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晨大约五六点钟的时候，迷迷糊糊靠着沙发睡着的张薇被敲门声吵醒。她从昨晚起为了方便照顾邵炎，就一直屈膝跪坐在地毯上，此时腿有些酸麻，站不起来。
抬头看了眼门口，张薇没有贸然去开门，而是拍了拍仍在睡觉的邵炎，“邵炎、邵炎？”
邵炎刚醒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总裁，像只小奶猫，“怎么了？”他含糊地问。
张薇说：“敲门的是你的助理吗？”
邵炎清醒了一点：“不是，我的助理来会直接给我打电话。”
张薇的神色在短短一分钟内变了几变。
糟糕了。她下意识地去摸手机，直到想起自己身上除了一只黑口罩以外什么都没有，这才焦急地对邵炎说：“你能不能借我手机用一下？我要看看新闻！”
邵炎想了想，拿过自己的手机解锁。
张薇当着他的面点开浏览器的娱乐版，热搜第五赫然是#张薇神秘男子半夜开房#
张薇：“……”
她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冷汗就已经下来了，再翻到狗仔拍到的模糊不清的照片，更是觉得心脏停跳。照片里是男人清隽挺拔的背影，而张薇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戴了黑口罩遮脸。
这种年会，邵炎的照片肯定会流出去，到时候两边一对比……张薇愣愣地想，邵炎可是从来没有被传过绯闻啊。
敲门声如同催命符。
邵炎显然也看到了手机上的内容。他沉默。
张薇握着手机，猛然转头对邵炎：“不是我设计的！”
她生了一双蒙着雾气的杏眼，瞪圆的时候像是某种又怂又萌的小动物，此刻或许因为情绪起伏，眼圈周围泛起一片红意，被人欺负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邵炎只说：“你打算怎么办？”
一听他这语气，张薇就知道自己在他那里已经毫无信用可言。她昨晚还美滋滋地想着，也许今天可以和邵炎加个微信什么的，现在，呵呵——张薇心凉透了——邵炎不封杀她这个小明星就不错了。
她低下头，从茶几上拽过来笔和便签纸，跪坐着刷刷几下写完自己的私人号码，“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愿意的话，昨晚的帮助还有今天的事情，我都愿意赔偿你。”
话是这么说，但是邵炎缺钱吗？
张薇不知道，反正张薇自己肯定没他有钱。邵炎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大概率会和她解约，而且还会让她来赔违约金……
想想张薇就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还是低着头看地毯，“我现在去把他们引开，你等半个小时，不，还是等一个小时以后再出来。”
说完她就像英勇就义的女战士一样冲向门口，套上战靴——她的五厘米细高跟，打开门，然后再龙卷风一样砰地把门关上。
邵炎：“……”
他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好像已经退烧了。
他转向茶几的角落，透明袋里装着一盒退烧药，一瓶止咳糖浆，还有一张房卡。手边，沙发背上搭着一条凉掉的白毛巾。
他垂下眼思考着。
还未等想清楚什么事，目光先他一步，跳跃到地毯上那抹鲜艳的红色。邵炎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从窗帘看到沙发上的被子再看到昨天脱下的西装，他选择抓起西装外套出门。
门外的张薇还被娱乐记者堵在门外。
黑口罩下她的笑容十分僵硬，一边口头躲避问题一边腹诽。
啊，让她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昨天没有房卡坐电梯差点儿走断腿，他们这三个记者两台摄像机和一个话筒是怎么上来的？欺负她没文化吗！
“张薇请问你对热搜上的情侣照片有什么看法你是恋爱了吗对方是谁……”
张薇：“啊，我觉得你们在这里是会打扰其他客人休息的。”
“张薇请问你现在的做法是在制造话题蹭热度吗之前综艺里和你同组的男嘉宾……”
张薇：“我们下楼去说吧。”求求你们了邵炎就在门后面，难道我还能更丢脸吗？
记者接收到她恳求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抛出了必杀之问，一环扣一环好比九连环，像是要把张薇绕进去：“张薇你昨晚是和谁在一起他现在还在房间里对吗他为什么不陪你出来……”
出来？他出来你们敢拍吗？你们敢拍我也不可能让你们拍邵炎的！没门！张薇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不，只有我……”
就在这时，门开了。张薇的澄清没能继续。
事实证明她确实还能更丢脸一些。
邵炎拿西装外套从后面罩住她的白裙摆，两只袖子环到张薇腰前打了一个结。
张薇那一瞬间脸红心跳，但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而已，因为她但凡有点脑子都要想想邵炎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不露痕迹地动了动双腿，粘腻湿润的感觉立刻就被她感觉到了。
