毕竟此次她担任太尉一职,正是太尉首个带头举荐,都说蛇鼠一窝,想来这陆嘉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心中冷哼。

在一旁的她们口中的主人翁陆嘉随自始至终都是浅笑着,神情平淡,无忧无喜的模样,似乎未将她们的话语听进去半分。

“肃静——”接收到女帝不悦目光的太监立马尖声尖气地拉长了尾音,如此刺耳而具有穿透力,令殿上顿时安静下去。

慕宸雅冷声:“众位爱卿,可是对朕的决定有所不满?”

“微臣不敢。”众位官员连忙作揖行礼。但凡长了个脑子或者眼睛也没瞎的都感觉得到女帝话语里的不满和冰冷,哪个不怕死的敢上去触霉头啊?

没升官就没升官,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慕宸雅扫了一眼道貌岸然的众人,再看了一眼含笑垂眸的金岩萝,她长袖一挥:“如此便好,那就……退朝吧。”

说完,她立马起身,被仔细地搀扶着,快步离开了平清殿。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殿里头了,她的忠心耿耿的臣子们,真以为自己谈论的声音很小吗?是想打她脸吗?两位主人公,金岩萝和陆嘉随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偏生什么也不说,都干耗着,端着一副架子,等她开口。她开口能说什么?真给金岩萝升官吗?也没空余的官位了,那些个善良的群臣,如此义愤填膺,怎么不辞官给她金岩萝腾个位置升职呢?

“陛下,您要去哪里?”

一旁的太监轻声问道。

“去……去万平宫。”不知多久没见贵君了,今儿再去看看他,他嘴儿甜,又温柔,见到他自己心里也舒服点。

万平宫内姹紫嫣红,温暖如春,整个宫殿里都烧着火盆子,用的是最高级的冰丝炭,无烟无尘。

贵君原是民间男子,身份低微,慕宸雅曾微服巡游下江南,路上口渴,与当时正沽酒的贵君一见倾心,那样的场景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乱红飘落,柳絮纷飞,贵君脸蛋娇嫩而柔美,仔细地用酒勺掂酒水,目光澄澈,仿佛放着光,听到自己的呼唤时,诧异地抬眸,一笑,竟比三月桃花还要艳丽几分,她那时便乱了心绪。

“你……咳,小君芳名?”

彼时还是沽酒人的贵君轻轻一笑,颔首,那白净柔嫩的脖颈令慕宸雅呼吸不禁一滞。

“尤美。”

尤美,甚美……

慕宸雅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将尤美纳入了后宫,顶着后宫佳丽哀怨愤怒的目光,硬生生地给他连升多级,由一个平民,成为如今的贵君。

尤美柔柔弱弱的品行也慢慢因为慕宸雅的肆意宠爱而变得娇纵任性起来。

尤美正斜靠在美人榻上,眼睛的余光扫到门前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娇声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他上前扶住慕宸雅,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想来看看你。”慕宸雅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浅笑着。

两人对视一笑,尤美羞怯地低下头,随之与她耳厮鬓摩,亲密无间地进了屋子。

自女帝离开,众位大臣也就三三两两地离开朝堂了,去了当值的各个部院。御史大夫温岑原是应前往御史台办公的,但当看到不远处那道清瘦的身影时,她换了心思,眸光浑浊,费力咳了几声,才颤颤巍巍地叫道:“金大人!”

金岩萝听到温岑咳嗽时就秀眉一敛,紧接着便被她一唤,脸色虽依旧平静,可藏在袖中紧攥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和排斥。

她停下脚步,调整了呼吸,才勉强带笑,回头看去:“原来是温老,叫下官可有什么事吗?”

“明日休沐,本官想邀请你到家中一叙。”温岑淡笑,不紧不慢地说,主动忽略了金岩萝满含阴翳的眸子。

“是吗?可下官以为,下官与您没什么好叙的。”金岩萝皮笑肉不笑地说,她的排斥和抗拒表现得很清楚了,可温岑似乎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温岑凑近她,随后压低了声音,半阖目,语气森冷,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可是,本官这里有几份有关金大人的资料呢。金大人还不愿光临寒舍吗?”

金岩萝闻言,弯唇似乎在笑,但眼里却泄出点点寒光,冰封千里。

“那就——如您所愿。”

得到心中满意的答复,温岑那绷紧的唇角似乎松了松,笑容总算真实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不打扰了。告辞。”

直到温岑跨过几道宫门,彻底不见了身影,金岩萝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素手轻抬,揉了揉太阳穴,颇为烦躁地蹙着眉头。

可恶,她可真的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温岑啊……

次日——

金岩萝磨蹭了半天,直到温岑派人来催了,才不情不愿地换了一身素净的服饰,带上小柯,乘着马车去了御史府。

早有仆人在府外等候,瞧见掀开车帘的那张艳丽的脸蛋,心头忍不住一颤,这应该就是金大人的马车了,传闻里艳丽妩媚的男宠小柯,应该就是他了吧?

