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培养四种阅读思维与习惯:有效阅读的内心修炼
一、越挫越勇的反脆弱性
塔勒布在《反脆弱》一书中将事物的特性分为三类:脆弱的、强韧的、反脆弱的。“反脆弱性”,是指那些不仅能从混乱和波动中受益,而且需要这种混乱和波动才能维持生存和实现繁荣的事物的特性。从随机事件(或一定冲击)中获得的有利结果大于不利结果的就是反脆弱的,反之则是脆弱的。在《黑天鹅》一书中,塔勒布向我们揭示了极其罕见而不可预测的事件如何潜伏在世间万物的背后,而在该书中,他极力为不确定性正名,让我们看到它有益的一面,甚至证明其存在的必要性,他还建议我们以反脆弱的方式构建事物。值得注意的是,反脆弱性是一个超越复原力和强韧性的概念。复原力是事物抵御冲击,并在重创后复原的能力;而反脆弱性则进一步超越了复原力,让事物在压力下逆势生长、蒸蒸日上。风既能熄灭蜡烛,也能使山火更旺。随机性、不确定性和混沌也是一样,你要利用它们,而不是躲避它们。你要成为火,渴望得到风的助力。我们不只是希望从不确定性中存活下来,或仅仅是战胜不确定性。有些事情能从冲击中受益,当它们暴露在波动性、随机性、混乱和压力、风险和不确定性下时,反而能成长和壮大。反脆弱性有一个奇特的属性,它能帮助我们应对未知的事物,解决我们不了解的问题,而且非常有效。让我说得更直白些:由于有了反脆弱性,我们做的将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好。
掌握反脆弱性的机制后,我们就可以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商业、政治、医学乃至全部生活领域中(未知因素占主导地位的地方,随机性、不可预测性、不透明性或不完全理解性占主导的情况下)做出非预测性决策,建立一个系统和广泛的指导。所以,与其花大力气去进行预测和风险管理,不如建立一个反脆弱的系统和掌握一套反脆弱的方法论。最重要的是,如果反脆弱性是所有幸存下来的自然(和复杂)系统的特征,那么剥夺这些系统的波动性、随机性和压力源反而会伤害它们。正如在床上躺一个月会导致肌肉萎缩,复杂系统在被剥夺压力源的情况下会被削弱,甚至被扼杀。现代的结构化社会正以自上而下的政策和机制伤害着我们:它们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侵害了系统的反脆弱性。这是现代化的悲剧,正如极为焦虑、过度保护子女的父母。那些试图帮助我们的人往往会对我们造成最大的伤害。如果说一切自上而下的东西都会使我们变得脆弱,并且阻碍反脆弱性和成长,那么一切自下而上的事物在适度的压力和混乱下反而能够蓬勃发展。发现(或创新,或技术进步)的过程本身就取决于能增进反脆弱性的自由探索和积极的冒险,而非正规的教育。
复杂系统内部充满着难以察觉的相互依赖关系和非线性反应。“非线性”是指当你把药品的剂量增加为原来的两倍时,所得药效并非初始药效的两倍。在丽江待两周的愉悦指数并不会是待一周的两倍。罕见事件的发生概率更是不可计算的。我们对百年一遇的洪水的了解远低于五年一遇的洪灾,其模型的误差在涉及小概率事件时会成倍增长。事件越罕见,越难以追踪,我们对其发生频率的了解就越少。脆弱推手默认看不到的或他不理解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从根本上说,他就是将未知的一切误认为不存在。他们不科学地高估了科学知识的能量,比如医学界的脆弱推手会否认人体自愈的能力,而进行过度干预,给病人开可能有严重副作用的药物。如果你希望成为反脆弱性的,那么就将自己置于“喜欢错误”的情况下,也就是“厌恶错误”的右边,乐于犯众多的小错,承受小的伤害,我们将这个过程和方法称为“杠铃”策略。在生活和思维方面,如果是游客型的,则是脆弱性的。如果是漫步型的,则是反脆弱性的。
意图努力保护系统却会无知地弱化系统,或者泯灭它们的反脆弱性。表面看上去很稳定的其实很脆弱;而给人以脆弱假象的其实却很强大,甚至具有反脆弱性。你在一个系统中看到的波动性越多,其实它越不容易遭遇“黑天鹅”事件。
努力保护系统却弱化了它们的反脆弱性的例子如航空系统,它的高度自动化的一个结果就是让飞行员的注意力和技能逐渐钝化,一旦遇到危险便会导致更为严重的结果。而反例则是:塔勒布在受到人身威胁后不断去健身,把自己锻炼得像个保镖一样强壮。我认为,增强反脆弱性还体现在试错上,我们越早主动试错,就越会在社会上获得主动。大学就是人一生中试错成本最低的时期。大学环境相对宽松,学生可以自由尝试很多锻炼平台或学习机会,同时不必负担太多责任,只要不是特别出格,即便尝试失败了,也不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但如果走上社会了,可能周围的环境就未必有这样的耐心和包容度了,而且人都是有路径性和惰性的,习惯了一项工作之后就不会轻易再换,这样导致试错机会就更少了。
