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贤淑

雪芹在品目柳五儿时，说了两句话：虽是厨嫂之女，却系平、鸳、晴、袭一流人品。

这个评价高极了，甚至高过“元、迎、探、惜”等小姐辈行。这是鲜明豁亮的盛赞，胜过万语千言，长篇大论。

雪芹对此四贤，最赏重，最喜爱，最疼怜，最钦佩。

平、鸳、晴三人，名列高层，料是异议无多；独于袭人，必有反诘，说她为人伪善，讨好宝玉，暗害晴雯，是个极坏的大丫头，对她书有明文，白纸黑字，定论已久，如何还把她抬举到与平、鸳等辈比肩？岂不谬哉。

这当然就是指第七十八回晴雯屈死，宝玉悲痛，寻绎房中秘语琐言，竟皆为王夫人所知，疑是有人告密进谗之所致，语意愤激，异乎素常！袭人见他疑己，亦无申辩，只说：“天知道罢了。”一般皆以为是理屈词穷，片语强支——等于承认了，等等，云云。

是这么“明白显豁”、尽呈纸面了吗？雪芹的笔，从来没有这种直来直往、简单浮浅的写法。

我说过，书中女儿，皆隶薄命司，皆良才淑节而横被屈枉。袭人亦不例外。

袭人一次去见王夫人，还是因太太打发人到怡红院特召一个人去说话，袭人才去的。见时说了宝玉等年龄渐大，最好是搬出园住，防万一意外，伤了终身名节——皆品大义正言，侍婢身份言辞，断不许“离格”。王夫人惊问是否已发生了不好的事？她忙澄清，说断然无有。无一失仪失言可指。

她无故不能离院去见太太。她也不会被太太“任命”为一名卑鄙的间谍，作“特务小报告”。她的身份仍然是老太太的人——等于是为老太太照料爱孙宝玉哥儿，她无任何“职权”与掌家的王夫人“对话”“交往”。这是旧时大家庭的规矩，是人都懂的。

那么，院中秘语，是怎么传入王夫人之耳的呢？

关键还是一个赵姨娘。赵氏日夜盘算，说宝、黛的坏话，激怒贾政严责宝玉……连贾环也是她的“助手”，一心谋害哥哥。

赵姨娘手下有个小丫头鸠儿，她常跑园里向宝玉手下诸女儿通风报信。小丫头们到一起，无话不谈，“信息”自然不限单向流走，而是互向交流的——小女孩儿们闲话中无所谓恶意，当“好话”“新文”说给鸠儿听，大家笑乐一回，如此而已。

鸠儿不知关系重大，就无意中被赵氏巧妙地把话“套”去了，当了“材料”，伺隙就向王夫人耳边灌巧言了。

“鸠”非吉鸟，命名有因。

八十回后，袭人“暗害”晴雯的冤案，终得昭雪。

评《红》家对袭人还有一大指责，即袭人指天誓日绝不离开宝玉，却嫁了蒋玉菡。岂非大伪假忠，无一句真话，其人不值一文钞，可恶之最也。

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袭人的花名签是“桃红又是一年春”，此乃暗用“政治语言”，其原诗全文是：

寻得桃源好避秦，

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

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证明：袭人是被政治势力夺走的！她的“变节”，也是冤案——冤到连宝玉也疑心了，冤之尤奇者也。

考论袭人的结局，请参阅附录《红楼梦笔法结构新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