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女与野兽
当天傍晚，浩东和清风两人回到鸡场后，还意犹未尽地对此次鸟头村的经历发表着感慨。
阿珍给浩东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在浩东看来，虽然阿珍跟村里别的姑娘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可她终究也是一个高龄女青年。而她却一心为了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偏偏忽略了自己的问题。像阿珍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了。他倚靠在钢琴旁边的一棵树下，一边抽着烟，一边摸着自己刚刚剪好的发型。当天傍晚虽然没有风，但他却觉得分外的凉爽和舒畅。
而清风却仍然一肚子的火。他知道自己再向眼前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抱怨是毫无用处了，便趁着还没入夜匆匆跑去找老彭诉苦了。
一开始，当清风问他是不是常去鸟头村那家珍珍美发店的时候，老彭一直犹豫不敢作声。直到听见清风说只要不是去做违法的事情、不影响工作，下了班他一切都是自由的，老彭才点了点头。可清风问起他知不知道珍珍美发店有个叫如花的，老彭却说自己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清风再问他在那儿洗发是不是感到很痛苦，老彭又说还可以。以至于清风寻不到知音，没趣地走了。
其实清风又岂会知道，像如花那样的高龄女青年在珍珍美发店实在是多。因为，附近好几条村子的高龄女青年都慕名前来珍珍美发店应聘做洗发工。可阿珍心地再好，家里再有钱，也不可能养着那么多的工人。没想到后来的人，宁愿没薪酬也要来珍珍美发店当洗发工。更何况，在老彭的眼里只有一个阿珍。
当天夜晚，老彭像他往常一样，又来到了珍珍美发店。他来之前洗了澡，还换上了自己最端庄好看的衣服。身上这套好看的衣服，还是他十年前为了相亲才舍得买的。虽然那次的相亲泡了汤，可衣服他就却是一直留着，没舍得穿。没想到，上天突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穿上这好看的衣服。
老彭来的时间尚早，人还不算多。美发店门外围着的院子里还空着几张椅子。而美发店里头已经忙乎起来了。沙发上都坐满了人，除了两三个是要理发的以外，其余的都只是来洗发的。十几个身穿花哨衣服的高龄女洗发工，三三两两地围着聊天，时而羞答答地朝那些坐在沙发上的客人瞟上一眼。
用手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老彭就进去了。老彭装模做样地打量着坐沙发上排队洗发的人，好像在估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到自己。而他的余光一直都落在正帮人理发的阿珍身上。其实，老彭并不是想进来洗发的。他每天晚上到这来，都会先进去偷偷地看阿珍两眼，在里面晃悠一下，好让她知道自己来了。
当老彭又走到门外的时候，院子里空着的椅子只剩下一张了。他赶紧快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四周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聊着。这些人的腔调大部分是粗鲁的，衣着显得邋遢，行为举止十分不雅。有的人随意吐痰，有的人肆无忌惮地扣着脚趾，有的人热起来甚至直接脱掉上衣，赤裸着黑黝黝的上身。若不是阿珍立下了规定，不允许在此喝酒，恐怕场面就更不堪入目了。
老彭是一个孤言寡语的人。可由于他衣着另类，而且他每次来这，阿珍总会专门斟一杯茶给他，所以来这里的人就都知道他叫老彭了。其实，老彭并不知道为什么阿珍总会亲自为自己斟上一杯茶。自从他第一次在这遇见阿珍的那一刻起，就享受着这种羡煞旁人的待遇了。这种待遇，对于向来腼腆的老彭来说，无疑是受宠若惊的。他心里明白，一见钟情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阿珍和自己身上的。老彭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只是这种被尊重的感觉使他感到相当幸福。而幸福对于老彭来说，以往只不过是存在于被自己装在箱子里的那堆厚厚的回信里，现在竟然悄悄地走进了自己的生活。一种追求幸福的强烈愿望，让老彭不能自拔。他决定每天晚上都要到这里来。哪怕是在这一声不吭地站一个晚上，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彭，阿珍今晚怎么没给你斟茶啊？”坐在老彭身旁的一位年青人问道。
