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关于图腾研究的几点思考

（一）必须用历史的、发展的观点研究图腾。图腾观念的萌生、发展，以至衰落与衍变，历时长达几十万年之久，所以需要尽量地区分出图腾观念的原生形态和次生形态。此外，还应该实事求是地估计图腾观念在各个历史时期的不同作用。有的研究者把图腾观念简单地视为“一种精神上的鸦片”330，这是不符合实际的。

（二）图腾意识的发生和图腾信仰的确立均在旧石器时代后期，并且图腾崇拜也在这个时期开始发展，所以，旧石器时代是图腾观念的典型时期。这个时期的图腾观念对于社会发展起着积极作用。由于人们认为“不仅在部落内与其图腾有关的诸个人间存在着一种共同关系，而且在同一语系内的其他部落中以类似图腾取名的一切个人间也存在着共同关系”，331所以图腾观念不仅加强了部落内部人们的关系，而且促进了不同部落间的联系。

（三）尽管图腾崇拜在新石器时代前期臻于完备，但因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等的崛起，所以图腾崇拜在这个时代的原始宗教中的地位不得不江河日下。在新石器时代后期，图腾观念发生蜕变，其主要形式是或多或少地向祖先神话、动物和灵物崇拜中渗透。当人类社会跨进文明时代的时候，图腾观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后世作为某些部落、氏族或家族的象征性的图腾装饰，只是遥远回忆的标识，已非原生的或典型的图腾观念的表达。

（四）图腾观念在世界各个地区原始部落中的发展是极不平衡的。一般说来，长期以狩猎经济为主的部落，其图腾观念较为浓厚，以农作为主的部落则比较淡薄，甚至完全不见图腾观念的痕迹。或谓“在欧洲和亚洲伟大文明的范围内显然不存在任何与图腾制有关的东西”。332尽管这个论断太绝对化了，但其中却不乏某些合理因素。我国广大中原地区从新石器时代初期开始原始农业就居于经济生活的主导地位，所以，中原诸族不存在系统的、典型的图腾观念。我国少数民族中有图腾崇拜的并不多，据调查，55个少数民族中有图腾崇拜的还不到10个。由此看来，至少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图腾观念就并不是一种普遍的原始宗教形式。

（五）我国古代文献记载的诸族祖先出世的传说，虽然有些多少有一点图腾观念的影子，但其性质却是由祖先崇拜而产生的神话。例如夏族，或谓禹母“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333或谓“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或谓鲧字从鱼，鲧死后“入于羽渊”334，或谓启母“化为石”，“石破北方而启生”335。论者多根据这些记载以辩论夏族图腾为薏苡、为熊、为鱼或为石。其实，哪一种也非夏族图腾。相同的讨论还见于黄帝族、周族等的图腾为何物的争辩，众说纷纭，令人莫衷一是。这其中的关键在于祖先出世的神话和图腾崇拜虽有一些联系，但却属两个范畴。如果忽略了这一点，那么相关的讨论必定治丝益棼，将不会有预期的结果。

（六）近年为论者经常提到的龙、凤图腾是一个重要问题。考古发掘的龙凤形玉饰、彩绘等，其时代最早的属于新石器时代后期。在其后的各个历史时代的艺术作品中，龙凤形象无论是桀髯怒鬣、掉尾扬爪，或是劲健流逸、委曲宛转，都能奇趣横生动人心魄，它们或作为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民族理想的象征，或作为威严尊贵的封建皇权的标识，都不是图腾观念所涵容得下的，如若以图腾视之，确乎有亵渎“神圣”的意味。龙凤形象最初出现的时代，图腾观念虽然尚未杳如黄鹤，但却是影响甚微的了，从中衍化出具有极其旺盛活力的龙凤图腾，似无此种可能。图腾动物皆为人所亲见，而龙凤则出于幻想，这是龙凤并非图腾的确证。或谓龙凤是许多动物图腾的综合体，就像华夏族为诸族融合一样。此说很难找到证据。就拿龙的形象来说，它的原形有鳄、蟒、蜥蜴、猪等动物的某些因素，但又如何证明作为华夏族主体的夏、商、周诸族是以这些动物为图腾的呢？就现有材料看，恐怕是根本证明不了的。龙凤形象闪烁着古人的智慧与理想之光，它们的起源问题是中国古代文化中隐藏得最深的奥秘之一，必须对其进行多层次多角度的探索，假若只是把它们和图腾观念简单地联系一起，那就难免有捕风捉影之嫌了。

（原载《学习与探索》199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