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挑在这时候？为什么她要穿白裙子？为什么她刚才以为那是自己出的汗？还有、还有邵炎在房间里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是她的男神啊！！！
张薇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能力思考邵炎和她的绯闻要怎么处理，她满脑子就两个大字——
完、了。
不长眼的记者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女人已经从柔弱小白花进化成了暴躁母狮，还把摄像头和话筒往张薇脸上怼，语速也更加迫不及待：“张薇请问林海集团邵总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房间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不是没有我和他毫无关系你们满意了吗！”
张薇气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泪花夺眶而出，她拿手背擦了擦，闭眼咬牙朝邵炎九十度一鞠躬。
“对不起！”
然后她捂着染血的裙摆和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跑向走廊另一头。
记者也没想到张薇会突然发火，被震住了。反应过来以后，连忙指挥着摄像，朝张薇踩着高跟鞋狂奔的背影狂拍。
一只白皙修长艺术品般的手挡住镜头。
邵炎声音冷冽而坚定：“照片删掉，按照行业标准开价买断，否则我会起诉你们非法侵犯隐私，连同这家酒店的安保问题一起投诉。”
记者：“邵总……”
“还有。”邵炎脸色不知为何更冷了几分，多年上位的领导气质显露，让在场几人都不敢开口反驳，“你们觉得，把一个人逼成这样有意思吗？”
“……”几人面面相觑。
邵炎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往酒店大堂走。
他不是很懂，本来想直接叫个客房服务算了，又想到对方毕竟是公众人物，于是自己去楼下超市把货架上各种类型的卫生巾囤了一遍。
再加上纸巾，满满一大袋，再套进不透明的纸袋里。
路过前台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们听说过张薇吗？那个女明星。”
大概因为听到这种八卦心情都比较放松，前台小姐姐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知道呀，昨晚就在这里被人拍了呢，我们还看见她了。”然后给邵炎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邵炎觉得自己幸好多问了一句，没有让这位前台帮忙把东西送进女厕所。看来这家酒店是非起诉不可了。他心里想着，按下电梯按键上楼。
邵炎到的时候，张薇把自己关在顶楼的公共卫生间，正在掉眼泪。
她怀里抱着解下来的西装外套，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上面那块狰狞的红褐色污渍，不知道该怎么办。完了。她在邵炎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眼泪更汹涌了一些，张薇咬着嘴唇呜咽。
恍惚间听到邵炎的声音，“张薇，里面还有人吗？”
张薇的哭腔立刻刹住了，犹犹豫豫出声，“邵炎……”小猫爪子似的，不疼，勾人的心。
邵炎又问：“里面还有人吗？”
张薇咬着沾掉了口红的下唇，抽噎：“有、有我啊……”
邵炎：“……”她没事吧。
张薇坐在隔间的马桶上，就听见外面几声脚步，然后是掏袋子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她反应过来，隔间的门板下面已经露出卫生巾粉红包装上那张迷人的笑脸，再下面，是一根漂亮的食指和一根漂亮的中指，稳稳地托着那包与其毫不匹配的东西。
张薇的眼泪震惊了，啪叽一颗落在地上。
她像是接神赐一样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包日用卫生巾。
于是门板下面又变魔术似的冒出一包纸巾。
张薇：“……”哇哦。
过了一会儿，张薇抱着邵炎的西装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从隔间出来了。
她坚强地洗了手，又坚强地洗了把脸，眼睛完全不敢瞅镜子里的白裙。好在她的化妆品还算争气，洗脸也没有将她一张本就狰狞的表情搞得更加沟壑纵横。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张薇有点失落又有点高兴。结果等她推开门，发现邵炎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的走廊里。张薇的眼圈又红了。
好了，这下既不失落也不高兴了。
邵炎：“我让助理去买新衣服送上来，西装你先围着，现在回房间等一会儿吧。”
张薇：“衣服尺码需不需要……”
