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阳和启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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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一人撑伞两人行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武湘县每年向北国和临安官府进贡蒲公英茶,盛产蒲公英成了这座边陲小城的原罪,重税掠夺之下,战火肆虐之下,城中人食无饭饱,哪怕是人流最多的街上,也很难看见像临安山阴那样任何鲜艳的色彩。

药铺中三服退烧药只要八文钱,住店两个晚上也只要六文钱,李阳和觉得不可思议,可即便如此,她也身无分文。

夏日灼热的日光笼罩头顶,额头上汗珠不断落下,李阳和扶着已经发烧到陷入昏迷的年轻郎君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烈阳当头,汗气蒸发,身周不断涌流的人群像是散发着腥臭味的浑浊河流,他们站在中间像极了被河水冲刷的河中静物,李阳和焦急地环顾四周,吃力地把赵启蛰安置在街边菜市的土垣上,小心的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汗珠。

从前在山阴城李阳和其实看不起赵启蛰、赵栩生这种人,倒不是偏见或傲慢,而是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成人者须负才华与实学,人去其锦衣绣袄,去其外表皮囊,剩下的,别人带不走的,就只有实学和才华。

当年李清平同陆家结亲,无数求亲者中,她愿意嫁给陆尘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看中的更多是才华和实学。

李阳和自负才华横溢,不输于任何人,她身上总有那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傲气,她觉得身有才华盖世,无论哪里都有出路。

可那次在武湘县,事实毫不留情地告诉她,乱世之中,人命危浅,行如狗彘,何论才华?

暑气炎炎的街头,李阳和擦了擦脸上的汗,鼓足勇气跑到一间上算干净的剪纸铺子,追着店主说道:“老人家安好,小人途经此地,遭遇危难身无分文,但小人书道尚可,不知可否为老人家写几个字换些银两?”

她这话就像是寒冬腊月里拿着扇子问人可不可以把人身上的棉袄换给她,立即就遭到了嘲笑。

“我要你的书道做什么?身无分文的多了去了,去去去,远些要饭去。”

李阳和双颊滚烫,连忙扭头就走,又跑到对面好像是木匠家的,看见角落里放了一把长琴,立即欣喜道:“师傅也是爱琴之人吧?小人的琴艺是宫中乐师传授,小人为师傅弹奏几曲,可否换些银钱?”

木匠被逗乐了,走上前去用斧头把琴劈断道:“我们这种小地方哪里有会弹琴的?我是准备把这木头锯了做个马扎。”

李阳和心里凉成一片,愣愣地看着腐败肮脏的角落里,琴弦崩断,碎木屑飞扬在尘埃里,颓败至极。

她转身就走,实在没办法,只能凑到街边卖羊杂汤的小面馆里,追着正在刷碗的妇人道:“姐姐,我来帮你刷碗吧,可否换些银钱?多少都行……”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被巨大的羊腥味和油腻到墙上生出黑油的味道给熏的胃里发呕。

妇人翻了个白眼:“走走走,我每日挣的钱还不多呢,哪里有闲工夫雇人来刷碗?”

李阳和又被赶出来,心头发酸,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脖颈被烈阳晒的火辣辣的。

突然,路边有个乞丐伸腿轻轻踢了她一下,笑道:“你是哪儿来的娇贵人呀?哪有你这样去要钱的,瞧你这脸上干净的,你能要到钱。”

李阳和吸了吸鼻子,仰头呆呆道:“难道,难道脸上脏一点就可以要到钱了吗?”

“噗,我好心告诉你,快到中午的时候商队会过来,那都是远处来的有钱人,抠根汗毛都比咱们大腿粗,到时候我们这群乞丐就围上去拦住马车,要钱要馒头,你也上去围,人多力量大,他们急着去办事儿,定然是会给的。”

还没等李阳和反应过来,那乞丐又走到旁处去同别的乞丐说这件事儿,商量着一起去围堵商队的马车。

商队马车乌泱泱驶过,烈阳之下,满地尘埃扬起,马车上悬着精致的灯笼,车帘上也绣满精致花纹,仿佛是灰蒙黄土世界里久违的鲜艳,路边所有乞丐宛若恶鬼拦路,四方蚂蚁抢食似的“嗡嗡嗡”就立即围了上去

商队这样的事也见多了,也有经验了,拿出一大筐白面馒头挨个儿给乞丐们扔了过去,花白的馒头滚落在地上,珍贵的像是金子,立即被乞丐们哄抢。

李阳和有点手足无措,看见马车里一个穿着鲜艳的丫鬟下来打水喝,她咬紧牙关立即跑上前去,又被人群拥挤的跌在地上,依旧伸手紧紧拽着丫鬟的衣角,苦苦哀求道:“这位姑娘行行好吧,我与家人途经此地,突遭恶难身无分文,他发烧不醒,可否施舍些银两?”

丫鬟皱眉,用力推扯她,辱骂道:“滚滚滚,哪有你这样蹬鼻子上脸的乞丐?给你馒头还不行,还要给你施舍银钱?快滚!”

李阳和被说的无地自容,低着头眼泪盈落,却还是死死拽着丫鬟哀求:“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死丫头,让你打点水,你慢的像头牛?”马车里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下来,咒骂起来。

然而看到李阳和时,忍不住愣了愣,然后凑进去看,立即大笑起来:“李阳和?你是李阳和?怎么?你爹死了,你问长辈苛要财产不行,现在出来要饭吃了?”

李阳和衣袖里的五指渐渐握的发白,原来是遇见当年那个她和陆尘尽用竹林七贤的别号欢耍的亲戚。

“哈哈哈哈,”这人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故作豪爽道,“给她给她,谁让她那不中用的爹死了,她夫家被抄家流放了呢?”

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李阳和虽然觉得屈辱,可心里总归是抱了些希望,连忙伸手接过,可正要接过时,那人反手一撕,两半的银票嘲讽不屑着落在李阳和身上。

她静静地低着头,余光瞥了瞥土堆旁已经发烧到开始说胡话的年轻郎君,然后屈辱地跪在地上,扯了扯那人的衣裳,强忍着哽咽道:“表叔,阳和求求你了……”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握住一把铜钱高高举在李阳和头顶,随即“哗啦啦”地朝李阳和淋了下去。

带着汗臭味儿的铜钱劈头盖脸洒了李阳和满身,有些顺着脖颈流到粗布衣裳里,又黏在汗水上。

远处浑身滚烫滚烫又没有半分力气的赵启蛰忽然疯了似的冲了过来,跌在地上又狼狈地起身,张牙舞爪朝那人打了过去。

他奉若绝世珍宝的惊鸿月影怎么允许让别人欺辱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