这个年青人叫李寻欢，父母给他取了个武侠小说里头的名字，是青山鸡场老李的侄子。老李是旁边李家村的，青山鸡场是鸟头村的老张和他一起合办的。老李见自己的侄子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都快成为了这一带的痞子了，便让他在自己的鸡场里帮着干活。白天，老李用鸡场繁忙的工作管制住了李寻欢。然而晚上，下了班的李寻欢就像脱缰的野马，身上被压制住的那点痞性在珍珍美发店的院子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也许是因为鸡场老板亲戚的身份，李寻欢觉得自己和那些来这儿消遣的工人在地位上是不一样的。因此，他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还经常用言语讥讽来这消遣的人。不过，李寻欢人长得算是俊俏。他偶尔还说一两句让村里那些姑娘脸红的话，这让那些村里的高龄洗发工似乎都迷上了他。可这家伙却偏偏看中了年长自己整整十岁的阿珍。所以，李寻欢早就看老彭不顺眼了，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
老彭听李寻欢这么问道，脸上顿时就红了。他微微垂下头，刻意回避旁人的目光。
“怎么？不会说话啊！就你这哑巴还配得上喜欢我们阿珍？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长相，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寻欢故意大声说，引得四周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老彭并没有理会他们，仍然默不作声地坐在那，目光一直盯着地上。
可万万没想到，这过分的李寻欢竟然突然狠狠地推了一下老彭的脊背。老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就向前冲了出去，撞在了正端着茶过来的阿珍身上。从杯中倾洒出来的热茶立刻烫得阿珍尖叫了一声。老彭紧张地看了看阿珍的手，发现她手上洁白的皮肤已经被烫得又红又肿。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上来了。若是自己被这热茶烫一下，倒是无所谓，就当自己倒霉罢了。何况他是一个不愿意惹是生非的人。但被烫伤的不是他，而是阿珍，那就另当别论了。老彭以前学过功夫，他敏捷地夺步绕到了李寻欢的身后，左手用力把李寻欢的左手腕往内一翻，右手同时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右脚一绊，李寻欢片刻间就已经半跪在地，被死死地压制住了。
四周围观的人无不张口乍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身材矮小、平日孤言寡语的中年人竟然一转眼的功夫把一个青年人给拿下了。
“道歉！”老彭用低沉的声音训斥道。
李寻欢虽然被压制在地上，心里却十分不忿。他嘴里还咄咄逼人地嚷道：“老彭，你再不放开我，有你好看！”
老彭看他死不悔改，右手便用力一按。只听李寻欢一声惨叫后，便怪怪地道了歉。
若不是阿珍打了个圆场，说自己没什么事，老彭不会轻易把李寻欢给放了。而李寻欢也随即耷拉着左胳膊慌张地离开了。
阿珍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放进盛着自来水的盆子里，然后把烫伤的那只手浸到里头泡了好一会儿，手上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老彭见阿珍没事了，自己也就准备离开。阿珍说要去给他重新斟一杯茶，老彭一听急忙转身，一脸愧色地走远了。阿珍一直盯着老彭在夜里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十年前，在自己还是北漂的时候老彭救过自己一命。那次也是在晚上，自己在BJ的城郊一带遇上了两个准备劫财劫色的亡命之徒。要不是当时路过的老彭及时出手相救，自己的命运将会是如何，阿珍不敢设想。她认为自己相貌原本就普通，如今这历经沧桑的容貌，老彭认不出自己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更何况，老彭做好事既不求别人感恩图报，也不留名。多亏了老彭那让人印象深刻的样貌和身高，他第一次踏进珍珍美发店的那一刻，阿珍就认出了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但阿珍并不想重提旧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而且对于这件事老彭似乎早已经忘了。所以，每当老彭来到这儿的时候，阿珍就真诚地给他斟一杯热茶，以表达自己无言的感激。
