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舅舅
谢红鸢听见了消息,打马奔典客署来看了看林晚,见她无事也就去了。到了聚贤书院下学时,卫芷菡坐着马车匆匆往典客署来,关心劝慰了几句,林晚只说没事,她也就赶回家去了。
午后王府的吴管家出府采买,自然也听见了有关林晚的流言,犹豫再三还是回府禀告了安王。
安王听后,略想了想便道:“吴管家你明日便去一趟典客署,带些礼品,不要太贵重。跟林小姐说,那些市井小民的话不要放在心上,若有难处只管说。”吴管家答应着退出去了。
吴管家走后,卫曼云端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了。安王闻见药味皱了皱眉,眼睛却望着卫曼云,眸中流光溢彩。
卫曼云行至安王身边,行了礼道:“殿下,该喝药了。”安王朝她笑了笑,伸手端了药碗一口饮尽。卫曼云早倒了杯温水忙递了过去。安王皱着眉笑着接过喝了,将杯放在了桌上。
卫曼云福了福,端着药碗正打算转身出去,便听安王柔声道:“早晚天凉,姐姐也该多穿点衣裳。”
卫曼云已许久不曾听安王唤她“姐姐”,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不敢抬头,只垂着眼道:“多谢殿下关心,奴婢知道”,说完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
安王看着卫曼云的身影消失,眸中光彩也消失殆尽,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次日正逢休沐,许延便进了宫来向陛下谢恩。其实若为擢升一事,他本可不用进宫,只是有些旧事需得解开。
许延已是多年未进皇宫,看着那些红砖碧瓦感慨良多,想起儿时外祖母未逝时,常跟着母亲进宫玩耍,那样的时光如一场美梦。这么多年再未有过如斯美好的时光,有的只是失望、伤心和日复一日的埋怨。
赵煦在皇极殿见了许延。许延进殿跪拜,口内道:“微臣多谢陛下圣恩,臣当尽忠执事,不负皇恩。”
赵煦看着那跪伏于地的人,突然觉得眼睛酸涩,想到上次见他还是在母后灵前,转眼几年过去他竟已经这般高了,俨然是个男人了。
赵煦忙眨了眨眼道:“起来吧”,许延道谢起身。赵煦看着许延笑着说:“怎么把胡子剃了?”
许延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上那条长长的刀疤。
赵煦又说:“这样才好,你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一脸胡子谁看得上。”
许延微红了脸拱手道:“舅舅说得是。”
赵煦听了愣了愣,红了眼,哽咽道:“你叫我什么?”
许延抬头看着赵煦道:“舅舅。”
赵煦听后“哈哈”笑了起来,侧身向身后的朱公公道:“阿七,你听见了吗?长风他、他叫我‘舅舅’了。”
朱公公也红了眼,笑说:“是,奴才听见了。”
赵煦转回身稳了稳激动的情绪,向许延道:“我记得已经十三年了,自你母亲离开,你便不再唤我舅舅了。”
许延红着眼道:“舅舅勿怪,是长风太过偏执了。”
赵煦摇了摇头说:“与你无关,错在于朕。当初,你的母亲我的亲妹妹婉怡本不愿嫁给你父亲的,可我以为那样是为她好。她是晋国高贵的公主,自然应该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谁想害了你母亲,也害了你父亲,连你也被牵连。”
