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柯
窗外的雪依旧很大,雪花晶莹剔透,冷风胡乱卷着飞雪,纷纷扬扬地飘洒,屋顶,檐瓦,院里,一片雪白,似乎妄图匆匆盖过一整个芸京,掩埋它的繁华与污秽。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穿着雪白斗篷,宛若融入整个冰雪世界的人,艰难地迎着携带雪粒的冷风,轻轻叩响了白府的大门。
寂静无声的雪夜中,叩门声格外清晰。
“嘎吱——”小厮拉开门,眼皮怂拉着,仿佛还在为来者打扰了他的睡眠而不悦,可等他揉揉眼仔细看了来人,立马露出个谄媚的笑容来,他侧开身子让路:“原来是金大人,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进了白府,金岩萝将斗篷拿下来抖落了雪块,随后递给奴仆,温和地笑着说:“路上有要事耽搁,所以来晚了。辛苦你来迎客。”
那小厮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哪里有做主子的为下人解释的道理, 还这样关心奴仆,可见金大人柔情似水,不是芸京的传闻,瞧着更像是真的了。
想到这,小厮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忙道:“那里那里。请金大人往这边儿走。”
他引着金岩萝顺着抄手游廊,前去后院的白府书房。
白琉曳此刻正长身立在廊下,橘黄灯笼摇晃不止,晦暗不明地照映着石阶前的雪地。
“大人,风雪如此大,怎么不进房里避避寒?”
金岩萝注意到后,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白琉曳没有说话,抬手示意小厮退下,待廊下只剩下她和金岩萝以及这漫天的飞雪之后,她盯着面前的雪地,缓声道:“霖下治理水患这三个月来,你可还好?”
金岩萝回答说:“劳大人记挂。下官一切安好。”
“……我听说你给风霁月寄了信。”静了半晌,白琉曳才边说着,边回过头来,冷眼瞧着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金岩萝心头一沉,却颔首,垂眸温声道:“是的。下官曾说过,风霁月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难道陆嘉随是吗?”
白琉曳故意冷笑着反问。
“谁知道呢?”金岩萝闻言抬了眸,眉梢笑意仍浓,但眼里已经浮起了一层冷碴。
她从来知晓白琉曳最大的弱点是自以为是,自以为风霁月是敌,自以为陆嘉随是友……
这样自信,这样傲慢,这样……愚蠢。
但她还得笑着,明里暗里给白琉曳旁敲侧击地提醒,还不到直接撕破脸的地步。毕竟目前为止,她还只算个刑部尚书郎,到底是她白琉曳的下属。
两人的谈话并不算愉快,雪势渐大,金岩萝冒着风雪前来,可不是为了听她冷嘲热讽。她平复了心情,上前欠身道:“下官在霖下听闻白曦月死了?”
白曦月和金岩萝同为白琉曳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交往颇深。因为远在霖下治理水患,白琉曳便没有将此事告知与她。
没想到这件事到底让她知晓了。
闻言,白琉曳脸色几乎一瞬间沉郁下去,眸中痛苦挣扎,她咬牙切齿地说:“嗯,是风霁月……是她……是她害了堂姐……”
金岩萝皱了皱眉,依她之见,风霁月不会是暴戾恣睢、无故杀人的人,若真是她下的令,那么必定是白曦月本身出了问题,总不会是因为白曦月身为白琉曳下属才会死的吧?不然朝中明里暗里对抗风霁月的人那样多,她为何没有杀其他人呢?
更何况,她听说凶手名为虚何,虽是风霁月的侍卫,但并不能认定就是风霁月下的令,毕竟那时他暗杀白曦月也出乎风霁月的意料。
但她并没有说出口,白琉曳谈到白曦月之死如此悲愤,她也不好触霉头去说风霁月的好话来讨人厌,只得沉默了一瞬,继续问道:“凶手逃往了何处?”
“不知。”白琉曳黯然神伤,“他原是趁乱逃往了溪城,投靠了云端月里,我本预备联同陆嘉随暗里调查云端月里,协助陛下撤销它的独立权,只是没想到,他竟换了心思……逃往了渡川,随后又光明正大地前往桑州,再翻山越岭去了珑城,从此销声匿迹……”
珑城是西梧国和凰朝的缓冲边境,地处南方,地势诡谲陡峭,河流蜿蜒曲折,境内各地区交流甚少,文化多样繁荣,发展也是大相径庭,正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穷乡僻壤有,繁华梦居也有,在这里出生的人民,几乎此生都是待在原地生活,毕竟山高路陷,谁愿意拿命去寻找没有定数的新生活?