从珍珍美发店出来的老彭，心里一直惦记着阿珍。一想起阿珍说还要去给自己重新斟一杯茶，心里就更是美滋滋的。他欢快地走在穿过油菜花田的小路上，心里幸福得像开了花似的。油菜花那让人感到舒服的清新香气在他身边轻拂而过，老彭不禁大胆地猜测，天堂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正当老彭沉醉于自己对幸福的遐想之际，从油菜花田里窜出来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李寻欢。很显然，这李寻欢是找了几个帮手来报复老彭的。
“就是他，给我上！”李寻欢说话的语调听起来竟然像幸灾乐祸似的。
他心想，就算自己打不过老彭，但对于自己从鸡场里特意挑选来的这四个壮汉而言，要拿下这矮小的老彭不就像田里的牛乱脚踩扁一只青蛙那么轻松吗。可他还没有胡思乱想完毕，上前的那四个壮汉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抱着腿，纷纷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李寻欢吓了一大跳，掉头就没了命似的逃了。
老彭刚才那美好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彻底糟蹋了。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在想若然这李寻欢进一步把事情闹大，自己有没有违法不好说，但工作肯定会是被耽误的。那样的话，自己不就辜负了浩东和清风两位老板给予的信任吗？老彭步伐显得有点凌乱，他时而快时而慢地走在油菜花田的小路上。夜空闪烁着繁星，四周是黑洞洞的重重山影，刚才还吹起的那阵微风现在已经停了。此时，已经听不见油菜花摇曳而发出的那细微且舒服的响声。只有时而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蟋蟀和牛蛙的叫声。
老彭一路上都在进行着痛苦的思想斗争。最后，在踏进东风鸡场大门之前，他已经拿好了主意。他认为自己必须要向浩东和清风坦白一切。
但出乎自己的意料，浩东和清风听完他叙述整件事情的经过后，竟然说他做得对，并且还拍案叫好。
第二天一早，老李和老张带着十几号人找上门来了。毕竟他们的鸡场有五个人被老彭打伤。这场从珍珍美发店引发的事件似乎要发展成为两个鸡场之间的斗争了。
也不知道李寻欢在老李面前怎么歪曲事实和添油加醋的，老李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了起来，一定要浩东和清风给出一个交代。虽然浩东把老彭告诉他的经过又详细地给老李和老张叙述了一遍，可是老李和老张认为浩东口说无凭，根本不信。
随老李和老张而来的十几号人见自己的老板态度坚决，也就开始摩拳擦掌了起来。有的还在一旁喊道：“把人交出来！”
看他们的架势似乎要把老彭拉回村子里私自宣判他。浩东又怎能允许他们那么干呢？他知道，若是让他们把老彭带回村子里去，这群过于冲动的人和村里那些人糊涂的人会做出些什么来，那是可想而知的。到时候，就算老彭的身手再好，也难敌众人的乱拳乱脚。万一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老彭的胳膊或腿给打断了，那对老彭和自己的鸡场来说都将会是一个悲剧。
在浩东沉思片刻之际，老彭从他身后上前迈了一步，看着浩东说道：“老板，就让我跟他们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你们。我······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对不住了。”
说完，老彭正要跨步向前走，可却被浩东迅速地一把拉到了身后。对于浩东来说，眼前的这点小阵容跟本不足为惧。别说是这区区的十几号人了，就算是以前上百号工人扛着粗粗的棍子前来向自己讨薪的时候，他也没退缩过。
浩东轻轻咳了两声，清了下嗓子说道：“我看这样吧，你们先打个电话给阿珍，亲自问问她昨晚的情况。然后，我们再商量如何解决此事。两位看如何？”
老李和老张相互对视了一下。
由于老张是鸟头村的人，而鸟头村又只有那少得可怜的十几户人，所以村里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他都有。他很快就从自己的手机上翻出了阿珍的号码，并把手机递过给老李。
老李也不含糊，当场就拨通了阿珍的电话。当他跟阿珍通完电话后，生气地大吼了一声：“胡闹！”
然后，只见老李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躲在他身后的李寻欢的脸上。
他拉过老张，两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两人都向浩东和清风真诚地道了歉。说是自己鸡场的人先挑起的事端，被打伤是活该，人多欺负人少那更是丢脸。没想到，老李和老张竟然是毫不含糊的明白人。随即，两人就带着十几号人匆匆离开了东风鸡场。
一场看似要升级的纷争就这样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