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朵儿的脚背上,整整缝了六针,被白纱布一圈又一圈地包裹起来,像端午节的大白粽子。她掉下窗台落到灌木丛里的时候,脸上和手腕上被小树枝擦伤了几处,医生给她涂了红药水,她照着镜子,觉得不太难看,起码比涂那种紫药水好。
弯弯站在她床前,歪头看她半天,说:“好婆的太阳花开到姐姐脸上了。”
好婆种的太阳花,开出来也是这般铜钱大小,颜色鲜红。弯弯把她的伤比作花,朵儿心里乐滋滋的,把好婆买给她养伤吃的小苹果,拿了一个给弯弯。
弯弯捧着苹果,用他的小门牙一点一点啃着苹果皮,无限憧憬地说:“我也想让医生给我缝针。”
朵儿啐他:“你以为缝针是挠痒痒啊?”
“可是缝了针就能吃苹果啊。”
朵儿哭笑不得。
卫南来看朵儿,附着她的耳朵说:“告诉你一个秘密,马小五和丁蛋儿商量了,他们要找个机会,把白毛好好修理一顿。”
朵儿先是没听懂:“修理?”
卫南说:“就是扁一顿呗。”
朵儿大惊:“啊?”又问,“为什么呀?”
卫南有点不耐烦:“为什么?当然是为你噢。你想想,要不是那个白毛怪没事找事,你能受伤?这种讨厌鬼,就该好好修理他!”
“那不好。”朵儿说,“两个人打人家一个人,不好。”
“就是好!打死算数!我恨死他了!”卫南连发三炮,恨不能自己撸袖子就上。
卫南走了之后,朵儿靠在床边,把整件事情想了又想,决定去找马小五。
找马小五不能白找,这么傲气霸蛮的一个混世小魔王,他肯软了耳朵听进朵儿的劝?所以朵儿天真地想到了“交换”这个词——她想用一盒珍藏了许久的泡泡糖,交换马小五“不打架”的一个诺言。
马小五没见过泡泡糖。丁蛋儿和卫北也没见过。朵儿的妈妈年初去上海进修,在南京路上排了整整半个小时的队,才抢购到这一小盒。寄回给朵儿,朵儿一片都没舍得吃。她一直都有这样藏东西的本事。
泡泡糖在三个男孩子手里传了一圈,每个人都捏过一遍,又闻过一遍,然后传回到马小五手上——没有他发话,谁也不敢私自动上一指头。
马小五掂量着那个装着泡泡糖的小盒子。盒子看起来软塌塌的,因为泡泡糖放得有点久了,都快要化开了。马小五问:“这是上海的?”朵儿说是。马小五就有点很不屑:“上海有什么了不起?”
朵儿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这句话。他是不喜欢上海这个地方呢,还是不喜欢泡泡糖?
朵儿有点惶恐。可是除了泡泡糖,她没有更好的东西可以奉献给别人。这么想着,朵儿就感到委屈,涂了红药水的一张脸,因为无助和伤心,像雨天里的太阳花一样,黯然地沉默着。
马小五忽然“哈”地笑了一下,把泡泡糖的盒子往半空里一抛,接住,随即塞回到朵儿的手里:“什么呀,你们女生的东西,还是粉红颜色的……”他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
朵儿用哭一样的声音说:“马小五……”
马小五梗着头,两眼望天,回答她:“放心,你说不打,我们就不打好了。算他好运,死臭虫。”
他抬起两只胳膊,一边一个,搂住了卫北和丁蛋儿,转身就往大街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