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训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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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鸡

现代菜肴中,鸡是最常用的禽肉原料,不论是宴会还是家常,鸡都是禽肉中食用频率最高的。除鸡肋被称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下品食料外,鸡翅、鸡爪以至鸡臀(俗称“鸡尖”)、鸡冠,无不有人视为美食。鸡胗、鸡肝、鸡肠,亦不失为佳品。何况还有中外惯食的鸡蛋,使鸡在供膳方面的功劳又加一等。

但是,中国古代鸡在人类熟食品中的地位不如鸭、鹅。《周礼》所载之“六牲”,包括马、牛、羊、豕、犬、鸡,但这是供祭祀用的,其中马是耕田役畜,鸡是司晨鸣禽,起码这两样,祭祀的意图恐怕不单纯是饱祖宗口福的。而所说的供活人食用的“六膳”,则包括牛、羊、豕、犬、雁、鱼(其中的雁指的是鹅)。《周礼》食医之职有“会膳食之宜”一项,何谓宜?讲究的是“牛宜稌(tú),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麦,鱼宜苽(gū)”,以肉类配谷类,以求凉热中和,口味适宜。这六种肉类不包括鸡肉。

鸡在食用上的知名度显然不如鹅、鸭,但它在古代另有两方面的社会功效:

一是司晨——“埘鸡识将曙,长鸣高树颠”(梁简文帝《鸡鸣篇》),“深山月黑风雨夜,欲近晓天啼一声”(崔道融《鸡》诗),“老人从此知昏晓,不用元戎报五更”(陆游《新养白鸡毛羽如玉殊可爱》诗),“明朝舂黍得碎粒,第一当册司晨功”(陆游《新买啼鸡诗》)……它的啼声驱走了暗夜,迎来了曙光,慰藉了无告的老人,催促着劳动和丰收,它在诗人笔下的形象是勤奋的象征与光明的使者,岂忍让它在汤鼎里烂透和油锅里炸焦!

二是戏斗——请看三国魏刘桢的《斗鸡诗》:

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愿一扬炎威,会战此中唐。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

这又是何等威武的形象!可惜这好斗的性格不过是供人戏耍。“博弈非不乐,此戏世所珍”(应玚《斗鸡诗》),斗鸡只不过是比下棋更刺激的一种游乐,在训练思维、开放智力方面,斗鸡则远比不上下棋,所以,鸡在斗场上的形象本无英雄可言,仅足以提高它的知名度吧!

周代宫廷少食鸡肉,的确与它能司晨有关。李时珍《本草纲目》说:“古人言鸡能辟邪,则鸡亦灵禽也,不独充庖而已。”辟邪也是由司晨而来。其实,能司晨者只有公鸡,至于母鸡,“牝鸡司晨”一向为古代所忌讳,又上不得斗场,本是以食用为第一社会效用的。但牝鸡能生蛋,事关繁衍,因之也列为“灵禽”,实在不算过分。

鸡一名烛夜——照亮暗夜,颇具诗意。徐铉说:“鸡,稽也,能考时也。”这个名源恐怕不准确。“鸡”古音在“见”纽“支”韵,拟音kie,正以其鸣声而得名,联系到“鸭”在“影”纽“叶”韵,拟音eap,“鹅”在“疑”纽“歌”韵,拟音ŋa,都与它们的鸣声有关。所以“鸡”“鸭”“鹅”三种家禽之命名,均以鸣叫声为词,是为原生词。汉语中以鸣叫声来为动物命名的,诸如“蛙”“知了”“蝈蝈”“蛐蛐”“鹧鸪”之类,实非少数,也都是以鸣叫声为语音的原生词。

鸡类非常繁多,五方所产,大小形色各异,食性也不一样,但味道大都鲜美,供膳者有之,供药者亦有之,营养学家应过细选择。不过,现代市场上的鸡,多为大批量、快速饲养,品种已很单调,恐怕不足以建立一门“食用选鸡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