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毒发身亡
严政接到法医老金打来的电话,已经是邹大福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了。老金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凝重:“严队,看来你们又有活儿干了!”严政心里已然明白:“是邹大福的死因可疑吗?”
老金说:“是的,我们对邹大福的尸体进行解剖,并且进行了法医毒理学分析,发现其致死原因并不是自身所患疾病,而是中毒身亡。”
严政问:“中的什么毒?”
“乌头碱。”老金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他是乌头碱中毒身亡。”
严政愣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乌头碱,据说其毒性比砒霜还强,只需要几毫克就能置人于死地。
老金接着说:“乌头碱中毒的人,通常会出现严重心律失常、呼吸衰竭、休克等情况,最后直至死亡,其死亡症状与冠心病死亡症状有点相似,所以我们在现场对尸体进行初检时,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那死亡时间呢?”
“应该是在其尸体被发现的一个星期前,即4月6日下午5点至晚上9点。”
严政握着电话问:“还有其他情况吗?”
老金说:“目前尸检还在进行中,暂时只有这些线索,等解剖完成之后,我会再给你出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
挂断电话后,严政立即把这个情况跟重案中队的几名队员说了。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现场勘查结束之后,虽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但大家在心里都比较认同欧阳错做出的推断,觉得邹大福因病致死的可能性极大。想不到现在尸检结果出来,邹大福的死居然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没有关系,而是中毒身亡,中的还是比较罕见的乌头碱毒。大家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法医那边搞错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老金干了二三十年法医,绝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康佳佳朝欧阳错眨眨眼:“看来咱们错警官这次的推理,又搞错了方向啊。”欧阳错梗着脖子说:“谁说我搞错了方向?我在案发现场推断出邹大福并非死于他杀,这个大方向还是对的嘛,只是死因有点出入。”
“并非死于他杀?”严政挑起眉头望着他,“这话怎么说?”
欧阳错说:“关于乌头碱中毒的案子,咱们也不是没有处理过,大多是因为误食了用含有乌头碱成分的中草药泡制的药酒而中毒的,甚至还有人因此神经受损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医院没醒过来。”
康佳佳问:“所以你觉得这个邹大福,也是因为误食而中毒的?”
欧阳错用力点了一下头:“我觉得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因为从现场勘查的结果来看,我们并没有发现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人为投毒基本可以排除。所以归根结底,他的死亡,应该是个意外,不可能是他杀。”
“关于乌头碱中毒的案子,咱们也确实遇上过,经过调查,最后的结果都是因误食而中毒,并没有发生过人为投毒的情况。不过具体到邹大福这个案子,咱们还是得认真调查一下,才能最后下结论。”严政扫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欧阳错和康佳佳身上,“先这样吧,欧阳和佳佳,你们俩再去死者家里看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用乌头碱泡制的药酒或含有乌头碱成分的中药。另外,辖区派出所那边已经联系上了死者家属,我再给他们肖所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找家属问一下具体情况。”
欧阳错和康佳佳同时点头:“好的,我们再去现场看一下。”两人驱车来到工字桥华风小区,在死者所居住的东1栋五楼案发现场的走廊里仍然拉着警戒线,大门是锁上的。康佳佳拿出上次现场勘查时从邹大福家里找到的大门钥匙,把大门打开。
虽然尸体已经被拉走了两三天时间,可屋里还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欧阳错看见康佳佳皱着鼻子,就掏出一个口罩递了过去。康佳佳接过口罩问:“你自己怎么不戴?”
