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竩
许延出了宫门,驰马去了典客署。他向典客署门房道:“在下许延想见盐城林小姐,劳烦通报一声。”
那门房虽不识,可见他气质不凡便笑着答应了,吩咐人去通报林晚。
林晚刚将吴管家送走,才刚坐下,听闻许延想见她,想着或许他是来问有关暗探之事。她叹了口气向杏子道:“去请许公子进来吧。”杏子答应着去了。
这边,许延正在门上等着,见一瘦削身材留着一小撮胡子,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厮过来了。那人正是吴管家。
吴管家看见那门上一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的男子,只可惜他下巴处有道疤痕,就如一块好玉裂开了让人惋惜。吴管家虽不识,却觉得眉目颇有些熟悉。
那门房见吴管家打量着许延,忙笑说:“吴管家,这位是许延许公子,也是来见林小姐的。”
吴管家恍然大悟,想着原来是梁王殿下的表弟,安王殿下的表哥,本没见过几面这把胡子剃了倒不认得了。吴管家在阶下拱手道:“小人眼拙,竟未认出许公子来。”
许延道:“无妨,吴管家也来见林小姐?”
吴管家答道:“是,小人奉了安王殿下的命而来。”
那门房见吴管家对许延这样客气,想着这人定大有来头,又庆幸着自己刚才对他挺客气的。
这时,杏子来了,见吴管家正恭敬地和一个长得蛮好看的男子说话,仔细看了看才认出那是许延。她不由纳闷这人怎么舍得把胡子剃了,而且他还和吴管家认识,这京城真是小,吴管家那样恭敬,怕是这许延家世还不错。
杏子上前向许延见了礼,说:“许公子我家小姐有请。”许延道:“有劳姑娘了。”杏子淡淡道:“不敢”。许延笑了笑,又向吴管家道:“先走了”,说着便跟着杏子去了。吴管家见他走远,便领着人出了典客署。
杏子领着许延进了院门,让到厅上,说:“许公子稍坐,奴婢去请小姐出来。”许延笑说:“有劳。”杏子转身撇了撇嘴,想着现在这样客气,怕不是有求于我家小姐。
春竹听见动静沏了茶出来,在廊上和杏子遇着,杏子看了看那杯茶向春竹腰间挠了挠。春竹怕痒笑着扭身躲着,又担心着茶洒了,又怕声音大了让人听见,忙嗔道:“杏子别闹了,客人还等着呢。”杏子住了手,笑说:“那就让他等着呗。”春竹笑说:“怎么着,这人惹着你了?”杏子说:“前儿晚上你没见着吗?就是那一脸胡子的那人,不过今天他把胡子剃了,倒蛮好看的。”春竹说:“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功夫瞧人。不过你说他长得好看,我倒要去瞧瞧”,说着便端着茶去了厅上。杏子笑着去跟林晚说了。
林晚来至厅外,见许延正站在厅中,抱臂看着挂在上壁的一幅青松双鹤祥瑞图。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林晚见他果如杏子所说剃了胡子倒好看了。许延拱手道:“林小姐,叨扰了。”林晚回礼说:“怎会。”她起身又道:“许公子,请坐吧。”
许延笑了笑说:“这倒不用,我此来一是向林小姐道歉,二是向林小姐道谢。前日未提前告知,使林小姐受惊实在对不住。我又升了官,实有林小姐的功劳,所以来道句谢。”
林晚先听着他来道歉出乎意料,心中也还高兴,即至他说到功劳二字,勾起心病来,加之不知许延性子便疑心他是嘲讽之意。她不由沉了沉脸道:“许公子说笑,我有什么功劳?我不知燕国会派暗探来,也不知他们竟会因我而被捕。”
许延见状收了笑,忙道:“林小姐误会,我并非说笑,是真心道谢,却忘了林小姐是燕国人,实在对不住,望小姐海涵。”
林晚见他神情真挚,也缓了神色说:“是我太敏感了,公子勿怪。公子的歉意心领了,谢意倒不必了。”
许延一时也不知该说何话,挠了挠头说:“林小姐,我就先告辞了。”林晚说:“公子慢走。”
许延点了点头向外走去,可又觉得就这样走了又不大好,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林晚见他回头不由看向他,见他下巴上一道长长的疤在阳光下越发清晰。林晚很熟悉那样的伤疤,她哥哥林旭时不时地会被刀剑所伤,她常帮他包扎,结痂后便像那样,不过她哥哥大多伤在臂上,疤痕也小,像许延脸上这样长一道疤不知该有多痛。
许延见林晚盯着他下巴看,不由摸着下巴笑道:“怎么,很难看吗?”
