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延尸”地点的选择
关于“延尸”的地点也需占卜而选定。我们先来看两条贞问“延尸”地点的辞例:
于大乙延尸。
弜于宗其延[尸]。(见附图二)595
这是两条关于贞问在何处“延尸”的一期卜辞。辞中的“延”字,本作“”形,楷作“”,专家多读其为延,甚是。这两条卜辞是同版为同一事的占卜,前一例的“大乙”疑为“大乙宗”之省,因为后一条卜辞明谓“弜于宗”,所以它的对贞之辞,应当是“于宗”,说是“于大乙”,故当即“于大乙宗”。并且卜辞中多有“大乙宗”“唐宗”的记载596,作为商先王中地位显赫的“大乙”,其庙也应当具有突出的地位。这两条卜辞的“宗”应当是公共祭祀场所,而“大乙宗”则是固定的专祭大乙的场所。
关于“延尸”的卜辞表明,不少“延尸”可能是在“囗(堂)”进行的。
戊寅卜,贞,于囗(堂)宾延尸,七月。
戊寅卜,于囗(堂)宾延尸,七月。
贞,于(堂)亥延尸。597(见附图四)
卜辞中的“囗”字,除用作干支字以外,尚有很多其他用例,诸家多将干支字以外的“囗”字释为“祊”,论证最为精审者是杨树达先生。他说:“此即经传之祊字也。《国语·周语》云:‘今将大泯其宗祊。’韦注云:‘庙门谓之祊,宗祊犹宗庙也。《诗·小雅·楚茨》云:‘祝祭于祊。’毛传云:‘祊,门内也。……盖祊即是庙,其训庙门,又或训庙门内,或训庙门外,皆庙义之引申也。”598杨先生将“囗”作为祭祀场所是很正确的,释之为祊,亦为有据。愚曾另献一说,以为“囗”是“堂”字初文。我以为,在早期卜辞里,“囗(堂)”是公共祭祀场所之一,到了晚期,则多属于特定的先王或其他人物,就是某人专有的享堂599。上引三例,皆为一期卜辞,此时的“堂”尚为公共祭祀场所,于此进行选“尸”的占卜,也显示着当时选“尸”有某种公开的性质。上引前两条卜辞的意思皆贞问由某人引导“尸”在堂进行祭典,是否合适。其所问有三,一是可否在“囗(堂)”选择“延尸”者;二是可否从“囗(堂)”开始“延尸”;三是由名某者(如“宾”或“亥”) “延尸”是否合适。如果神意认可,则在“囗(堂)”进行此事。
之所以要贞问一下开始“延尸”(即恭请尸入座受祭拜),是因为人们不知道神灵出现于何地,即《礼记·郊特牲》所谓:“不知神之所在,于彼乎?于此乎?或诸远人乎?”600由于弄不清楚神灵之所在,所以要问一下神在何处,是在这儿呢,还是在那儿呢,抑或是在离人们更远之处呢。卜辞贞问是否从“囗(堂)”开始延请尸,实际上是问神灵是否从堂开始出现。神灵从何处出现,依礼,“尸”就应当从那里开始走向其在祭典上的受祭位置601。上引第3条卜辞的堂字刻写者故意写作“”形,以此来表示与习见的干支字“丁”的不同,其良苦用心,可以想见。
在周礼系统中,宾尸之礼,属于绎祭,是卿大夫之礼。《诗经·周颂·丝衣》序谓:“绎,宾尸也。”郑玄注谓“绎,又祭也。……卿大夫曰‘宾尸’,与祭同日”602,关于绎祭,《尔雅·释天》有同样的解释。可以说,宾尸是绎祭的一种。只不过依郑玄的说法,卿大夫的宾尸之绎祭,是在正祭的当日,而非一般绎祭的于次日。从卜辞的情况看,宾尸的卜辞,皆为王卜辞,可能商代宾尸礼没有周代那样严格的等级规定。
依周代祭礼,宾尸之礼应当是在“堂”举行的。《礼记·郊特牲》载孔子语批评鲁国绎祭、祊祭失礼,谓“绎之于库门内,祊之于东方,朝市之于西方,失之矣”。郑玄注谓绎祭“于其堂”,孔疏申郑注之意谓:“绎是接尸之称,求神在室,接尸在堂”,“绎是堂上接尸”603,鲁国举行宾尸礼在“库门之内”,而不是在“堂”,所以孔子认为其于祭典有“失”。孔子所认为的应当在“堂”上进行的宾尸礼,应当是殷礼的延续。甲骨卜辞所载宾尸礼就是在“囗(堂)”进行的604。除了上引两条卜辞可为例证之外,下列卜辞亦可为证:
1.贞,翌丁未用,十尸于囗(堂),卯一牛。
2.戊寅卜,于囗(堂)宾尸 ,七月。
3.辛……,争贞,……尸于囗(堂),十一月。
4.甲子卜,贞,王宾,囗(堂)亡尤。
5.庚申卜,壴贞,王宾大庚,囗(堂)。
6.贞,尸岁于囗(堂),九月。605
上引皆一期卜辞,第1条卜辞的意思是下面说的这个计划是否要在翌日(即丁未日)施行。这个计划就是有十尸于堂进行祭礼,并要卯杀一牛为祭品606。第2条的意思是可否在“囗(堂)”举行宾尸之礼。第3条的意思是某种祭“尸”之礼(可能是“宾尸”)可否在“囗(堂)”举行。第4条的“宾堂”,当即“宾于堂”之省。第5条的“堂”字专家或读为“日”,细审拓片(见附图五),可见这个字与前引《合集》第833片的那个堂字颇类似,还是释为“堂”为优。此条贞问王举行宾尸之礼是否在堂举行。还有的卜辞说“王即宾堂”、“勿即宾堂”607,可能是“即堂宾”的词序的颠倒,意思应当是指王到堂举行宾尸之礼。上引第6条卜辞,贞问是否在堂祭祀神尸,是否采用“岁”、“”这两种用牲方法处理牺牲。《礼记·郊特牲》篇谓“诏祝于室,坐尸于堂,用牲于庭,升首于室”。608意指,神尸本坐于堂,在迎牲奠币的时候,祝官告知尸出堂观看,杀牲而升首之时,尸反之于堂而行礼。商代的仪节容或与周代有别,但“坐尸于堂”则应当是一致的。
除了“堂”之外,傧迎神尸的地点可能还有“宗”,即宗庙,所以卜辞有云“其又彳小乙宾宗”、“弜于宗其延”609,“宾宗”当为“宾于宗”之省。《诗·大雅·凫鹥》有“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610之句,可见周代有绎祭宾尸在宗庙进行的情况。卜辞表明,商代的宗与堂之称似乎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所以有“堂宗”、“宗堂”的记载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