欧阳错说:“我口味儿重,这点味道熏不死我,再说我口袋里只有这一个口罩,只能女生优先了。”康佳佳笑一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优待,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说:“你要是早对女生这么细心体贴,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
“我怎么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欧阳错明显有点不乐意了。
“哦,对了,我把秦惠给忘了。”康佳佳挥挥手,“不过那也只能算是你前女友啊。”
“这可说不定。”欧阳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前两天秦惠跟那个网络主播秦朝分手后来找他,想跟他再续前缘的事情说了。
康佳佳听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咱可不是破铜烂铁,想扔掉就扔掉,想回收就回收。”
欧阳错笑笑说:“那确实,所以我也没有答应她。”
“那就好,这才像个有志气的男人嘛。”康佳佳拍拍他的胳膊,“好马不吃回头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忙完手上的案子,我给你介绍一个。我那些闺密里面,随便挑出一个,都比她强一万倍。”欧阳错看着她嘿嘿一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两人先是在厨房里认真找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用中草药泡制过的药酒,然后又分头在客厅和房间里搜查一遍,不要说药酒,就连酒瓶都没有看到。两人有些不甘心,又重新把屋里所有的角角落落都寻找了一遍,既没有看见药酒,也没有看见疑似中草药之类的东西。
康佳佳喘口气说:“这倒是有点奇怪了,如果邹大福真的是误食乌头碱中毒,不可能不在屋里留下乌头碱的痕迹啊。”
欧阳错敲着自己的脑袋说:“会不会是酒瓶里刚好只剩下了最后一点药酒,邹大福喝完之后,就把瓶子或酒壶扔了,所以咱们什么都找不到。”
“你觉得有可能吗?”
“这个……确实可能性不大。”欧阳错朝厨房的方向看看,“当天的垃圾都还堆在垃圾桶里没来得及扔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应该会把空酒瓶放在垃圾桶里才对。”
康佳佳点头说:“是的,他不可能为了单独扔一个空酒瓶而专门从五楼跑下去一趟。”
欧阳错闭着眼睛,在原地转了一圈,思索着说:“既然他没有泡制过药酒,那肯定就是吃了中草药中毒的。他不是有病吗,自己煎几服中药吃,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个也说不过去。”康佳佳立即摇头否定了他的推断,“第一,煎服中药,肯定会留下药渣,但咱们在垃圾桶和屋子里都没有找到一点药渣;第二,厨房里设备简陋,并没有煎熬中药的器具;第三,煎熬中药,一般都有很重的味道,可是我问过邻居,同楼层的人并没有在案发当日闻到有中药味儿从邹大福家里传出来。”
“既不是自己泡制药酒,又不是在家里熬制中药,那这乌头碱的毒,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欧阳错抱着胳膊,捏着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状。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大门门锁被扭动的声音。两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回头,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缩着肩膀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屋里有人,他“哦”了一声,突然掉头就跑。
“别跑,站住!”
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追出门去。
“鸭舌帽”跑得还挺快,闯过警戒线后,很快就跑到走廊尽头,眼看就要跑下楼去了。
欧阳错一低头,看见楼道的墙脚边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口掉了底的烂铁锅。他弯腰抄起铁锅往对方背上扔去。“咣当”一声,铁锅正打在对方膝弯里。“鸭舌帽”双膝往前一跪,“扑通”一下,摔倒在楼梯口。欧阳错和康佳佳大步追上来,将其按在地上。
“鸭舌帽”一边挣扎,一边奋力仰起头来,扯着破嗓门儿大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欧阳错用力摁住他,喝止道:“别叫了,我们是警察!”康佳佳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鸭舌帽”睁大眼睛看看,吐出一口泥水说:“喀,你们早说嘛,我还以为遇上入室盗窃的强盗了呢。”他很快停止挣扎。
欧阳错听出了端倪,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是谁?为什么看见警察就跑?”
“鸭舌帽”推开他的手,靠在墙边喘口气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警察?还以为是小偷进了我家呢。”
欧阳错低头往自己身上看看,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和康佳佳都是身着便装,并没有穿警服。
“这是你家?”康佳佳看看身后508室的门牌号,然后问“鸭舌帽”,“你到底是谁?”
