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惊魂(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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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苏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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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县里关于收魂人的传说,倒是流传了有上百年。奶奶辈总是拿这故事吓唬牙牙学语的孩童,说是那打外地来的坏人,带着邪门的物件,具备收魂的本事,专瞄不听话的娃娃下手,令人魂飞魄散,成为行尸走肉。

所以,不单李文浩打小听过这故事,就算是年长李文浩二十多岁的现任苏门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张局,也是听过的。但那是封建迷信,但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知道那是扯淡。

这个早上,张局听了李文浩对于车站割大腿案的汇报后,很支持李文浩去一趟北京的决定,还给批了两个人出差的条,要李文浩带名同事一起。可李文浩想了想,说自己想叫上招待所那个叫小钟的小伙过去,他见过歹徒,也是个热心群众。张局觉得行,又要李文浩重新写条子,这次写三个人。李文浩说局里也没啥钱,就自己和那小钟两个人去吧,多去一个人又要多一个人的车票。

张局笑着点头,心里认可李文浩,觉得他做事有分寸,懂得顾及前后。所以说,那年月里的人们,做事就是做事,没什么花花肠子。李文浩是个副队长,虽然心思缜密,实际上也很单纯,脑子里一根筋,想的就是破案抓人。这一点,现在的人还真是没法比。

李文浩下楼,骑着自行车回了趟家,给媳妇说了声。媳妇要给他拿套换洗的内衣裤,李文浩说就一两个晚上,兴许明天就回也说不定。尽管如此,媳妇还是塞了双干净袜子到李文浩的包里,因为李文浩是个汗脚,还臭。李文浩把自行车放在了家里,出门时故意对着家里喊了一声:“得,那我去北京出差了。”他这是喊给邻居张富贵一家听的,张富贵是个个体户,经常去北京进货。张家媳妇没事就给李文浩媳妇说北京的事,好像张家媳妇自己也经常去似的。

吆喝完又没忍住,探头瞟了一眼张富贵家的窗户,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才想起张富贵一家去了太原走亲戚,这一嗓子算白喊了,自己就笑了。于是,朝着苏门县汽车站走去。

到了汽车站,远远就看见招待所那个叫小钟的服务员,跟个牌坊似的,矗在汽车站门口东张西望。李文浩就有点生气,暗骂自己派来蹲守的同事,也不是干大事的人。让这认人的群众站如此显眼的位置,歹徒瞅见了岂不是扭头就走。

小钟眼尖,此刻的他换了件军大衣套着,站在12月的寒风中吸着鼻涕,还挺高兴,咧着嘴就迎了上来,说:“李副队长,我们在守株待兔呢。”

李文浩不喜欢人家叫自己副队长,但又不好纠正,点了点头,说:“你也不要守了,跟我去趟北京。”

小钟就兴奋了,说:“是去抓坏人吗?”

李文浩点头。

小钟一下就激动起来,脸也红了,说:“没问题,你等我十分钟,我去对面招待所和我们领导说一声。”说完这话,他也不顾自己的任务是矗在车站前守株待兔了,一溜烟往对面招待所跑去。

李文浩左右看,找到了自己那俩刑警队的同志,以及车站派出所的臧所长,三个人蹲在路边一个早餐摊上吃豆腐脑。天冷,三个人都缩着脖子,也不用勺,端着碗直接喝。

李文浩走上前,本来想就这小钟站车站门口的事说他们几句,可看着他们仨冷成那熊样,便不忍心骂人,径直说了要去北京认吴南海的事。

臧所长也想去北京,就连忙站了起来,说:“这案子是在我们车站派出所的辖区发生的,自然也是我们车站派出所的事。歹徒这叫……叫虎口脱险……不对,是叫虎口拔牙,我们车站派出所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趟北京。”

旁边支豆腐脑摊的大妈就说:“应该叫太岁头上动土才对。”

臧所长点头,却没和大妈搭话。李文浩就摇头,说:“那不行,局里就开了两个人的出差条子,我领着见过吴南海的那个小钟去,好办事。”

臧所长说:“我又不用占你的名额。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一个派出所所长,没有批准个人去北京出差的权力?”

实际上,他权力确实有,只不过没法报销出差费用罢了。所以臧所长顿了顿,又说:“要不这样吧,我们仨也不用等班车过去了,直接骑我们所里的挎子过去得了。就三百公里,我一拧油门,三四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说的挎子,就是所里那辆边三轮。李文浩不会开边三轮,一直想学,可刚参加工作那几年,小角色没机会挨车。到升了副队长可以挨车了,又赶着严打,没空。所以一听臧所长的建议,便假装犹豫了一下,然后连忙答应。臧所长便激动起来,脑子里出现自己穿着警服骑着边三轮,缓缓行驶在清晨的天安门前的画面,脚步也飞快,往车站对面的所里跑,去骑车出来。

招待所服务员小钟比臧所长晚回来。臧所长那辆边三轮的挎斗里,放了个油壶,装了一桶油。臧所长说这是怕路上油不够。李文浩对他越发有了好感,觉得这是个细心人,办事有后手,值得信任。又见那小钟穿着军大衣,也威风凛凛的样子,心里便汹涌起来,一挥手,说:“走,出发!我们去北京抓歹徒。”

三人就上了边三轮。臧所长开车,小钟坐在臧所长后面。直到小钟上车,李文浩才注意到,他这件军大衣看上去威风,其实只是正面威风,背面居然有个很大的补丁,而且还是贴了块颜色很不搭的黄布,黑线走的针给缝上去的,像是背了个乌龟壳似的。