林晚忙回过神来笑说:“并没有,很好看,让你添了不少英气。”
许延摸着那疤痕笑说:“我倒也这样觉得。”说完放下手又道:“我来是真心实意的,若让林小姐生气倒是罪过。”
林晚笑了笑说:“许公子放心去吧,我并没有生气。”
许延放下心来,笑着去了,刚出院门便长长出了口气,叹道:“还是和军中那帮大老爷们打交道舒服”,说着便原路出了典客署。
许延刚出典客署便见不远处停了辆精美的马车。他下了阶,马车上下来了位极端庄貌美的女子。他见了定住了脚,沉了沉眸子,脸也紧绷着。
那女子却是那日林晚在翠玉轩见过的,为首那位气质端庄的小姐。她下了马车径直向许延走去,许延不等她靠近,便转过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那女子见有人瞧着,忙微低了头大步跟了上去,走至许延身边忙小声道:“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许延正握着疆绳,不由狠狠捏了捏,又放了疆绳转身冷冷道:“不知沈小姐有何贵干?”
原来这女子叫作沈竩,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清的二女儿,沈靖同父异母的妹妹。
沈竩见许延这样冷淡,心里发酸,她眨了眨眼,强自笑着说:“刚在街上见着你,倒有些恍然,便跟了上来想跟你说几句话。”
许延冷笑一声道:“沈小姐不是看不起我,跟我说话岂不自降身份。”
沈竩忙道:“延哥哥,我并没有。”
许延动了动喉结说:“可你却这样做了”,说着许延翻身上了马。
沈竩本想拉住许延告诉他自己是不得已的,是身不由己的,可平日她所受的教导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私自来寻许延已是出格。她望着许延打马而去,眼中不由泛起泪水。忽又见自己的丫鬟青柔从主街拐了过来,她忙擦了擦眼向马车走去。
那青柔拿着包蜜饯走近,喘吁吁道:“小姐怎么来这了,让奴婢好找。”
沈竩也不看她直接上了马车。
那青柔撇了撇嘴,捏着蜜饯腹诽道:“好好的说要吃什么蜜饯,我这大老远买来,理都不理,怕不是故意折磨我。”又见车夫已牵着马向主街上去了,她狠狠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沈竩是妾室所生,因母病丧,她自小便养在沈夫人身边。她刚回了沈府,便去跟沈夫人请安了。
沈夫人本在内室诵经,听人来报便去了偏厅见了沈竩。沈竩行了礼,沈夫人让她坐了,淡淡问道:“不是去参加游园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竩恭敬答道:“会上人多不好多待,想着母亲便也就回来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说:“既如此,你也回去歇着吧。”
沈竩起身,福了福道:“女儿便不打扰母亲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见青柔捧着包东西,又因青柔是沈夫人身边贴心妈妈的女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又喜爱她的机灵,不由问青柔道:“青柔,你这拿的什么?”
青柔福了福笑道:“回夫人,是福顺斋的蜜饯。刚在街上小姐忽然想吃蜜饯了,临时吩咐奴婢去买的。”
沈夫人点了点头,说:“和你家小姐好好回去吧。”
青柔笑说:“请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好服侍小姐。”
沈夫人瞧着那张笑脸,也勾了勾唇。沈竩却一直垂着眼,紧绷着身子,好容易熬出房来,才松了口气。她边走边想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母亲见面成了一种折磨呢?是在知道自己是妾室所生之后,还是发觉母亲从不曾真心对自己笑过之后,或是母亲斥责了自己逼着自己和延哥哥断绝了来往之后,其实自己也不记得了。
沈竩走在池边道上,见那柳絮随风飘散,落在了池中的浮萍上觉得自己也如柳絮,浮萍一般没有归处。
青柔跟在沈竩身后,见沈竩仍是不理她,不由道:“小姐当真是想吃蜜饯,不是为支开我?小姐去那个地方干什么,若发生什么事,受罪的可是我?”