“鸭舌帽”说:“我叫邹全,邹大福是我爸。”
“你是邹大福的儿子?”欧阳错将信将疑,仍然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抵在墙壁上。
当这个“鸭舌帽”掉头逃走的那一刹,他还以为此人肯定跟邹大福之死有密切关系,此时听他道明身份,心里未免有点失望。
“鸭舌帽”见他不相信自己,只好哆哆嗦嗦地掏出钱包,然后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康佳佳接过他的证件认真看了一下,此人确实名叫邹全,身份证上登记的住址,就是华风小区东1栋508室。
她朝欧阳错使个眼色,欧阳错这才放开邹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全看看他,又看看康佳佳,说:“我是前天,也就是我爸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中午,接到咱们工字桥派出所的电话的。派出所的人说我爸在家里出事了,死了一个星期,尸体都发臭了才被邻居发现。警察叫我赶紧回家处理我爸的后事。当时我店里生意正忙着,一时走不开——对了,我跟我老婆在广东佛山火车站附近开饭店,我是店主兼大厨,最近生意正是旺季,我离开一天店里至少损失一两千块钱。我想让我弟回家来办这事,他在深圳打工,结果他说厂里不给假,我又给我妹打电话,她嫁到了江西,开了一家淘宝店,说这几天正在参加电商大会,也走不开。我没有办法,昨天给店里请了个厨师,晚上搭火车,今天才赶回丁州。”
邹全还告诉他们,他下了火车后,先去了一趟派出所,了解了一下他父亲死亡的大致情况,然后才回的家。本来想先回家看一下,再去公安局认领父亲的遗体,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屋里站着两个陌生人。他以为是强盗上门,所以立马撒腿就跑。
他疑惑地说:“我听派出所肖所长说,现场勘查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欧阳错说:“因为我们觉得你爸的死因还有可疑之处,所以重回现场看看。”
“还有可疑?”邹全有点意外,“他不是因为冠心病发作引起严重心律失常,导致猝死家中的吗?我听肖所长这样说的。”
康佳佳说:“我们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法医尸检之后才发现你爸的死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没多大关系。他是中毒身亡。”
“中毒?”邹全睁大了眼睛,“中什么毒?”
“乌头碱。”
“乌头碱?”邹全一脸茫然,“是什么毒药?”
康佳佳跟他解释说:“乌头碱主要存在于川乌、草乌、附子等一些中草药中,其毒性据说比砒霜还厉害,致死量只有几毫克。我们以前也处理过乌头碱中毒的案子,不过都是因为事主自己用含有乌头碱成分的中草药泡制药酒,不小心误食而中毒的。”
“这样啊,”邹全摸摸自己的后脖颈说,“不过我爸自从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冠心病之后,就彻底戒酒了,他绝不会喝什么药酒的。”
“那会不会是他为了给自己治病,听信了什么民间偏方,自己煎了含有乌头碱的中药吃,结果中毒了?”
“这个更没可能。我妈当年得病,就是因为自己乱吃中草药吃死的,从那以后,我爸就不再相信偏方和中草药了。他病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过中医,更不会吃什么民间偏方。”
欧阳错和康佳佳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案子就比较棘手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邹大福应该不会用乌头碱自杀,再排除误食的可能性之后,那剩下的,就只有他杀这一种可能性了。
邹全见两个警察表情严肃、沉默不语,不由得犹豫了一下,指指自家大门说:“那个……警察同志,我可以去家里边看看吗?”
“不行,”欧阳错一口回绝,“现场现在还处在封锁之中,除了警方人员,其他人不能随便进入。”
“哦!”邹全略有些失望。康佳佳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们陪你进去,不过你要穿上鞋套,以免破坏现场,而且里面的东西只能看,不能碰。”邹全立即点头说:“好的好的。”
欧阳错拿出一双鞋套让他穿上,然后跟康佳佳一起,陪着他走进了508室。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康佳佳说:“你仔细看看,这屋里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邹全四下里瞧瞧,一脸茫然,说:“十年前我们华风电风扇厂倒闭之后,我带着老婆离开这个家出去打拼,后来就很少有时间回到这里了。最近一次回家,还是我儿子三年前考大学,我回来陪他参加高考。家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我这屋里有什么东西被别人动过,我、我还真看不出来。”
从屋里走出来后,邹全走到走廊尽头,一屁股坐在楼梯台阶上,掏出一根烟,闷头抽起来。
直到耐心地等他抽完一根烟后,康佳佳才说:“能跟我们说一下你父亲的情况吗?”