古代哲学家泰勒斯租用橄榄油榨油机的故事也很有意思。当时有好多人都嘲笑哲学家,说他们是因为不会赚钱所以才研究哲学的。泰勒斯为此很生气。有一次,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支付了一笔首付款,以很低的租金租用了当地所有的橄榄油榨油机。当年橄榄大获丰收,对榨油机的需求猛增,于是他将这些榨油机予以转租,获得大笔利润。随后,他又回到了哲学的世界中。别人认为他能获利是因为会夜观天象,但其实真相不是这样的。他只不过是利用了某种不对称性,付出了极少的首付款获得期权,即便当年橄榄没有丰收,他也只是损失一点点首付款而已,但如果获得丰收,则其将获得丰厚的利润。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期权。期权本身就是反脆弱性的一种代表。
律师应对声誉受损的反脆弱性就比影视明星要强,因为律师是帮人解决刚性难题的,而影视作品很多时候是拿来消遣的,人设完美的明星如果遇到声誉严重受损的问题,可能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都难以翻身。相比之下,公众对律师与执业无关的事情则具有更多的包容性。甚至对于某些专业上不可替代的律师,明明不喜欢他,但还是不得不请他。而人们对待明星就会有所不同,很难想象你不喜欢他还会买他的演唱会门票。医生、作家、思想家、书法家、画家也是反脆弱性的,试想谁会因为某个名医业余时间闹过绯闻,就不请他救命呢?谁又会因为王羲之酒后飙过几句粗话,就导致其书法作品的艺术性受到贬损呢?甚至出租车司机及建筑工的反脆弱性都是很强的。相比之下,银行职员、证券交易员等传统职业的脆弱性较强。因为当前价值体系的诱惑及物质待遇的保障可能遮蔽其灵魂,在华盛顿或巴黎工作的政府雇员也是如此。
在阅读和学习领域,这样的例子也同样存在。如塔勒布在学校就运用了另一个杠铃策略——在学校里只求通过考试,而把时间都花在阅读自己感兴趣的书上,不期望从学校得到任何东西。我觉得这对于选择错了专业又无法更换的学生来说或许是可以借鉴的。塔勒布认为,你从事某一职业所需了解的知识,一定不在数据库中,所以要尽可能地远离中心。他说自己在学校被灌输的东西都已忘光,但自己决定读的东西,一直记得很牢。这或许就是追随元价值去主动阅读的意义和魅力吧。我觉得,无论是在学校学习还是在单位工作,利用业余时间阅读和学习大量符合自己元价值的东西,的确是非常有必要的。比如,司马光赋闲在洛阳时,就集中大量时间阅读和研究历史并编写出了《资治通鉴》一书,这当然还与他平时的阅读偏好及长期积累密不可分。这也是体现反脆弱性的一个事例,忙时理政,闲时著述。王阳明亦是如此,在没机会立功时,便立德、立言。
刘宇昆是小说《三体》的英文译者,他自己也是一名科幻作家,作品曾获星云奖、雨果奖等大奖。他本身是一名法律顾问,其作品和译作都是利用通勤的时间写出来的。当被问到为何大量阅读和自己职业不相关的书籍时,他说:“如果你只是阅读你认为可以帮助自己在事业上获得‘成功’的书,事实上你正在让自己的生活更脆弱,更不堪一击。如果经济大转向,你不得不改变职业的时候,那你的专业性就会成为你的阻碍。阅读、了解那些并不会立刻就有用的信息,实际上是给自己的生命增加可能。”
亏损是有限的,哪怕看了没用也就浪费点时间。但如果有用,则回报可能是无限的,你可能冒出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念头。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要努力让自己拥有正面的偶然性,让自己“反脆弱”。这给我们的启示是:我们最好两条腿走路,既要集中精神做好本职工作,又要始终围绕自己的元价值积极延伸拓展自己的认知空间。比如,从事律师职业的人,忙时就多做业务、多办案子,闲时就多写作、多著述。如果执法者、司法者平时就吸纳适用了你的研究成果,或许你在这些方面已无法再获得辩点,但你因此传播了思想推动了法治,而如果他们平时就没有关注这些有益的建议,那么你就获得了更多的辩点,从而增加了个案胜诉的可能。这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杠铃策略吗?