小柯妩媚多姿地挑起车帘,见奴仆眼睛都直了,吃吃一笑,惹来身旁金岩萝的微微不满。

她轻轻捏了把小柯细嫩的脸蛋,略带责备地问:“男人你也不放过?”

“都不及大人您呢~”小柯顺势靠入了她怀里,媚眼如丝。

直到下了马车,他才换了个姿势,与她紧紧挽手,笑容温柔而甜蜜。

金岩萝敛眉,低头看他的时候神态也是极度柔情,唇角的笑容就没停过。御史府的奴仆们见此,都不禁频频侧目,金大人喜爱侍君,果真不是传闻啊,瞧瞧这目光柔情似水的, 连他们都想随着这目光化成一滩无骨般依偎在金岩萝怀里。

一时众奴仆艳羡的目光停留在小柯身上。

只有那老态龙钟的管家,目光犀利地扫了一眼小柯,语气森冷,警告着:“主子不喜欢以色侍人的男子,少主,您该知道的。”

小柯闻言一怔,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金岩萝,少主?岩萝她……是御史府的少主吗?之前怎么没听她提过啊?

金岩萝温柔的神色有些龟裂,她淡淡地瞥了眼管家,说道:“别这样叫我。我与御史大夫,可无半分关系。”

管家颔首低眉,心下知道金岩萝不悦,便不再说话。

过了这道垂花门就进了温岑的偏院,金岩萝侧眸,柔声对小柯说:“我要去见御史,你先跟管家去喝会儿茶好吗?不用紧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告诉我,保准替你做主。”

后两句明显是跟管家说的,是明晃晃的威胁。小柯乖巧地点点头,管家脸色不变,领着小柯离开。

待小柯离开,金岩萝脸上的笑容蓦地消散,她冷眼注视着檐下那道不知何时静立的身影,唇角紧绷。

温岑年事已高,但身材还算挺拔高大,静静矗立着,好似一栋阴森的雕塑,浑身冒着冷气,一眼看去,令人不禁胆寒。

她故意放出威压来,如愿以偿地看到金岩萝风轻云淡的神色,随后缓缓笑道:“果然进步了不少。”

金岩萝不置可否,两人一同走到堂前。

“算起来,你是温家第六十八代。先前我那般冷漠,到底是为了锻炼你的心性,你那时性子太倔,又不懂低头,是也不是?如今好了,你总算熬出头了,品行端良,圆通多了,在官场也能独善其身。因此,就回来吧,温家需要你。”温岑语气放缓,循循善诱。

金岩萝听着,心下有些好笑。

她当初背井离乡,上京城为寻亲历经苦难,被当奴隶卖过,费尽心思逃出来后,因衣衫褴褛靠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被拉扯到泥水潭里打个半死,她全身鲜血淋漓,又被冻得僵紫,半张脸陷在冰冷的泥潭里,雪花轻飘飘地覆在她的睫毛上,这样无关痛痒的冷意,却让她忍不住压抑着痛哭,她的命多贱啊,就跟这雪花一样,在恶臭泥泞的肮脏之地,谁知道她是谁呢?她的母亲会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被冷死吗?她也许不知道吧?如果自己死在这样的地方,她或许连自己还有个女儿都忘了。那年冬天多冷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温岑恐怕只听官员们说在东城又冷死几个贫民,却一定想不到她的亲生女儿也差点成为其中一个。

锻炼心性?呵,只一句锻炼心性就把温岑曾经残忍捻灭她最终的希望的事实轻飘飘地揭过吗?

她侥幸活过了冬天。整日整夜地守在御史府前不远的草棚子里,这是她在寸土寸金的芸京中唯一的住所,虽然破旧肮脏,四处漏风漏雨,连乞丐都不愿意住,但她仍然心怀感激地接受了上天的恩赐,毕竟这里,是离御史府最近的地方。

她在等,等着某一天见到温岑,眼含泪水地告诉她,我是你的女儿,我叫岩萝,姓温的。

可这一天迟迟没有到临。

直到某一天,晴空万里。温岑不知为何上马车的速度慢了,停下来站在马车前好久,似乎在等谁。她连忙使劲拍着身上的灰尘和泥垢,慌里慌张地冲上去,温岑身边的侍卫很多,但她事先计划过了,竟然真的像泥鳅一样避开了抓捕的侍卫,噗咚一下扑倒在温岑脚下。

“娘亲!娘亲!”她仰起小脸,红肿着眼,泪水涟涟,浑身狼狈,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等得那样久,久到声声化为悲切的利刃,直插心房,鲜血淋漓。

但温岑只一愣,随后嫌恶地瞧了她一眼,狠狠一脚踢开了她,冷喝道:“谁是你这乞丐的娘亲!”