邹全点点头,一边把烟头摁灭在地上,一边说道:“我父亲今年六十五岁,生日是在农历二月,但具体是二月哪一天,我不太记得了。我们老家在农村,我父亲就是一边种田一边开一家小卖部,把我们兄妹三人养大的。十二三年前吧,我母亲去世了,父亲就显得有些孤独。后来我们电风扇厂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我就跟老婆一起出去打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留在家里没有人照顾,我就让我父亲把老家的房子卖掉,搬到我这里来住,顺便帮我照看两个孩子。你们看到的那个小房间,就是我女儿住的,我儿子当时跟我爸住在那间大一点的卧室里。三年前我儿子上大学离开了这里,两年前我女儿也去昆明念大学了,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我父亲一个人住了。”
欧阳错问:“你们兄妹三个,就没有想过把你爸接过去住吗?”
“我打电话跟我爸商量过这件事,但是他不同意,说是在家里习惯了,到外面住得难受,所以我们也没有强求,只是每逢过年过节,都会让他老人家到我们兄妹三人家里轮流住上几天。”
“你爸有冠心病的事,你们知道吧?”
“知道的。他得这病应该有七八年时间了吧,那时他老觉得自己胸口不舒服,还晕倒过两次,我就让我弟弟回家带他去看医生,最后确诊是冠心病。医生告诉我们说,这个病比较麻烦,这是一种慢性病,一旦确诊就很难治好,只能靠平时服药进行控制。从那以后,我就跟我父亲说了,让他不要干什么重活儿,除了每月的生活费,我们三兄妹还每人每月给他一千元医疗费,让他拿去看病买药。你们也看到了,屋里不是放着许多药品、保健品和理疗仪之类的东西吗?那都是我们给他钱买的。”
邹全说完之后,摘下帽子,使劲儿在头上抓了几下,似乎是有点懊恼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把他照料好。欧阳错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戴着一顶鸭舌帽,原来他是一个瘌痢头。
康佳佳忽然朝邹全问了一句:“你觉得你父亲有可能用乌头碱自杀吗?”
邹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摇头说:“这个不可能。第一,我爸没读过多少书,他应该不知道乌头碱是个什么东西;第二,我爸出事前几天,我还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想他的孙子孙女了,我跟他约好等五一劳动节放假的时候,让我儿子和女儿回来看他。他很高兴,还说要提前多准备些好吃的招待两个孩子。我两个孩子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对这个爷爷,比对我还亲呢。”
“如果排除了自杀和误食中毒这两种情况,那他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欧阳错皱起眉头说,“你爸平时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跟什么人结下过仇怨吗?”
邹全叹口气说:“我爸这个人吧,性格有点古板,脾气有点执拗,平时跟人闹出点什么不愉快的事,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但说到结下过什么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仇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康佳佳道:“你刚才都说自己已经离家十年,很少回来陪你爸,也就是说,其实家里有很多情况,你也并不太了解,是吧?”
邹全“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对她的话无法反驳。
“那咱们还是去邻居那里问问情况吧,”康佳佳瞧他一眼,“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嘛。”
邹全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脸上一热,一时说不出话来。欧阳错拍拍他的肩膀,从楼梯台阶上站起身:“你爸的尸体现在还在法医中心,你先过去看看,这个案子疑点颇多,我们还得继续调查。”
“好的。”邹全往楼梯下走了两步,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说以后如果还想了解什么情况,可以随时电话联系他。
等邹全下楼后,康佳佳掏出手机给严队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这边的调查情况跟她做了汇报。
严政在电话里听到康佳佳说已经基本排除邹大福服毒自杀和误食乌头碱中毒的可能性,并没有感到意外,也许她早就有预感,这个案子绝不会像欧阳错在现场推断的那么简单。
康佳佳在电话里请示说,自己和欧阳错想留在华风小区里走访死者的邻居,继续调查这个案子,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严政说:“行,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给队长打完电话后,康佳佳和欧阳错正想转身走回楼道,去敲被害人邻居家的门,忽然听到楼梯下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两人以为是邹全去而复返,在楼上等了一阵,却看见从下面慢慢走上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购物袋,爬起楼梯来显得有些吃力。两人记得当初曾在邹大福命案现场看到过她,她好像叫凤姑,是住在邹大福家斜对门的邻居。
凤姑的记性似乎比他们要好,虽然他们没有穿警服,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警察,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警察同志,你们又是为了老邹的事来的吧?”
