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寄王琳》《重别周尚书》
《寄王琳》
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
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
《重别周尚书》
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
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庾信《寄王琳》和《重别周尚书》,都是小诗,但都写得悲慨苍凉,沉郁浑厚。诚如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一》里所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又,《咏怀古迹五首·其一》里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寄王琳》是诗人羁留西魏长安时所写。玉关,玉门关,以西汉班超滞留西域借指自己羁旅长安;疏,“稀少”意。开头两句言战乱使其滞留别地,与故国(原在梁朝出使,而写诗的时候已更为陈朝“金陵”)山河阻隔,音讯极稀。用了互文笔法,这是陈因。
三、四句是表果,但又显得突兀而激烈。“独”言自身而他人浑然不知;“千行泪”,是写情绪的失控和情感的喷涌。但三、四句再细细品后,感觉仍然有笔法上的变化,也就是四句在先而三句在后。但诗人为了凸显自己的感受,将“千行泪”提前,其情可知其心可感,强烈而彰显。当然,不作句序上的更动,仍然三句在前四句在后,如果再细读,也会读出很深切的情。我们看,这“开”字亦甚丰富。此字说明书信或未展读,而诗人的情感就已经失控,可见其在异域之苦痛与故国念想之炽烈。当然,有人说,这“开”字的主语不是“手”而是“泪”,是泪水泡开了那封千里之遥的信件。由此展示了更为细腻的情节。
至于书信内容,有人说诗人的友人王琳,“当时正在郢城练兵,志在为梁雪耻,他寄给庾信的书信中不乏慷慨悲壮、报仇雪耻之意,所以庾信为之泣下”。诚如是,作为身在北国位居显要的诗人,反倒不能写诗记事了。其实,没有这种“雪耻”的情状,也并不影响诗歌情感的表达。后世王维《杂诗三首·其二》写得好:“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只要是来自故乡,所有的人与事都最为关情。有此,足矣。而梁朝王僧孺的《中川长望》诗,读起来与本诗甚为贴近。其诗曰:“故乡相思者,当春爱颜色。独写千行泪,谁同万里忆。”
稍稍研究庾信的人生经历,不难窥见一些端倪。前期在梁朝,社会升平,宫廷唱和,花鸟美人,酒歌舞乐,又在应酬敏对中显露了个人的学养与文才。因侯景之乱而国家濒于破碎,随后又毁于西魏。结果以42岁出使西魏为界,永远踏上了不归路,人生断然分为南北朝。尽管历仕北朝高职,但“乡关之思”难去。于是常常情不自禁地发出哀怨之词,笔致劲健苍凉。可见遭遇亡国之变,诗人内心所受到的巨大的震颤。故而久居北方的庾信渴望南归,魂牵梦绕于故国山河。
至于《重别周尚书》的写作,已经是在北周与陈朝之间。
山河的阻隔,空间距离的遥远(“万里”),仍然是诗人最为痛苦的维系。此诗情绪似更为落寞,书信绝无,唯有大雁定时往来。人不如物,唯有艳羡而已,而其无力感更甚。
【作者简介】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其家“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乃父南梁中书令庾肩吾,亦以文闻名。自幼随父出入宫廷,后与徐陵等宫体作家任萧纲东宫学士,时称“徐庾体”。累官右卫将军,封武康县侯。侯景之乱逃往江陵。后奉命出使西魏,被留,官至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北周代魏,再任同职,封临清县子,世称“庾开府”。庾信在北方身居显贵,备受礼遇,但仍深思故土,乃至羞愧怨愤。有《庾子山集》传世。明人张溥辑有《庾开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