邵炎：“我让他去查某度百科了。”
张薇更想撞墙了。她低下头裹着西装和裙子往前走。
进了房间，邵炎又问她那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张薇此刻也没有女勇士的气魄了，完全是向领导做检讨时的态度，“对不起邵总。”她一鞠躬，“我知道这件事对您和林海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会尽力赔偿您的损失，包括发声明道歉之类的，我也一定配合。”
邵炎：“那你呢？”
“啊？”张薇抬了抬头，她这不是一直在说嘛？于是她硬着头皮又补充，“您可以在网上公开给我发律师函，说是我碰瓷您然后您并不知情……”
邵炎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你先坐下再说。”
“不、不用了。”张薇揪了揪重新围上腰间的西装，哪儿还敢坐，地毯上那一片红就是她的警钟。
邵炎：“……按照你的方法公关之后，你未来的职业规划是？”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检讨，是社畜面试了。
张薇为自己悲哀之余，还偷偷瞧了头顶的男人一眼，感慨这就是资本家的力量吗。
职业规划……
想想就是一片灰暗，她语气也破罐破摔不如刚才严肃，“大概要退圈了吧。”张薇垂头丧气，“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和林海子公司的代言，委托经纪公司签的两个经纪约，我要先赔违约金。”
邵炎点头：“这样。”
他很少关注娱乐产业。林海的经济支柱是智能终端和通信，他大学主修人工智能，辅修工商管理，骤然听张薇说起这些，感觉挺陌生的。
弯身取了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示意张薇换上，邵炎神情不变地说：“张小姐，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这个话题转得毫无逻辑。
张薇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脸蛋红彤彤地跟着邵炎的动作穿鞋。他可真绅士啊。她回想着网上漫天飞的黑料，“我说没有你信嘛。”没等邵炎回答，她又抢着问，“那你呢，你谈过恋爱吗？”心脏随之怦怦跳动。
邵炎弯了弯嘴角：“我说没有，你信吗？”
她肯定不信啊。张薇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像邵炎长得这么帅，这么有钱，这么聪明，性格还这么好，肯定从大学开始就谈恋爱了。
邵炎丝毫不知张薇已经在心里给他安了一个“风流多金”人设，还认真问张薇：“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经常见面？”
张薇这回连迟疑也没有了：“我是林海旗下子公司新签的代言人啊，三年的合同，在年会上见过你几次，但是你肯定没什么印象。”
“是么。”邵炎不置可否，还在回想。
张薇试探着：“你怎么总是纠结这个问题啊……”
邵炎眼睛望着她，顿了顿才说：“我想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和我谈恋爱，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张薇觉得，自己昨晚生出的那点儿想要留下照顾邵炎的贪念一定是被魔鬼发现了，所以今天魔鬼找过来，向她收取报酬。她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怎么可能呢、你才刚认识我啊、而且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邵炎解释：“最近家里催婚比较紧。”
哦，原来是为了应付长辈啊。张薇想。她要是没出今天这事情，肯定会答应下来给邵炎帮忙，但是她现在都快被逼得退圈了，就算是应付，他的长辈也不会同意的。
邵炎：“你愿意吗？”
张薇眼眶一酸。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邵炎对自己说这句话。她狠心摇了摇头，“邵总，像你这样的身份，就算是随便找，也能找到条件很好的女孩。我们不合适。”
一个年轻有为的总裁，一个臭名昭著的女星，不合适。
邵炎：“我的性格让你不喜欢？”
张薇：“不是。我配不上你。”
张薇的新衣服送到，两人暂时停止了对话。
买衣服的人贴心地准备了裤装和长风衣，张薇老脸一红，匆匆忙忙换上，把旧衣服塞进纸袋里，低着头抱出去。
“地毯、西装和衣服，你愿意的话，我也会把钱转给你。”她说了这么一句，又看向脚上穿的一次性棉拖，“这双鞋，我能带走吗？我……呃……”总不能说她想收藏吧，会被当成变态的，“我的高跟鞋坏了……”
邵炎很奇怪，但还是说：“可以。”
张薇松了口气，跟在送东西的助理身后走出套房，没再看邵炎一眼。
邵炎思索片刻，打开手机翻找热搜上的绯闻照片。在夜晚狭长昏暗的酒店走廊里，他和张薇一前一后走着，光影层叠。邵炎莫名觉得这张照片拍得不错，于是指尖轻触，点击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