见两人点头,她又说:“我刚才还在楼下见到老邹的儿子来着。他儿子是回来给老邹办后事的吧?唉,这年头啊,有什么别有病,你看老邹,得了冠心病这么久都没事,可一旦出事,那可就是要了命的大事……”
见她一开口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欧阳错眉头微皱,打断她的话说:“凤姑,其实邹大福的死,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没多大关系。他是中毒死亡,中的是乌头碱的毒。”
“中毒?”凤姑吃了一惊,“是、是服毒自杀吗?”
康佳佳摇头说:“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们警方更倾向于他杀,他很可能是被人为投毒杀害的。”凤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投毒杀人啊?这、这也太吓人了!”
欧阳错问:“凤姑,您跟死者是同住一层楼的老邻居,对他的情况您应该比较了解吧?您知道他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跟什么人结过仇吗?”
凤姑认真想了一下,摇头说:“还真没有听说过老邹有什么仇人呢,再说这都到了投毒杀人的地步,如果不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啊。”
康佳佳换了个角度问:“4月6日,也就是邹大福出事的那天,您见到他家里来过什么人,或者说传出过什么异常的动静吗?”
凤姑把提着的购物袋从右手换到左手,迟疑了一下,说:“这个嘛……好像也没有呢……”
“凤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向警察同志隐瞒线索,误导他们办案,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头说话的声音。欧阳错和康佳佳转头一看,却是住在邹大福家对门的邻居罗永昌,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楼道里。凤姑听到罗永昌的话,不由得低下头去。
欧阳错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就问:“罗大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线索?”
“刚才我正要出门,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罗永昌一脸严肃地说,“如果老邹真是4月6日那天中毒身亡的,那他屋里还真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康佳佳走近他道:“那您赶紧给我们说说。”
罗永昌朝案发的508室望了一眼,说:“前段时间吧,老邹家厕所里的下水管道坏了,厕所里的污水漏到楼下408室去了。408室的邱艳丽上楼跟他说了几次,叫他尽快把下水管道修好,可老邹不当回事,说反正臭水没往我家里流,所以不关我的事,要修你自己花钱雇人来修。邱艳丽是个老实人,被他气哭了,也拿他没有办法。但是4月6日那天,邱艳丽的老公朱达回来了。朱达是个卡车司机,经常在外面跑长途,难得回家一次。他这个人性情有点暴躁,身上有股子匪气,以前还因为故意伤害罪坐过牢。他回家听老婆说了这个事,立即抄起一块砖头噔噔噔跑上楼,要找邹大福拼命。当时是傍晚吧,邹大福正在家里吃晚饭,朱达上来后,两人交涉无果,就在屋里吵了起来。当时动静闹得挺大的,这栋楼里有好些人都听到声音跑上来看热闹。最后还是我带着几个人,把吵架的朱达和老邹两个人分开的。”
好像是为了在警察面前弥补自己刚才没有说出实情的过失,一旁的凤姑又补充说:“当时朱达对老邹说,你不修好下水道,信不信老子弄死你?这句话他指着老邹的鼻子连说了三遍,在场的很多人都听见了,是吧罗主任?”
罗永昌点头说:“是的,当时朱达情绪激动,确实这样说过。”
“那您是怀疑朱达被您劝离之后,又悄悄返回五楼给邹大福下毒?”