金岩萝被踢得心口一痛,痛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上,落下。

那悲切的“娘亲”,插得恐怕只是她的心。

而温岑高高在上,冷漠得像那冬天的雪,轻轻的,浅浅的,却冷得她呼吸一滞。

不多时,一位穿金戴银的小女孩欢快地跑过来,环佩叮咚,声声清脆。

“娘亲~”甜甜的声音,腻得人发呕,带着只有生活在优渥之中的无忧无虑。

金岩萝眼睁睁看着那女孩扑进温岑怀里,眉眼弯弯,娇小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

温岑温柔地抱着小女孩,上了马车。没有再看她一眼。

跟那女孩比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配做御史大夫的女儿。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她被侍卫带进小巷子里,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泪水混着血水,让密密麻麻的剧痛更痛了。

她声音嘶哑,还坚持尖叫着:“滚开!我是御史的女儿!我是温岑的女儿!我姓温!我姓温!你们怎么敢……怎么能这样对我……”

忽然喉下腥甜,她张开嘴,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来,然后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貌似已经到了第二天。她被关进了阴暗的柴房,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霉臭,柴垛湿淋淋的,瓦缝还在漏雨。

她浑身青紫,痛得咬牙,嗓子眼干着,找不到水,只能勉强爬到漏雨的地方,小心地用嘴接着水,忍着唇角开裂的痛,混合着血,一点一点吞下酸楚。

说来奇怪,温岑明明不相信她是自己的女儿,偏又令人关押了她,还特意安排了时间让奴仆带她去厅堂见自己。

她被拖拽到厅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死不活地瘫在冰冷的地上。

温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无情,她淡声问:“你说,你是我的女儿?”

“娘……娘亲。”金岩萝还想着胸口那一脚,明明很想要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女儿,但又害怕再一次伤害,只能颤巍巍地开口,满眼怯懦。

“你叫什么名字?”

“岩萝……”她顿了顿,略有害怕地嗫嚅着,“温……岩萝。”

闻言,温岑脸色微变,她静了半晌,端详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但眼眸纯净的女孩儿,当目光掠过她浑身的血污时,眼底闪过些许不忍,但终究是垂眸掩了过去。

待她开口说话时,嗓音已暗哑:“我的确有个女儿叫岩萝。”

话音刚落,金岩萝脸上的笑容才展现出来,太好了,娘亲终于肯认我了,但温岑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可能你是岩萝吧,但姓不姓温,我可就不清楚了。”

这是什么意思?

娘亲还是不相信她吗?

金岩萝心底这样想,连忙跪着爬到她的脚下,紧紧地揪着她的裙角,满眼泪水,像是十分害怕被抛弃般哀求解释着:“娘亲,我就是温岩萝呀,父亲临死告诉我,让我上京找温岑,您不是温岑吗?您不记得吗?我的父亲,是尹雨闻啊,您可知道他?”

“闭嘴!”当温岑听到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时,像是猫被踩到了尾巴般心神一震,她狠狠地扇了金岩萝一巴掌,语气森冷,满是嫌恶,“我不认识什么尹雨闻,滚!给我滚出去!我不是你母亲!”

“娘亲!娘亲!”金岩萝脸上火辣辣的疼,唇角又渗出血来,她悲厉地哭喊着,被小厮一路拖拽出了府,身下的血痕延至门阶。

好疼啊,

全身都好疼啊,尤其是脸颊……

娘亲为什么不认我?我姓温啊,我真的姓温啊……她不要我了吗?

眼泪混着血溅落进灰尘里。

她使劲揉揉眼,想止住泪水,不让它再往外涌出来了,真的,真的很丢脸啊……娘亲好像不喜欢我哭的样子,我哭的很难看吧……

但泪水,好像怎么也止不住呢。

她绝望地离开了京城,拖着病弱的身躯,靠着两条瘦骨嶙峋的腿和一根桃枝木作拐杖,颤颤巍巍地打算走回家乡。

可路上才走不远,就头脑发昏,眼前一黑,紧接着不省人事……

她被痛打过后,两天又累又饿,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而不远处青山石阶上,静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身着青绿色的长衫,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倒在泥泞里的女孩,神情变得有些不耐,无可奈何般将金岩萝背起,带回了山上。

等金岩萝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那少年自称是宋魄,救了她一命。她知道,当时自己是濒死的状态,若不是宋魄,她早就死了……金岩萝对宋魄可谓是感恩戴德,认了他做师父后,立誓要代他扬名立万!

奈何宋魄听了只是含笑,不置可否。在山上待了多年,她趁着朝廷局势动荡,顺利潜入朝廷,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小官,又助力刑部完善律法,润色得嘉,名正言顺地升了官,再对风霁月提醒一句,借她之力前往霖下治理,获利无数。如今虽然仍是刑部尚书郎,但在官员们心里的份量已然变得不可忽视。

她欣赏风霁月,也正是因为自己在历经磨难后才得到如今的地位,略一比对,便能猜出风霁月所付出的可能是百倍的努力,因此她多次帮助风霁月,甚至不惜违抗白琉曳的命令——这便是惺惺相惜,是在白琉曳身上不能感同身受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