李文浩也没再深究小钟衣服上的补丁,往边三轮的挎斗里坐。那油壶大,放斗里的话,李文浩的腿就伸不进去,只能抱着,这天气冷,抱在胸前还可以挡风。于是,李文浩抱着油壶,小钟后背露着那乌龟壳一般的补丁,三人对留在车站蹲守的另外两名侦查员同志挥了挥手。

只见臧所长从兜里拿出一副防风沙的茶色蛤蟆镜戴上,一拧油门,边三轮“突突突”喷出一串黑烟,三人就往苏门县外开去。

留下的那俩同志望着他们的背影,见那小钟的军大衣被风吹得飘荡了起来,像是征战沙场的猛将的披风。俩人啧啧称赞:“这才是干大事的模样。”

小钟倒不是为了威风才不扣军大衣的扣子。他坐在臧所长后面,军大衣长,扣上扣子的话双腿就不能跨着坐,只能侧身坐。

只有女人才侧身坐。

出苏门县是上午十点半,按照臧所长的计划,大伙应该在下午两点前到北京。李文浩就说我们到了北京再吃中饭。小钟的军大衣不能扣上,坐臧所长身后就贴得紧紧的,心里想着吸收点臧所长身体的热气。吸收了一会儿后,他就抬着头看天,说这天灰蒙蒙的,不会下雪吧。

有种人就是赤口,说什么来什么。多年后小钟为了当作家看了很多书,发现有个墨菲定律,也是这么个意思,怕什么来什么。那天他这赤口随便一提,没过多久雪倒是没下,却下起雨来。开始是小雨,零零散散的无所谓。可下了一会儿后就变大了。臧所长不喜欢说废话,握着油门使劲拧,想要尽快抵达目的地。可出苏门有很长一截是山路,淋着雨走,始终不安全。这时,臧所长瞅见旁边有个小砖屋,外面竖着电线杆,延伸出去的电线四通八达,应该是电力局的同志出来检测累了,休息用的。于是,臧所长就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李文浩对臧所长这人很是认可,稳,靠谱,便点了头。三人将边三轮停到小砖屋外面,见那小砖屋也没门,便都跺着脚钻了进去。可实际上屋里和屋外一样冷,因为这小砖屋没有门,窗户的位置就是一正方形的破洞。这位置地势高,站窗前可以看得很远。三人并排站着,远眺祖国的大好河山,心里都很激动。小钟说要朗诵一首诗词,李文浩本来是想说行的,可瞅臧所长一脸嫌弃,便摇头骂小钟:“我们是出来抓歹徒的,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小钟刚熊熊燃烧起来的激情被泼了瓢凉水,立马乐极生悲走了极端,沮丧起来。他将军大衣的扣子扣上,双手环抱胸前,手插到胳肢窝里,像个盲流。他朝着这小砖屋里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一堆小石子和碎砖,下面似乎还盖着树叶,便心生好奇,跑过去掀开看里面是啥,结果一掀开是一坨干了的屎。李文浩和臧所长就都皱眉了,嫌弃这小钟是个事儿妈。

小钟自己也不好意思,便想说些什么,和两位公安同志套套近乎。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气,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歹徒在我们这里伤了人后,又出现在几百公里外的北京城里,莫非有着什么邪术不成?”

李文浩和臧所长都是无神论者,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听了这话,便都闷哼了一声。可那小钟还不甘心,又补了句:“我们苏门县可是一直都流传着收魂人的传说。每过几十年,就会有外地人来我们这地方,收走一个人的魂魄,拿去做坏事用。”

李文浩和臧所长自然也都听说过,但谁会把这乡下老太婆喜欢说道的事当真呢?可那会儿也没啥好聊的,李文浩就干咳了一声,对臧所长道:“昨天下午,我和文物局几个同志上了一趟平龙山,在那山上发现了一具死了应该有一百年的人的尸体。那人身材挺奇怪,骨骼粗大,个子却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般高。当时文物局的同志也像小钟同志一样开始瞎扯,说会不会这就是以前被收魂人收了魂的人的肉身,在这山里朽了。”

臧所长摸出烟盒来,朝李文浩和小钟递。小钟不抽烟,可也接了一根点上,装样子。臧所长就说:“百年前的事,谁知道呢?”

说到这里,李文浩就“咦”了一声,问臧所长:“那被割了一刀的瘸子说歹徒叫啥子来着?”

臧所长挠了挠头:“好像叫吴北冥。”

“巧了,昨天我们在那平龙山上发现的干尸外面裹着的泥雕上,也有北冥两个字,好像写着的是……北冥无鱼。”

小钟就笑了,说:“应该是北冥有鱼才对,这是《庄子》里的名句。”

见没人和他搭话,小钟便也不往后讲了。而李文浩却转过头来,问小钟:“你刚才说的那收魂人的故事,有没有完整点的版本。”

小钟摇头:“我也只是听我姥姥说的,她又是听她妈妈说的,乱七八糟,凑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过……只不过好像说起过有一个收魂人,叫什么张夫子来着。”

“大概是什么年月的事呢?”李文浩又问。

“这个倒清楚,是1884年。嗯,就是1884年,因为我姥姥说这张夫子来收魂时,是她妈妈出生的那一年。”小钟很肯定地回答道。

李文浩点了点头,又去远眺窗户外那弥漫着雨丝的山川大地,心里暗想:1884年,今年是1983年,还正好是一百年。法医说那干尸死了应该有一百年,嘿嘿,还真的挺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