“这个嘛,我不敢说,他下楼之后好像并没有再上来。”罗永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怀疑,“如果他真要给邹大福投毒,只能是在吵架的时候,悄悄把毒药撒进老邹的饭菜里。当时老邹正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饭菜都是摆在桌子上的,他如果在饭菜里撒点毒药上去,估计谁也不会注意到。”
“是是是,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凤姑在旁边点头附和,“朱达这个人很不好惹,我刚才不是怕惹祸上身嘛,所以你们问起来的时候,我也不敢说。”
康佳佳在笔记本上将这个情况记录下来,然后点头向两人道谢,说:“您二位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如果再想起别的什么线索,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等两个老人离开之后,欧阳错一边翻看着康佳佳的笔记本,一边说:“这确实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我看邹大福厨房垃圾桶里还倒着剩饭剩菜,如果真的是朱达在他晚饭里下毒,估计还能从这些剩饭剩菜里化验出来。”
“有道理。”康佳佳一面下楼,一面打电话向严队汇报情况。严政说:“非常好,辛苦你们了,我马上叫老熊带人去把那些剩饭剩菜及厨房里的碗筷都拿回来化验。你们现在去楼下找那个朱达,如果证实其确有可疑,就先将他控制起来,带回市局做进一步调查。”康佳佳说:“好的。”
两人走到四楼,找到408室,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叫声,正好大门敞开着,两人走近一瞧,只见屋里有个皮肤黧黑的矮壮汉子,正手持扫帚,在追打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赤着两只脚,被追打得哇哇大哭、满屋乱跑。一个女人正在旁边劝说男人“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欧阳错敲敲门框,屋里太过嘈杂,根本没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心头有气,大声“喂”了一声,屋里人听到声音,一齐转过头来,看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这才安静下来。矮壮汉子把眼一瞪,用扫帚指着他俩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欧阳错亮了一下证件:“我们是警察,想找一下朱达。”
矮壮汉子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丢下手里的扫帚说:“我就是朱达。”康佳佳问:“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朱达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不就是为了邹大福的事嘛……老实说,本来前几天我就该出车了,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所以一直在家里等着。”
欧阳错感到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承认自己跟邹大福被毒杀一事有关。“把手伸出来!”欧阳错说。
朱达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两只手,欧阳错正要给他上铐子,却被康佳佳用眼神制止住。两人将朱达带下楼,直到确认屋里的孩子已经看不到之后,才把朱达铐在警车上。
回到重案中队,严政立即对朱达展开了讯问。朱达用戴着手铐的手敲着自己的脑袋,懊悔地说:“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邹大福那个糟老头子有多可恨,自家厕所下水管道开裂,屎尿粪水都流到我家里来了,我们让他找人修一下,他根本就不理会……当时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那么受不起惊吓,一下子就……”
严政沉着脸道:“你说得也太轻巧了吧,往人家正在吃着的饭菜里投毒,有你这样吓唬别人的吗?”
“什、什么,投毒?”朱达忽然怔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她旁边的欧阳错,一脸茫然,“什么投毒?”
“你都已经被‘请’到公安局来了,就别在我们面前装蒜了。”欧阳错提高声音说,“我们法医已经检验出来,邹大福根本不是死于冠心病病发,而是被人下毒毒死的。”
“毒、毒、毒死的?”朱达好像从背后挨了一棍子,身体向前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这、这是真的吗?”
欧阳错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他是乌头碱中毒死亡。现在我们怀疑是有人把毒药放进了他的晚饭里,最终导致其中毒身亡。而这个投毒杀人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你。”
“不不不,”朱达两只手一齐摆动,“凶手怎么会是我呢?”
严政身子前倾,直盯着他说:“当天傍晚你上楼找邹大福时,他正在家里吃晚饭,对吧?在整个吵架过程中,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你靠近过他的餐桌,对吧?如果真是有人在他饭菜里下毒,那唯一可能的凶手,就只能是你了,对吧?”
她言辞犀利,每诘问一个“对吧”,朱达就不由自主地点一下头,直到她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朱达才醒悟过来,急忙摇头说:“不不不,我上楼找他的时候,他确实是在吃饭,我也确实到过他饭桌边,可是我没有给他下毒啊,我根本连什么叫乌头碱都不知道。”
“你现在翻供已经迟了。”欧阳错憋了一肚子火,“刚才在你家里,我问你的时候,你可是亲口承认了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铐到公安局来。”
“哎,错了错了,你们搞错了!”朱达急得满头大汗,高声辩解道,“我、我误会了你们的意思,你们也误会了我的意思,咱们把事情搞岔了。我一直以为邹大福是冠心病发作身亡,而且是因为跟我吵架之后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发病的,所以事后冷静下来一想,我心里还是有些懊悔,觉得虽然不是我直接害死他的,但也不能说他的死跟我完全没有关系。这几天车队里叫我回去上班,我也请假没有去,一直在家里等着警察上门来找我处理这件事。下午你们到我家里找我,我以为就是为了这事,所以我都没有细问,就老老实实跟着你们到公安局来了。我本以为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就行了,毕竟也不是我亲手杀死他的,我跟他吵架的事最多也只是他发病死亡的一个诱因,真正的死亡原因还是在他自己身上,对吧?可是我刚刚听你们说,他竟然不是发病而死,而是被人下毒毒死的,这个就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要是早知道他是这么死的,那我打死也不会承认跟他的死有关系了。”
“这事是你不承认就能解决的吗?”欧阳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坐下!”严政扭头瞪他一眼,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显然是在责怪他在传讯朱达之前,没有跟他把原因说清楚,最后居然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不是,严队,你别听他狡辩,”欧阳错急赤白脸地说,“在他家里的时候,他确实亲口承认了自己跟邹大福之死有关系,当时康佳佳也在,不信你去问问她。”
“我没有狡辩,我说的都是实话。”朱达的情绪有些激动,“第一,我是个粗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乌头碱是个什么东西;第二,我跟五楼的邹大福,也就是下水道漏水这么一点小矛盾,我拿砖头上去找他,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让他赶紧把下水管道修好,你说我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去要他的命呢?”
