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什么带入了亲密关系:运用萨提亚模式探索内在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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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互动的恶性循环

有时候,两个人看起来是冤家路窄,其实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被治愈,都有自己成长的议题。

1 “我们好像陷入了指责—讨好—更加指责—逃避的怪圈。”

林晓晓是典型的南方女子,小巧玲珑,皮肤白皙,说话快言快语,拉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丈夫侯海东走进咨询室。

和我打过招呼,晓晓先表明来意:

“王老师,这是我丈夫侯海东,他有心理问题,我受不了他。但是儿子太小,我估计,我也找不到像他一样对我儿子这么好的人了,可是,光忍受他也不是个办法,您给他做做咨询吧。”

然后她坐下来对丈夫说:“你跟老师坐近点儿,实话实说,看看可以怎么解决。”

海东看上去有点尴尬,犹豫着在我斜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表达了我的感谢和欣赏:他们对我的信任,彼此的支持,为改善婚姻关系做出的努力,而且,“听得出来,你们俩都特别爱儿子,甚至愿意为了儿子承受一些生活中的不如意”。

晓晓赞同我的话:“您说对了,侯海东对他儿子那是真好,快3岁了从来都是爱心加耐心。有时候儿子闹起来,我受不了,他却可以,哄啊哄的,想方设法让事情平息下去。”

也许是因为说起了儿子,侯海东咧咧嘴,脸上有了笑容。

晓晓接着开始说海东的“问题”:他笨手笨脚,干啥都不会;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没个痛快话儿,不仗义,不够男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你说难受不难受?”

侯海东面无表情,眼睛瞟向墙角,直到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

我邀请他:“海东,你的看法呢?”

海东脸上显得有些尴尬,说:“我是……不太自信,原来……没觉得自己有多笨,现在,很多事情做得,晓晓都很不满意……可是,她越是恨铁不成钢,我好像越是做不好。”

他也承认,自己越来越拖延,事情越拖越多,晓晓就越发不满意。


看着他们这样一强一弱地互动,我对他们这些年来关系的变化,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征得他们的同意,我邀请他们用身体语言把这一变化过程演示出来。

我先演示了萨提亚模式四种沟通姿态:指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去,伸出食指,生气地指向对方;讨好,单膝跪地,仰头,一只手伸出来乞求,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超理智(讲大道理),僵直站立,双臂交叉在胸前,眼睛向上,心里想的都是各种“应该”“必须”和一些人生的大道理;打岔(逃避),简单地转身,不去理会正在发生的事情。

然后,让他们进入内在,注意两人位置上的远近高低,在每种姿态里,尽量保持一段时间,为的是留意身体和内心的感觉。

体验从和谐的关系开始,代表着恋爱、结婚: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伸出手,手心朝上,放在腰的两侧,面容温和,保持眼神接触。

开始进入体验,需要的话可以闭上眼睛更好地体会。

变化发生了,第一组姿态:妻子先指责,先生随之讨好。

第二组姿态:妻子更加指责,我让她站在椅子上,丈夫更加讨好。

第三组姿态:妻子从椅子上下来,往前跨出一步,仍然是指责;丈夫转身,往外跨出一步。

第四组姿态:妻子也转身背对着丈夫,丈夫站在原来的位置,重重地低下了头。目前生活中的状况大体就是如此。


我让他俩先沉淀一下,再分享在刚才的过程中感受如何。

晓晓先说话。她说一开始指责的时候感觉特别有力量,但是渐渐地,手和胳膊又酸又疼,有些受不了。接着更加生气,于是站到椅子上,更加厉害地指责。可是感觉身体在晃,要站不住了,只好下来。再指责的时候,就有一种特别抓狂的感觉,内心很恐惧,感觉自己无法继续下去了。看到丈夫转身,自己也转了身。但心里却更加悲伤,因为如果是那样,这桩婚姻可能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晓晓坦言,她目前的实际情况是,想转身,但是念及孩子,也念及海东是个好人,内心挣扎,矛盾得很。

晓晓说,刚才的过程,使她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好像她只会一味地指责,这让她很惊讶,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面目可憎”。她说,一开始,指责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海东跪在地上讨好她,后来还要逃避,这使她更加指责他、更加抓狂:“我最不能忍受这种没骨气、不负责任的男人。”


海东说,讨好的时候很压抑,也很恐惧;晓晓的指责越厉害,这样的感受就越强烈……实在受不了了,他转过身,“为了自己能缓口气,眼不见心不烦”;但片刻的轻松之后,却感到很孤独、很茫然。

