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法国的文艺复兴运动

文艺复兴运动在法国大约发生在15世纪末延续到17世纪初，主要表现在拉伯雷、蒙田的人文主义思潮的兴起，哥白尼（Nicolas Copernic，波兰原名Nicolaj Kopernik，1473—1543）、伽利略（Galilée，意大利原名Galileo Galilei，1564—1642）等人的新兴自然科学思潮的传入，以及古典主义文学的兴盛等三个方面。

1.拉伯雷和蒙田的人文主义

首先，作为文艺复兴运动灵魂的人文主义思潮在14世纪产生于意大利，后传播到整个欧洲，16世纪的拉伯雷和蒙田成为人文主义在法国的杰出代表，他们的思想对于法国近代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拉伯雷的长篇讽刺小说《巨人传》（以下五部作品的总称：Pantagruel, 1532; Gargantua, 1534; Tiers livre, 1546; Quart Livre, 1548; Cinquième Livre, 1564）是人文主义的代表作，该书塑造的“特来美修道院”（abbaye de Thélème）与“巨人高康大（Gargantua）和庞大固埃（Pantagruel）父子”是人文主义理想和新兴资产阶级人格的具体化，体现了作者的政治和宗教的主张。在特来美修道院中人人平等，和睦相处。没有烦琐的宗教仪式，没有束缚个性发展的清规戒律，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行事，没有任何外来力量的干预和阻碍，人人都可以充分发展自我，达到完全的个性解放。该书还痛斥了经院教育和经院哲学烦琐无聊、空洞无物，只能使人愚昧无知，损害了人天生的优秀品质。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特来美修道院所进行的人文主义教育注重被教育者身心的健康发展，反对教条式的教学方法，注意观察世界和社会，学习全面的知识，培养多方面的技能，学习生产、经营，做到德智体全面发展，把人培养成用知识和技能武装起来而能够去改造世界和社会、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开创新的时代的巨人。该书还批判了封建制度和教会的黑暗和腐朽，揭露了封建主和教会勒索百姓、欺压人民的累累罪行，他们自己过着荒淫奢侈的生活，却要人民实行禁欲主义，甘受奴役。该书宣扬了新兴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认为人可以无所不为，可以自由地发财，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去追逐金钱。反对经院教育，要求个性解放，反对禁欲主义，追求金钱财富，渴望知识、技能，注重生产实践，这些思想是新兴资产阶级意识的集中体现，同时也成为17世纪法国哲学家们注重主体的独立心智和理性的至上性、注重意志自由和自我意识、尊重人的价值及颂扬人的伟大的思想来源。

蒙田是法国人文主义的又一杰出代表，因《散文集》（Les Essais）而著称于世，同时因《为雷蒙·塞邦辩护》（Apologie de Raymond de Sebonde）这一长篇散文中深邃的思想，而被视为著名的哲学家。蒙田认为，人类一切研究的重点应该是对人自身的研究，对人类自身状况的研究，而不是对物质世界的研究。但是在如何研究人、评价人的状况上，蒙田又有与其他人文主义者截然不同的特点。像皮科（Pic de la Mirandole，意大利原名Giovanni Pico della Mirandola，1463—1494）等人文主义者极力颂扬人的伟大与尊严，把人描绘为宇宙的主宰；而蒙田则认为人是渺小的和可悲的，甚至不能主宰自己，人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他常常批评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约公元前485—前411）“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名言，抨击人类的虚荣心和自傲感，大胆地揭露人类的弱点。

作为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蒙田重新发现了古希腊怀疑论的财富，特别是古罗马时期的怀疑论者塞克斯都·恩披里可（Sextus Empiricus，生活在约2—3世纪）的著作，从中借取他的座右铭：“我知道什么？”（“Que sais-je?”）蒙田的怀疑主义和他对人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反对“人是有理性的”“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运用理性”这种观点。他认为，相信人类的理性可以发现一种真正的知识是人类最大的不幸，是人类自傲感的一种表现，企图用人类有限的认识能力去认识无限的宇宙和上帝乃是一种盲目和徒劳。蒙田运用皮罗主义（pyrrhonisme）的论据来说明，一切事物都是值得怀疑的，所谓真正的知识或者是通过经验获得，或者通过推理获得。然而，我们却不能认识我们所经验的东西的本质，甚至不能认识我们自己的认识能力的本性，我们的认识经常是随着生理的、情绪的状况的变化而变化，我们在此时做出的或接受的判断，到彼时就会觉得它们是十分可疑的，在此时认为是真的东西，到彼时会被看作错误的和愚蠢的。每一个所谓的科学真理都会被别的真理取代，哥白尼的新科学就断定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前322）和托勒密（Claude Ptolémée，活跃在90—168年）的学说是错误的，我们怎么能知道将来的科学家就不会做出相似的论断呢？我们全部所谓的知识是来自感觉经验的，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感官来帮助我们获取知识。即使我们有了足够数量的感官，通过它们所得到的信息也是骗人的和不确实的，我们无法将睡梦与感觉经验区别开来。我们的经验不同于动物或他人的经验，甚至不同于自己已往的经验，那么我们怎么能够判断经验在何时才是正确的呢？要判断我们经验的正确性需要一个标准，但是我们还需要某种方法来检验标准，同样也要无穷后退。人的经验只能告诉我们事物似乎是怎样，而不能告诉我们它们的本质是怎样，我们只能根据现象来把握现象，遵从自然而生活。蒙田的怀疑论就是要证明，人的愚昧无知、人类认识的低能要摧毁已往哲学、科学、宗教和道德中的一些信念和现成的观点。因此，蒙田被人们看作具有批判精神的自由思想家。