赵煦顿了顿叹了口气,垂眼又道:“那日,你母亲进宫,哭着求我让她与你父亲和离,她竟哭得那样伤心,此前我从未见她哭过。往日里她见我都笑着叫我‘哥哥’的,那日她却只叫我陛下,我便知道自己错了。后来,母后也来了,也哭着求我让你母亲和离,我便答应了。”赵煦抬眼,见许延眼眶湿润,心中堵得慌,说道:“长风,你是最无辜的,我知道你是怨我的,怨舅舅没顾及你的感受。”
许延动了动喉结,哽咽说:“我当时偷听到母亲与父亲说话,说是您准了他们和离的,我确实怨过您,想着若是您不准,母亲也不能离开。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早就想通了,不怪您,也不怪父亲,更不怪母亲,你们都有自己的苦衷。母亲她很爱我,可她更爱那个人,我也恨过她,恨她为什么抛下我。”许延闭眼咽了口气。
赵煦起身来到许延身旁,拍了拍许延肩膀,说道:“别怪你母亲”,叹了口气又道:“你母亲小的时候,我和父皇皇兄们各处征战,母后又体弱多病,你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又从不向我们述说伤痛,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嘻嘻的。那个人从小便陪在你母亲身边,他于你母亲而言亦父亦兄,怎么能割舍得了呢?可许府却容不下他。”
许延垂着头说道:“我记得他是个温柔的人,常给我讲故事,对我很好。只是父亲不喜欢他,我当时还不懂,想着那样好的人为什么父亲不喜欢呢?现在却是懂了。”
许延又在心内想,如今也懂得母亲明明那么爱我,却为什么仍舍得抛下我跟别人离开了。原来爱慕一个人就是想无时无刻跟他在一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跟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痛苦,自己也已尝过,真是生不如死。
赵煦叹了口气,看着殿外融融的阳光,想起婉怡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倾泻的日子里放弃了公主的身份,和她最爱的人离开了皇城。
那也是已故太后下葬那日。那日,赵煦亲手送走了他最至亲至爱的两个人。
赵煦从悲伤之中回过神来说:“长风,你父亲还好吗?”
许延抬头道:“父亲如今倒还好。”
赵煦又说:“朕听闻你那二弟也娶妻生子了。”
许延回说:“是。”
赵煦点了点头,走回案后坐下,笑道:“你父亲如今也算子孙满堂。你呢,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许延脑中忽闪过一个端庄的影子,忙又挥散了,笑说:“并没有。”
赵煦说道:“那你怎么把胡子剃了,朕还以为你是怕人家姑娘不喜欢。”
许延笑说:“以前是因为脸上的疤,现在是想有个新的开始。”
赵煦点头道:“这样很好。之前让人送了好些祛疤的药,你也没要,不如今日带些去吧。”
许延拱手说:“多谢舅舅,不过我仍旧不想用,却不是因为舅舅,只因这道疤现下于我并没有什么妨碍了。”
“那好吧,不过你怎么想着今日来跟朕说这些话了,是有谁点拔你了?”
“其实臣早就想通了,只心中有结未解。那日林小姐跟臣说了几句话,臣倒有些了悟了。”
赵煦忙问道:“是盐城来的那位林小姐?”
许延点头说:“确是她。”
赵煦转了下眼珠,摸着下巴说:“她倒是个通透聪明的孩子,与你四表哥也相配,我想着让她做你四表嫂,你看如何?”
许延猜到赵煦所想,是怕自己对那林小姐有意才有此一问,他勾了勾唇说:“舅舅想的,自然是好的。”
赵煦笑着点头道:“这就好。”
过了一会儿,许延问道:“舅舅可去过盐城,不知那里风土人情如何?”
“未去过,想来应是不错的,何故有此一问?”