“但他吃饭的时候,只有你靠近过他的饭桌,也就是说,只有你有机会往他饭菜里下毒,这个你怎么解释?”欧阳错瞪着他质问道。
朱达急得直跺脚:“这事我没法解释啊。我只知道我没给他下毒,他不是我毒死的。至于他是被谁毒死的,应该是你们警察要管的事,总不能指望我来告诉你们凶手是谁吧?”
“你……”
欧阳错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恨不得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这时,严政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走到外面接听电话。几分钟后,她返回讯问室,朝欧阳错努努嘴:“先让他回家吧,这事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严队,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虎归山啊!”欧阳错有点急了,“肯定是他把毒放在饭菜里,把邹大福毒死的,咱们不用跟他客气,直接把他押上审讯台,我就不信审不出个结果来。”
“我说了,先把他放了再说,这是命令!”严政瞪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欧阳错有点无奈,只好起身给朱达解开手铐,让他回去。等朱达离开讯问室之后,严政才说:“刚才老熊给我打电话了,他们化验过邹大福家里的剩饭剩菜,还有碗碟餐具等,都没有发现投毒痕迹。”
欧阳错还是心有不甘:“这也并不能说明邹大福吃过的饭菜里没有毒啊,也许被下毒的那样菜或那碗饭恰巧被他吃光了,碗也洗干净了,自然就找不到痕迹了。”
严政摇头说:“我刚才观察过朱达,觉得他性格比较粗暴,性情比较直爽,如果他真想报复邹大福,直接一板砖砸在邹大福头上就行了,不可能采取暗中投毒这么迂回的方式。他上次坐牢,就是因为一言不合暴起伤人,动手把人家耳膜给打穿孔了。”
“对呀,上次就是因为他太粗暴太直接,结果把自己给送进牢里去了,所以这一次他学乖了,采取了一种更隐蔽的作案方式。”欧阳错还在极力为自己的推理寻找依据,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一下,康佳佳探头进来:“严队,老金找你,已经在咱们中队办公室等着了。”
严政应了一声,和欧阳错一起回到中队办公室,老金递给她一份法医检验报告,说:“我先拣重点说一下,经过详细尸检,我们主要得出以下几点结论:第一,邹大福的死亡时间是4月6日下午5点至晚上9点,这个没变;第二,死因是乌头碱中毒,这个也没有变;第三,通过对死者胃里的容留物进行检测化验,我们发现他当晚吃过的食物在底层,而乌头碱成分在上层,所以结论是,乌头碱不是混合在饭菜里吃下去的,是在饭后至少半小时之后才吃进胃里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在死者胃里检出了胶囊用明胶成分,我们认为,乌头碱应该是放在胶囊里被他吃进肚子的。另外还有一些细节,我都写在报告里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送走老金后,严政又快速地把法医报告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办公室的欧阳错等人看了,最后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欧阳错低下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朱达应该真的跟这事没有多大关系,因为毒药并不是投放在饭菜里的。”
“是的,老金刚才也说了,乌头碱是装在胶囊里被邹大福吃下去的……”严政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欧阳错、康佳佳和其他几名警员听她说到“胶囊”二字,也同时站起身。
“难道问题出在那些药上面?”他们同时想到了邹大福家里琳琅满目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