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助词的宏观研究
助词是汉语特有的一大词类,《马氏文通》中“助词”是唯一的汉语特有词类名称,不过当时只指语气助词,以后,又陆续加进了结构助词、时态助词及一些难以归类的虚词,使助词的成分非常杂。对大多数助词的句法功能和语法意义,许多语法著作、论文和虚词词典已做过详尽的描写和分析。但是,汉语中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个大而杂的特有词类,至今还缺乏足够的解释。我们认为,这种解释也需要借助于一定的宏观研究。
有一些助词虽然目前还留有词的地位,但已经在向实词的形态成分虚化,如“了、着、过”,接近谓词的体词尾,“被(他被打了)、给(门给打开了)、所(我所看的书)”接近谓词的态词头。作为形态成分,就不能算汉语所特有的了。不过它们从实词虚化为虚词再进一步向词尾词头虚化这一过程,多少体现了整个汉语语法向更精确更严密方向发展的趋势。
除了有词头性质的助词外,其他助词基本上是后附性的。这种后附性助词中有许多像一些方位词一样带有后置介词的性质,它们的存在跟汉语基本语序类型的混杂性有关。
先看一批至今还注意得不多的助词,它们是“起、来、以来、止、为止、一样、一般、似的、也似的”。它们都用在名词性单位之后,构成一个短语,有人称其为“助词短语”,如“去年起、三个月来、1985年以来、五月份为止、花一样、火箭似的”,译成前置词语言,这些短语都是介词短语,在汉语中,这些“助词短语”的基本作用也是做状语,跟介词短语或不带介词的“方位短语”一致,如“这个厂去年起已扭亏为盈”“他1985年以来担任厂长”“小船火箭似的冲出芦苇”。这些助词短语也常用在介词后,如“这个厂自去年起已扭亏为盈”“他从1985年以来担任厂长”“小船像火箭似的冲出芦苇”。而且,介词短语中的这类助词常常不能省去,这也跟有些介词短语中的方位词一样。因此,这类助词的性质跟后附的方位词完全一样,它们独立地或跟前置介词一起构成介词短语,属于后置介词。假如没有宏观研究所得到的“后置介词”这一概念,我们就无法揭示这类助词和方位词的高度一致性。
再来看雄踞汉语词汇频度表首位的“的”。“的”基本作用是介接定语和中心词,这种作用在前置词语言中也是由前置介词(英语的of等、法语的de等、德语的von等)来承担的,如“商店的顾客”(the consumers of the store)、“中国的农场”(farms in China)。所以有些语言学家(如黎锦熙先生)把“的”归入介词。现在,多数语法学家不取此说,而改称结构助词,因为其他介词都是前附性的,而“的”是后附的。其实,当我们意识到汉语中已有一大批词可归入后置介词时,把“的”看作后置介词也就不奇怪了。汉语中存在“的”这个后置介词也跟汉语的语序类型混杂有关。在典型的前置词语言中,许多定语,特别是所有格定语,都位于中心词之后。介接定语的前置介词正好位于中心词和定语之间,自然起到介接作用。而在汉语中,由于类型混杂,一方面有前置介词,另一方面定语却一律前置,前置介词无法位于定语和中心词之间,而有后置介词作用的词又可能因意义缘故不适合介接定语,于是就由后置词“的”来起介词的介接作用。其实,除了“的”,其他后置词有时确实也起“的”的介接作用,如“心中疑虑、床上物品、花似的美人、菩萨一样善人”。结构助词还有“地、得”。“地”的情况与“的”类似,因为语言中定中和状中的语序基本上是一致的。“得”介接的补语也可看作一种后置的状语,因为中心词在前,所以介接成分也前置,其作用与前置介词接近,在有的方言中就用前置介词“到”,如“坏得不得了”,在无锡方言中说“坏到勿得了”。
大量的助词是语气助词。其中有不少词不但用于全句末,也用于句中或分句后的停顿处,有些这样用的语气助词有连接作用,如“鱼啊,肉啊,烧了很多碗”“你买菜啊,洗衣服啊,也忙了半天了”“你这次考及格呢,还可以,不及格末,难啰”“我去的话,会喊他的”。其中的语气助词有并列、条件、假设等关联作用。这种后附性的助词能起某种连词性作用,这在汉语中也不是偶然的。从宏观上看,连词也可能有前置后置之分,其位置往往跟介词的位置是一致的,有时甚至分不清介词连词。英词介词是前置的,英语连词也都是前置的。“you and I”若要停顿,只能是“you, and I”,不能是“you and, I”。连接分句、从句的连词,如but、since、when、while、although,都只用在分句前或从句前。普通话有前置介词,现在划归连词的也都是前置性的,“你,和我”,不能说“你和,我”,“因为、所以、只要、假如、那么”等复句连词也无不用在分句之前,而不能用于分句末。但是,既然普通话存在后置介词,那么,后附性助词具有连词作用也就不奇怪了,前举“啊、的话”等便是例子。前后置连词的混杂在吴方言中看得更清楚。比如苏州话,一方面有跟普通话相应的整套前置性连词,另一方面,大量的实际口语是靠后置性连词来连接词语或分句的(刘丹青1983)。例如,“小张搭我”,可以说“小张,搭我”,“搭”是前置连词(“搭”在苏州话中还做前置介词),但“小张勒我”,只能停顿为“小张勒,我”。口语中“勒”做连词比“搭”常见,如“鱼勒肉”“钢笔勒墨水”,一般不用“搭”。“只要小张去,我就去”,苏州话更常说成“小张去末,我就去”或“只要小张去末,我就去”。可见后置连词的使用非常普遍,并且可以跟前置连词并用,这跟前后置介词并用是一致的。
当然,还有许多用于句末的语气助词跟介词、连词都没有关系,但它们作为后附性虚词在汉语中大量存在,跟汉语结构类型混杂、虚词前后附并存的总倾向还是相一致的。而语气助词的意义,大都是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或感受,这也不是偶然的。汉语在总体上缺乏某些精确客观的理性语法范畴,如“性、数、格、时、体、式、级”等,却富于表现形象、感受、态度的形式手段,如许多词类的重叠式(包括形容词生动形式)、丰富的象声词等,语气助词的大量存在,也是这个总体特点的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