他也发现,自己好像特别难以面对强指责,一遇到指责就底气不足,心发慌,腿发软,“甚至有点儿哆嗦”,只好更低姿态地讨好……时间长了,特别累,身体都在打晃。转身的时候心想:“我惹不起你,躲着你可以吧?”可是,又很自责,觉得自己很窝囊,这也正是晓晓不满意自己的地方。


我让他们面对面坐着,把刚才讲的这些感受,直接告诉对方。

他们发现,以前自己生气或者害怕时,只觉得对方很可恨,根本没想过,对方的内心也那么脆弱。比如,海东说:“没有想到,看起来那样咄咄逼人的妻子,内心竟然会恐惧。”晓晓也说:“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大男人说身体直哆嗦,有点心疼。”

我让他们把这些话面对面地说给对方听,而不是对我说。

尽管很不习惯,但他俩还是完成了。

晓晓有些动容,说:“唉!我们好像陷入了指责—讨好—更加指责—逃避的怪圈。”

是的,妻子一味指责,而丈夫最怕被指责;丈夫无法面对的时候,先讨好,后逃避,而妻子最受不了男人的这种讨好和逃避,于是更加指责,恶性循环就这样形成。

2 “我从来都不喜欢我妈那样,可我现在也成了她那样”

再来的时候,晓晓表现得更加积极主动,说她愿意改变。

我很欣赏她的主动、承担负责,她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

我邀请她慢下来,说:“晓晓啊,你俩相处时,你声音很大、很容易指责、比较强势……这样的人是你之前就很熟悉的吗?”

晓晓想了想后回答:“我太熟悉了,我妈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晓晓小时候,母亲在他们所在县城的一个机关里做职员,父亲在市里一个大专院校做老师,晓晓、哥哥还有爷爷奶奶和母亲在县城生活,父亲每次放假的时候回家;平时的周末,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不知是母亲太忙、和奶奶关系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从晓晓记事儿起,母亲在家里和谁说话都是大声的、指责的或者抱怨的。特别是,父母的关系很紧张,父亲每次回来,都是被数落的对象。

让她惊讶的是,“我从来都不喜欢我妈那样,可我现在也成了她那样”。

而且,她几乎就是母亲的翻版,她和海东的互动,几乎是母亲和父亲互动模式的翻版。


我让她从我的“百宝箱”里取出四个毛绒玩具,分别代表父亲、母亲、哥哥和小时候的自己,让她把记忆中一个冲突时的场面摆出来。

她挑选了一只蓝色的“愤怒的小鸟”,代表她的母亲;一只小一号的棕色小熊,代表她的父亲;一只红色的小羊,代表自己;一只白色的兔子,代表她的哥哥。

她五六岁的时候,有一个周末,父亲母亲因为钱的事情而争吵。母亲很生气,指责父亲不和她商量,就把工资的很大一部分给了奶奶;父亲刚要“辩解”,说“工资不给自己的母亲,那就是不孝”,母亲就开始大哭大闹,哭诉这些年她多么不容易……

父亲好言相劝……发现不起作用,开始沉默,叹气。

晓晓摆出妈妈这只“愤怒的小鸟”,指责;爸爸这只“小一号的棕色小熊”转身逃避。

“你和哥哥站在什么位置?沟通姿态是怎样的?”我问。

晓晓想了想说,哥哥真像一只兔子,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儿去了。

她站得离父亲更近一些,在心里指责母亲,觉得母亲这样做太过分了;有一些邻居来围观,让晓晓觉得很丢人。


我让她代替“红色的小羊”,对着“愤怒的小鸟”,直接把这些心里的话讲出来。

然后,我让她站到“愤怒的小鸟”的位置,对她复述她刚才所说的话。

她在那里体验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我,说终于知道了,当年母亲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生气,从指责父亲一个人,变成了指责她和父亲两个人:“想不到你也是个白眼儿狼,我真是白养活你了。”

母亲当年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会哭得很伤心。今天,她站在“母亲”的位置,体验到的就是这种愤怒、委屈的感觉。

“你对父亲的沟通姿态是怎样的?”我问。

她说,实话实说,也是指责,只是比对妈妈少一些。究其原因,除了父亲不怎么照顾他们之外,她也很认同妈妈的观点:“这样讨好、逃避的男人太窝囊,男人就是要负责任,要坚强,要勇敢面对。”

父亲的逃避,让她感觉不安全,不被保护。

同样的过程,我先让她把这些说给“父亲”听,再让她站在代表父亲的那只小熊背后,由我来复述一遍。

她苦笑着说:“真是屁股决定脑袋,我在这里体验到的,是父亲用逃避的方式保全了这个家,让这个家完整与安宁……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负责任。”

我问她,这有可能就是她父亲的想法吗?