沈竩停住脚,转回身盯着青柔道:“你若要跟母亲说便趁早说,不要在我耳边念叨”,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青柔愣了愣,嘟囔道:“我几时说过要跟夫人说了。”说完仍是慢慢跟了上去。可谁知沈竩回了房中直接将门关了,青柔愤愤地回了自己房中将蜜饯吃了。
沈竩关门后径直去了内间,从箱中取出了一个骨架歪歪扭扭,有些破旧的蝴蝶风筝。她小心的抚摸着那风筝,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忙擦了擦怕滴到风筝上。
那风筝是许延小时候送给她的。她第一次见许延是八岁。那日,沈府摆宴,许延也随着家人来了。沈竩在后院放父亲送给她的蝴蝶风筝,可怎么也飞不起来。许延嫌前面热闹便来后院散散心,瞧见沈竩笨手笨脚的,一个风筝都放不起来,偏又不让那些大丫鬟帮忙。沈竩累着了,拿着风筝沮丧地坐在石凳上。许延上前笑说:“小妹妹,我帮你放吧。”
沈竩本不想别人帮忙的,可她从没见过像许延那样好看的人,愣了愣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许延倒把风筝放起来了,可因他也是初次放,线绷得太紧竟断了,风筝飘飘荡荡地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竩本高兴地望着天上的风筝笑着,可风筝却越飘越远了最后怎么也看不见了。她低头,只见许延手中只剩转轴和断了的线,不由红了眼。
许延见状怕她哭了忙说:“对不住,你别哭,我赔给你。”沈竩吸了吸鼻子说:“你赔的不一样,那是父亲送给我的。”许延又说:“我亲手做一个赔给你。”
沈竩本还不愿,只是身边的丫鬟劝说:“许公子是客人,既然说了要赔给小姐,小姐就该大度些,这样才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就是夫人知道了也高兴。”
那时沈竩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很喜欢沈夫人,觉得沈夫人美丽端方,言谈举止皆温婉得体,她自然不想沈夫人不高兴,便也应了。
后来,许延当真做了风筝送给她,可那风筝从没放上天过。之后许延又偷偷送了许多东西给沈竩,而沈竩最喜欢的却是这只蝴蝶风筝。
沈竩看着看着想起以前的时光,不由笑了起来,不一会儿看着那风筝又伤感起来。
那时,她将许延送她的东西都还给了许延,独独留了这风筝。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没有许延的,可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许延是上天给她最好的恩赐,却被自己舍弃了,如今后悔有什么用呢?
沈竩看着那风筝又呆呆坐了许久,还是丫鬟到了饭点来叩门她才起身出去了。
许延打马急驰回了营中,将马牵去马厩,便大步回了自己帐中,坐在床榻边想着有关沈竩的事。
自从他离开许府参军之后,与沈竩之间再不如从前,每次与她见面她都显得很疏远。
那年,他带着一队军士去山中操练,遇见一股流匪,打斗中伤到了下巴,因伤势严重被送回了家中养伤。沈竩偷偷来看过他几次,宽慰他好好养伤,不必在意其他的。当时他很高兴,想着自己以后定要娶沈竩为妻。
可后来许延伤好后,沈竩却让人将他送的东西退了回来,并说各自大了,以后不要常来往了。
许延不解,赶去沈府问个明白。虽见着沈竩,可她却说许延如今身从行伍,身份低微,又伤了脸,如何配得上她。
许延如遭雷击,心中悲痛的想,不是说不在乎吗?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此后,他便同沈竩断了来往。不想今日遇见。
许延本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应该释怀了,可当时自己的心拧作一团,怒气在胸口处不上不下。想着,他不由重重捶了下床榻,忙起身往帐外去了。
许延径直去了操练场,揪着士兵对打起来,那些士兵哪是他的对手,被打得暗自叫苦。他们在心内抱怨道:“怎么剃了胡子连性子都变了,究竟是哪个小祖宗惹着了他,害得我们受苦。”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士兵看见许延都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