蒙田的怀疑主义是他的宗教观的理论基础。他不相信人类理性的作用，甚至反理性，认为不仅理性不能帮助我们获得真正的知识，同样，我们也不能运用理性去证明上帝的存在。只有皮罗主义和基督教是一致的，它揭示出了人的赤裸和空无，暴露了人性的弱点，使人心成为一块白板，易于接受上帝。宗教的基础不是理性而是信仰，只有靠信仰才能参悟基督教的奥秘，信仰也是我们接近真理的唯一道路。蒙田对宗教的这种看法和宗教改革的领袖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的观点是一致的。

蒙田的思想对17世纪的法国哲学影响极其重大，受其影响最深的是帕斯卡尔，他认为最重要的是研究人类自身状况的思想就是和蒙田一脉相承的。一些人文主义者颂扬了人类的伟大、尊严和理性，蒙田则揭示了人类的渺小、可悲和信仰，这就使得帕斯卡尔在更高层次上进行综合，既让我们看到人的伟大和尊严，又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悲；既看到人类理性能力的作用，同时又看到理性的无能和信仰对它的超越。并且帕斯卡尔比蒙田更公开地指出了如何通过返回自我、皈依自身而走向宗教的大道。

蒙田的怀疑论开了17世纪一代哲学家的怀疑风气。笛卡尔以怀疑一切为武器，一扫陈旧学说，而为知识寻找一种不可怀疑的基础；麦尔塞纳（Marin Mersenne，1588—1648）和伽森狄的哲学近似于一种温和的怀疑论，而富歇和于埃则重新取用古代的怀疑论。然而17世纪笛卡尔等人的怀疑论与蒙田的怀疑论有着很大的区别：蒙田的怀疑要说明理性的无能，而笛卡尔的怀疑是以理性为基础的，其目的是要确立理性至上性。

2.新兴自然科学思潮的传入

文艺复兴运动在法国的另一重要表现，是新兴自然科学思潮的传入。在黑暗的中世纪过去之后，新兴的自然科学首先在意大利诞生。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De revolutionibus orbium coelestium libri sex, 1543）摧毁了统治1 000多年之久、被经院哲学奉为“科学根据”的亚里士多德—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全面地阐述了太阳中心说。哥白尼的革命成为科学新时代到来的标志，哥白尼的思想得到了布鲁诺（Giordano Bruno，1548—1600）和伽利略等人的继承和发挥，彻底地打破了封建神学的自然观，完全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同时，伽利略等人发现了惯性原理、自由落体定律、抛物体定律、钟摆等时性定律等许多自然规律，将通过数学表达出来的这些定律运用于自然界，勾勒出一幅机械的世界图景。这些思想传入经历长期宗教战争后的法国，疲于战乱而无暇研究自然的法国人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锻造出笛卡尔、帕斯卡尔、伽森狄、麦尔塞纳等17世纪法国一代代的哲学家和科学家。特别是笛卡尔的机械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就是对哥白尼和伽利略等人学说的直接继承和发展。

3.古典主义文学艺术的兴盛

文艺复兴在17世纪法国的继续和深化，主要表现在古典主义文学和艺术的兴盛。这个时期的文学艺术作品都力求在严谨、明晰、和谐和理想主义等方面与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文学艺术相媲美。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1606—1684）、拉辛（Jean Racine，1639—1699）的悲剧和莫里哀（Molière，原名Jean-Baptiste Poquelin，1622—1673）的喜剧脍炙人口，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希腊戏剧的特点，到了古典主义戏剧的顶峰。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1621—1695）的长达240首的《寓言诗》（Fables），也是对古代希腊的伊索（Ésope，生活在约公元前6世纪）寓言与东方传说的精选和凝练。除此之外，小说、诗歌、绘画、雕塑等作品都充分地显示出古典主义的特征，此时的文坛可谓群星璀璨，绝作迭现。文学艺术的繁荣昌盛给哲学的发展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理智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