因此,在珑城投胎出生也算是个技术活,投胎到了繁华之地还好,一辈子待在这儿过得也算圆满幸福,但如若出生在了贫苦之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只能偶尔歇一会儿自欺欺人地安慰说这一生马上就会过去然后来压制内心的痛苦……
虽然有极多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存在很大贫富差距,但这珑城的县令、郡守之类的朝廷官员生活地却是很集中,个个住在繁华烟柳之地,活的肥头大耳,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但你若是问她一句珑城穷不穷呀?她还得边剔剔牙缝里的肉丝儿,边笑嘻嘻地回答珑城是个顶顶穷的地方,什么今年发大水啦水坝冲毁啦,生了虫灾吃完粮食啦,闹饥荒饿死人了!然后再声泪俱下地赞美一番凰朝女帝,为她歌功颂德,随之才引出主题——穷苦的珑城人民一直在等待朝廷的救济金呐!心急如焚!
紧接着待白银到了珑城,就停在官员们的手里,再也走不动了!毕竟这银子没脚呢,到不了百姓的手中。
金岩萝微微感叹,她说:“这样看来,抓捕他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白琉曳苦笑一声:“几乎为零。”
金岩萝没有反驳,这她是明白的,一来珑城地形复杂不好追捕,二来虚何若是逃往了西梧国,那么此事就更棘手了,基本捉不到了。
“对了,那虚何的画像下官还未曾见过,可容下官一观?”
“时候不早了,画像明日我会派人送到金府。”白琉曳有些疲倦地揉着额角,语气低沉,难得显出几分脆弱,“还有,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疏了?下官下官的,听着真令人生厌。”
金岩萝笑了笑,不置可否。既然白琉曳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她也只好随便敷衍几句,然后作揖告辞。
待回到了金府,时辰已经不早了。
府外的打更声忽远忽近,雪大得压断了院里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位美男妖妖娆娆地半倚着门,柔柔笑着,眸光潋滟而泛着妩媚,嗓音婉转:“岩萝,今晚要我陪你吗?”
纱帐后正在细细沐浴的金岩萝原本全身浸在水中,在一片热气氤氲中静静养神,闻言从水里坐起来,抬眼瞧瞧窗外大雪仍不停,冷意迅速窜入,连忙开口道:“是小柯吗?你先去床上待着吧,莫要着了风寒。”
“好。”小柯捂嘴偷偷笑,不禁在心里佩服起自己来,他可真是太聪明了,真会把握机会。
后院里的一众男子因为金岩萝预备晚归,不好叨扰都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想着与她同寝一直等到了现在,虽然寒风凛冽,冻得他全身发颤,但好在房间里烧了地龙,还有炭盆子,还算热烘烘的,他能经受得住。
小柯双脚探入了被窝,柔软的被子里还有冷气,他裹紧了,暗暗传递些热量在被窝里,希望一会儿金岩萝上床时不至于冻着。
半晌后,屏风内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金岩萝穿好白净的绸亵衣,缓缓移步至床前,青黑湿润的发丝还微微腾着热气,沐浴之后,她若出水芙蓉,面容细嫩白皙,似乎吹弹可破,目光清澈而温润,盖着被子的小柯隐隐约约透过床帐看去,忍不住红了脸。
今晚一定要将岩萝拿下!
等金岩萝擦干了发,轻手轻脚地上床时,一心想着拿下金岩萝的小柯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金岩萝吹灭烛火,眉眼间有了疲意,慢慢地躺下去,想要睡觉。
温暖的被窝让她尤其感到舒适,全身放松,忽然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她的腰。
金岩萝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攥紧了小柯手腕,懒懒地开口道:“睡吧。”
小柯委委屈屈地瘪嘴,收回了手。
而金岩萝不动声色地,往床边移了点,离他更远,避嫌之意显而易见。
金岩萝身为刑部尚书郎,桀骜不驯,风流成性,凰朝人人都知道。
可只有被金岩萝纳入后院的男子们才知道,她的风流成性、柔情蜜意半真半假,温柔是真的,情爱却是假的。
尽管每夜都有男子进房服侍她,与她同床共枕,但终究是同床异梦,论和她真正圆房的,可一个都没有。
小柯风流妩媚,多才多艺,且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金岩萝极为看重他,可没想到他也耐不住性子,开始痴心妄想了……
“小柯,论情理,我待你们已是不薄,不要触碰到我的底线。”
她的底线,只是彼此洁身自好,仅此而已。
小柯点点头,嘀咕道:“谁让岩萝你太温柔了让我们都扛不住想做您的夫郎呢……”
“……”
看来的确是她平时过于温柔了,如今半路杀出个陆嘉随吸引了陛下注意,她处处留情,反而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