我认为,我们每个人必须保持充足的冗余,保持充足的安全边际,特别是在工作任务及物质负担上不要满负荷甚至超负荷驾驶,要留有空隙和余地来自由地呼吸,以便发展与自己的元价值相匹配的东西。凡事留有非常充分的余地,才能真正领会反脆弱性理论。而且,我们还要正确面对反对意见,如能善听不同声音就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启发、视角和经验,从而赢得更多的反脆弱性。正如蒙田所说:“人们总是从自己不赞同的人那里学到最多东西。”
《反脆弱》这本书里还介绍了一个“林迪效应”:对于会自然消亡的事物,生命每增加一天,预期寿命就会缩短一些。对于不会自然消亡的事物,生命每增加一天,意味着更长的预期剩余寿命。这部分暗合了我多年前写过的一段文字:如果寿命是确定的,那么我们每活一天,就少活了一天;如果寿命是不确定的,那么我们每活一天,就多活了一天。我觉得,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完全没必要天天刷手机,完全没必要担心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今天产生的信息,放到一年后去看,你会发现绝大部分都是垃圾。我已五六年没看过电视,网上的新闻也很少看,一天不超过五分钟,照样没错过什么重大新闻。我们在忙着追求新技术的同时,更要掌握好那些经典的老技术。塔勒布说得好:“一项技术存活的时间越久,其预期剩余寿命就越长。这在互联网、机械、工程等领域,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印证。”同样,古代曾出现过那么多王侯巨贾,今天又有谁能记得?即便记得几个名字,他们的事功又踪迹何寻?相比之下,文化大师、科技大师、艺术大师才是真正流芳百世、光耀千秋、福泽万代的英雄豪杰,他们是具有反脆弱性的杰出代表,最重要的是,他们才是将人类教化出来、带出黑暗森林以区别于动物的主要推手。古代哪个朝代都不缺统御者或首富,但杜甫或毕达哥拉斯可不是每个时代的标配。古代一千个帝王将相加在一起,又如何比得上一个仓颉或牛顿!后者不依靠任何武力或权谋,仅仅靠真功夫——文化的魅力或真理的力量来征服人心和进化人类,这样的功绩才称得上真正的伟大啊!世若无前贤,万古如长夜。
以上理论在王东岳的《物演通论》一书中得到了更深层的呼应。该书揭示了“递弱代偿法则”:越原始的存在物其存在度越高,因而它可以保持某种相对无条件或少条件的存在势力,亦即保持某种相对无活力或缺乏机能的静态存在。越进化的存在物其存在度越低,相应地,存在本性之缺失换来了存在属性之繁华,因而它可以显示某种相对活跃或较为主动的存在“能力”,亦即不得不借助于日益精巧的求存功能为日益失落或日益衰弱的“自在”自负其责。如单细胞生物历经上百亿年而不衰,可以想象它在未来的寿命会更长。相比之下,人类的存在时间短得可怜,可以想象他在未来的寿命是更具不确定性或脆弱性的。《知鱼之乐》一书亦认为,越迟演的物质形态,它们在宇宙中的空间质量分布越小,衍存持续时间越短,亦即存在稳定性就越低,丧失其功效的速度就越快。
当然,以上这些抽象的理论是否正确还有待时光检验。或许真相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不希望我们了解它。它的魅力就在于我们无法真正了解它,在这样的世界当中,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玻璃杯是死的东西,活的东西才喜欢波动性,验证你是否活着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你是否喜欢变化。请记住,如果不觉得饥饿,山珍海味也会是味同嚼蜡;如果没有辛勤付出,得到将变得毫无意义;同样地,如果没有经历过伤痛,便不懂得欢乐;没有经历过磨难,信念就不会坚固;被剥夺了个人风险,合乎道德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