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天，真好
“咳咳咳！”
坐在讲台上的年桦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他颤颤巍巍地端起手边那个已经有些许掉漆了的保温杯，凑在嘴边吹了口气，小小地抿了一口。
“嘶——”
年桦倒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喉结处轻轻揉了起来，那双手看起来格外粗糙，手背上有几道裂痕，伤口已结痂却还是隐隐泛红，手指头不自然地弯曲，微微颤抖着，皮肤褶皱还带着点点黑斑。
“年老师？您没事吧？”一个穿着明显比自己身材大一号衣服的男生抱着一摞作业站到年桦眼前，“我们班数学作业35本，全部收齐了。”
年桦点了点头，他的嗓子实在是疼得厉害，咽口唾沫都困难的程度让他真是说不出来话，他接过男生手里的作业后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又抬起手揉了揉喉结。
“爸，糖尿病不是个小病，平时好好控制饮食是对的，但药物治疗也很重要，我们还是去趟医院吧？”
“不去不去，前几年你们都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天天跑医院，医保里面2000元都不够用的，我次次都是自掏腰包！浪费钱浪费时间！不去不去！”
昨晚上和女儿的争吵还历历在目，许是昨晚上和女儿赌气着了凉，感了冒，这才今天嗓子疼成这样。
年桦想着又拧开瓶盖，吹了好几口气，然后艰难地抿了一小口水。
前几年光他给医院填进去的钱，都够他给这帮孩子买多少书本资料了，他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哪能在继续浪费钱啊。
年桦手底下批改着作业，时不时抬起头看看教室里认真自习的孩子们。
他是一定要把这些孩子送出大山的。
“年老师，小年老师来了！”离教室门口最近那个男生远远看到年念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之时，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朝年桦进行了通风报信，男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补充到，“小年老师和许老师一起来了！”
年桦手下的笔停了。
他知道女儿是来干什么的——带他去县城里的医院。他女儿可真是把他的轴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年桦叹了口长气。
“爸，许老师答应我代一下你今天的课，去县城的车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也预约好了，钱都花了，今天必须得去医院。”
年念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然后径直走入教室，将年桦的保温杯和其他随身物品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转头朝许老师点了点头。
他的女儿向来都知道怎么让他妥协。
年桦摇了摇头，两手背在身后，行走在冷风中轻叹着气。
“爸！”年念把车里放着的大衣拿出来让年桦穿上，没忍住还是唠叨了几句，“我都和您说过很多次了，现在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医保报销比例已经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了，我们的药价也在不断下降，之前一支胰岛素近百元，但是现在只要十多元，不贵的，花不了多少钱的！”
年念扶着年桦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和司机师傅说了目的地后，这才继续说到：“我也不想和您吵架，您的心愿我都知道，您要相信，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好了，国家政策已经普及到我们这些偏远地区了，学生们的书桌椅子课本资料，该有的都会有的，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和我一样的大学生会选择回到这里支教的，那些孩子可以走出大山，也不需要您省吃俭用来做些什么，您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们多带几届学生不好吗？”
年桦接过年念递过来的保温杯，杯子里的水早就已经不烫了，他喝了一大口温水，嗓子舒服多了。
“我给您说了多少遍了换个杯子，这杯子还能保温吗？”
“能的。”
年桦略显沙哑的声音终究是溜进了年念耳朵里，年念无声笑了笑。
肯说话了，那就是不生气了，接下来一系列检查总算不会太抗拒了。
年念舒了一口气。
“我给您签约了家庭医生。”年念低头捣鼓着手机说到，基于对父亲的深刻了解，年念气儿都没停一下赶紧说到，“您先别急，您也知道我接下来一年外调学习，我不放心您自己一个人，家庭医生会定期上门检查，还会打电话叮嘱您按时用药和复查，他们懂得比我多，也不会像我一样忙得团团转，这些年国家鼓励各大医院推出家庭医生，方便广大患者，费用也不贵的，您放心。”
果然，年桦想说的话全被堵了。
在学校里年桦是十分严肃严谨的数学老师，可在自己女儿这里，他觉得他自己的形象就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
年桦背着手，驼着腰，最终还是一步一步地跟着女儿走进了医院，他是有些许畏惧医院的，哪怕医院的装修宽敞明亮，哪怕医院的工作人员皆“白衣天使”，可他还是畏惧，畏惧医院的墙，畏惧医院的缴费口。
医院里的墙听了太多的祷告，医院里的缴费口看了太多的无能为力。
医院里人声嘈杂，也寂静无声。
年桦坐在医院大厅，两手握成拳不安地摩擦着，挂号、开单子、缴费、取药、做检查……
“咱这医药账单怎么这么少？”
“妈！你看咱们医保账号上还有结余呢！”
“这报销下来，我们也就交几十块钱了吧。”
年桦瞳孔增大，即使身边人的闲聊也证实了这一点，可他还是不可置信，他一次又一次地低头查看着自己手里的账单，怎么自己的医药账单“变薄”了这么多?上次来的时候那可还是满满一沓啊。
他又接过女儿给他看的医保账号。
真的有结余。
年桦觉得他的嗓子忽然不痛了，他甚至拧开保温杯喝了更大的一口水，水还是温的，甚至还有些偏凉。
“爸，这下你相信我了吧？刚刚医生也说了，之后我们来医院频率也不用很高，特殊病种门诊一次可以开两个月的药呢，不用经常跑医院。”
“好！”年桦的手有些颤抖，“大家……大家都这样？”
年念一笑：“当然了，而且，我们明天会更好。”
……
“年老师，你们班录取通知书35份，全部到啦！而且今年国家资助增大了，咱们这些孩子的学费书本费全部免了！学校桌椅板凳也都翻新了！”
“年老师，您好！我们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明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