“只是有些好奇。”
“那不如你亲去看看。正好朕要派个人去盐城督察,盐城已归顺,谢将军也该班师回朝享几天清福了。朕本还为难,若派个文官去怕压不住,若派个武官又怕顾不了大局,你去倒合朕心意。你去盐城呆几年,也当历练历练。”
许延拱手道:“是”。赵煦又说:“今日休沐,你也回去疏散疏散吧。以后若有闲,便常进宫来走动走动。”许延拱手应了退出殿外,出宫去了。
殿内,赵煦向朱公公道:“以前总是从你嘴中听说这孩子的消息,今日一见竟不想长这样大了。”朱公公笑说:“是啊,许公子小时候还抱过奴才的腿呢,不想都这么高了。”赵煦笑道:“我们也老了。”朱公公说:“陛下春秋正盛,哪里就老了。”赵煦说:“你也别哄我了,白头发都有了。”朱公公道:“奴才怎敢。”
赵煦摸着下巴说:“朕也该好好想想,以后谁来坐这个位置了。”朱公公只垂手站着并不答话。
赵煦沉思说:“老二虽是太子,却是个心善面柔的,在政事上没个主见的,这位置他是坐不得的。好在他娶了个好媳妇,还能时常规劝他,他做个闲散王爷倒不妨事。那这位置便要由老四,老五两兄弟中的一个来坐了。”
朱公公笑了笑说:“奴才瞧着两位殿下也是无心于此。”
赵煦摇了摇头,笑道:“朕这些个儿子,没一个想当皇帝的。”
朱公公说:“陛下也不用急,慢慢来。”
赵煦看向朱公公说:“朕还想早点把这担子交出去,好带着若楠出宫去逍遥快活。不过朕早已想好了。老四虽有才干可那性子怕是要把那些臣子气死,他便往后排了。老五外柔内刚,若我再提点一番,他再历练几年,这江山他也是守得住了。”
赵煦说着笑了笑,又道:“他不是喜欢若楠身边的那个叫卫曼云的丫头吗?我还怕他去了军营几年喜爱之心淡了,巴巴地把人给他送过去了,现在来看已是难分难舍。那卫丫头虽是皇后族人却隔得远,出身也不好,若老五要娶她为正妻,少不得要过我这关。他若想得到什么,自然要有所牺牲的。那卫丫头性子也是贤良柔贞的,有进退守本分,又有若楠帮衬着,皇后的位置她也是坐得稳的。至于老四,他若娶了林家那丫头,盐城便也无碍了。”说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喉。
朱公公笑道:“陛下英明,这茶凉了奴才沏盏新的来吧。”
赵煦放了茶盏说:“无妨,不过也只你说朕英明了,若被皇后知道朕这些算计,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他说着起身道:“去皇后那看看吧。”朱公公忙跟了上去。
到了宣训宫,赵煦也不让人通传,自己直接去了卫若楠所在的内室。他闻着室内淡淡的轻香勾了勾唇,见卫若楠在窗边榻上坐着看书,正自入迷。他悄悄靠近,卫若楠有所察觉,抬起头来见是他,忙起身行礼。
赵煦伸手扶住了她,扶着她同在榻上坐了,笑问:“若楠看的什么书?”
卫若楠拿起书来淡淡道:“不过一本游记,臣妾出不得宫只好看看书,慰一下心神。”赵煦淡淡的笑了笑。
这时,卫若楠身边的绮月奉上茶来,赵煦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他看见那小几上一青瓷香炉内飘出缕缕香烟来,转头问道:“若楠,这宫内造办处做的楠木香可还好?”
卫若楠瞥了一眼那香炉说:“陛下亲自吩咐人做的,哪会不好,仍是和从前一样的。”
赵煦笑说:“那就好。”顿了顿又道:“今日长风进宫来了,那孩子竟叫我舅舅了。”
卫若楠看向赵煦笑了笑说:“是吗?长风现下也长大了。”
赵煦盯着丁若楠说:“他说他不怪我了。若楠,你还怪我吗?”
卫若楠忙转过头去,赵煦看着她的侧脸,有些紧张。好一会儿,卫若楠才说:“我并不怪你,只是母亲她那样逼我,我心中有气罢了。其实我也是在气自己,既然不想进宫又为什么要屈服?还有景安,可怜的孩子,是我没照顾好他。”说着卫若楠一脸伤心的闭上了眼。
赵煦拉过她的手柔声说:“若楠,过去的事已无可挽回,就忘了吧,以后我们好好的过日子。”卫若楠流下泪来,赵煦将她揽了过来,轻轻拍着她,安慰道:“若楠有我在,没事的。”卫若楠靠在赵煦胸口小声哭了起来。
殿外,绮月和朱公公互看了一眼,也都不敢进去打扰,只垂手在殿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