她点点头说:“我想是的,否则,我估计,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说完,她的眼里开始有泪光闪烁,说:“我突然很感激我爸,能让我家完整地保留下来。”

她说,她不敢想象,如果父母不在一起,她和哥哥会是怎样的境况,她宁愿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3 打破恶性循环的怪圈

回到晓晓和海东的关系上。

我看着晓晓,更多的是在邀请她:“你愿意转过身来面对海东吗?看着他,感觉一下,有没有把一些属于父亲的东西放在海东身上。”

晓晓挪动椅子,坐在海东对面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有,海东讨好、逃避的时候,我就变成了那个不安全、不被保护的小女孩儿。妈妈的那些声音也会出来:‘这样讨好、逃避的男人太窝囊,男人就是要负责任,要坚强,要勇敢面对。’”

我力图把过程说得明白些:“好的,你看着海东,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在海东旁边放一把空椅子,代表父亲;你可以通过想象完成这个过程吗?把父亲和海东的讨好、逃避区分开,把属于父亲的部分归还给父亲,可以吗?”

说完,我搬来一把椅子,在上面放了一张纸,写上“父亲”二字。

她尝试了两次,做到了。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是在跟我说,也像是说给她自己:“是的,我早已经长大了,安全了。”

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我也在之前的过程中理解了,有时候,讨好、逃避也是一种负责任,是一种宽容和忍耐。也许,海东也是呢。”


我转向海东,问他,在晓晓的这个过程中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他说,看晓晓和她的家庭“对话”的时候,他一直也在内心尝试把自己当成晓晓,突然对晓晓在生活中的发脾气、强势能理解一些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很委屈,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从结婚到现在6年了,我都已经准备放弃让她理解我了。天下女人都一样,从来都是唠唠叨叨。你没法和她讲道理,硬的不行,我只能用不是办法的办法,惹不起你躲着你。”

我停顿了两秒钟,问海东:“天下女人都一样?就是说,除了晓晓,还有谁也是这样?”

海东承认,小时候母亲对他就是这样,抓住“小辫子”然后“上纲上线”,他做得好的地方她永远看不到,要让她认可真比登天还难。

我们用单独的一次咨询,处理海东和母亲的关系。与母亲和解,更让那个内心恐惧不得不逃避的小男孩儿体验到安全和被爱,在内心慢慢长大,生长出新的力量去面对和承担在家庭、社会中的责任。

然后回到之前的认可问题上。

“长久以来,你都很想得到认可,但都不说,小时候在妈妈那里行不通,现在,用同样的办法在晓晓这里也无效,那么你愿意尝试一些新的方式吗?”

我问海东,可不可以直接问晓晓:“如果我做的一些事情你觉得还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逃跑了。”

我也趁机给晓晓解释这样做的目的:“如果你理解他、认可他,也许,他就不需要再逃跑了,你们关系的恶性循环就有可能被打破,你愿意这样做吗?”

晓晓点头:“我愿意。”


我让他们现场练习,比如海东能接受建议,同意来咨询,晓晓对他有理解和认可吗?(我还告诉她,我了解的实际情况是,很多先生是很难到咨询室里来的。)如果有,可以怎样直接跟他表达?

晓晓挪动椅子转过身,我也示意海东挪动椅子,和晓晓面对面。

晓晓看着海东的眼睛,尝试了两三回,终于可以完整地表达了。晓晓拉起海东的手,动情地说:“你能同意来做咨询,愿意做出调整,我很高兴,谢谢!我知道你在乎儿子,也在乎我,我也知道,你在以你习惯的方式,担负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

我补充了一句:“尽管是你很不喜欢的方式。”晓晓点点头。

海东一时有些不习惯,笑一笑,说没什么。我在这里有一些指导,列出一些类似公式的句式,告诉他怎样以“我”开头,直接表达自己的内在:

当我看到(听到)你……

我感觉……

我认为……

我希望……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感到……

经过一些反复,海东的表达已经很不同了:“听你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我愿意为家庭付出,希望以后你能多鼓励我、认可我,我也希望自己更强大。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感到更自信,觉得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咨询结束时,他俩商定,需要的时候,用暂停的手势提示对方,让循环在这里暂停,调整各自的状态,做出新的回应。


在他俩实际练习的过程中,我禁不住想,有时候,两个人看起来是冤家路窄,其实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被治愈,都有自己成长的议题。合适的时候,去觉察、调整、整合,让自己更稳定,才能让关系更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