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场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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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孤独的灵魂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凶神恶煞的人群,浩东感觉天旋地转,在律师用力搀扶下才好不容易站稳了。此刻的他已万分悔恨,他后悔转钱去替耀哥赎地之前没有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他怨恨自己太过轻易相信耀哥的话。不过,在钱来得像印钞票般快的时候,谁又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去任性地消费,不去闭着眼睛投资呢。他就像个刚被宣布得了绝症的人,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瘫靠在律师的肩膀上。律师也一脸严肃,眼神中隐约流露出一丝怜悯,他就像站在一个正在立遗嘱的将死之人的身旁,唯恐听漏了任何一个字。

“走吧。回去再从长计议。”浩东用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

于是,两人便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浩东从裤兜里摸出了车钥匙递过给律师,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现在思绪凌乱,开不了车。你来开吧。”

律师看了看浩东递过来的车钥匙,悄悄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这个······这······个嘛······”

浩东用力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看着律师,问道:“你该不会是连车都不会开吧?”

“这······这······是的。”律师吞吞吐吐地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浩东盯着他,原本呆滞的眼神被律师这突如其来的“不会”气得露出了凶光。要是活在那些用夸张手法拍摄的电影里,浩东早就用手高高地举起啤酒瓶,使劲往他的脑袋敲了下去。而且应该还会连着敲碎几个啤酒瓶,让律师第二天用白色的绑带把头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像个木乃伊一样地去上班。浩东内心挣扎了一会,他知道那一刻他最想举起啤酒瓶砸下去的并不是他面前的律师,而是已经人间蒸发的耀哥。

“唉!算了。你自己坐出租车走吧。我找个代驾开车。”浩东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律师先走。

律师走后,浩东依靠在车旁等着代驾。艳阳高照,他的头顶很快就被晒得火辣辣的,在高温下,本来凌乱的思绪更加凌乱了。四周那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犹如一双双正在嘲笑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他站累了,亦或是他想躲一躲那一道道刺眼的光,浩东蹲了下来,失魂落魄地靠着车坐在了地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头皮上涌出来,把他的头发都泡透了之后,便一流直下,又湿透了他的前胸和后背。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里里外外都需要。于是,他惯性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他的香烟和打火机。他叼了根烟在嘴边,用微微颤动的拇指不停地扳动着打火机上的凸轮。可是,打火机早就被汗水弄湿了,怎么打也打不着。他气愤地举起手上的打火机,想把它扔掉,可又觉得打火机是无辜的,便又把手放了下来。但一想到自己把五千万都随便扔了,他又举起手,用尽全力把打火机扔了出去;他仿佛要扔掉一切的烦恼和那些已经发生及将要发生的倒霉事情。

打火机就像子弹般飞了出去,不偏不歪刚好打中了正骑着自行车赶来的代驾身上。

“哎呦!谁扔的?!谁!”那代驾停下车四处张望,凶神恶煞。

“噢!非常抱歉!不小心扔到你了。我的车在这,快过来吧。”浩东说完,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代驾见是客户扔的,而且还是个开宾利的客户,脸上立刻挂起了灿烂的笑容,推着自行车毕恭毕敬地快速奔了过来,说道:“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说完,把他的自行车折叠好,放在车尾箱便去开车了。

代驾在驾驶座上整理好,转过头问道:“老板,请问您要到哪里去?”

瘫坐在后排座椅上的浩东随便答了一句:“随便去哪都行。就在渭州通往蓬辰的高速公路上来回开吧。”

代驾“哦”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往蓬辰的方向缓缓开去。浩东坐着他的宾利从似乎正热得沸腾的渭州城区渐渐地消失了。

他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如雕像般坐在车上,没完没了地穿梭于渭州通往蓬辰的那条高速公路上。几个来回后,代驾问了句:“老板,太阳都快下班啦。你到底要去哪?”

浩东微微地抬起头看了看前方,说道:“饿了。前面服务区停一停,先吃个饭吧。”

于是,代驾用力猛踩了一下油门,浩东的那辆宾利就像架喷射机般,一眨眼就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服务区。代驾停好车,兴冲冲地跑到后头给浩东开车门。随后,他跟在浩东背后,伸着懒腰,盯着前面的餐馆。他知道跟着像浩东这种开宾利的老板,哪怕是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也一定能吃一顿像样的。可没走几步,浩东却在一档卖盒饭的路边铺停了下来。只见他抬手指了几下,两个白得发亮的盒饭便递到了他的手中。他一手拿着一个盒饭,转身递了其中一个给代驾,便走回车旁,捧着盒饭蹲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代驾站在那看了看正蹲在宾利车旁吃盒饭的浩东,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盒饭,也只好跟了过去。由于浩东蹲着,代驾也不好意思站着。于是,代驾也学着浩东那样蹲了下来吃。

这时,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刚蹲下的代驾满脸尴尬,只好低着头,赶紧吃了起来。他想尽快地把盒子里的饭和菜塞进肚子里,那样他就可以早点站起来了。而蹲在一旁的浩东并不以为然,他眼神忧郁,若有所思,给人一种似吃非吃的感觉。他这种吃盒饭的行为艺术竟然深深地吸引了某个路过的陌生人。那人站在一旁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浩东,一直看到浩东吃完饭坐着车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上。

回到鸡场已经是黄昏,鸡场里的那片荔枝林里又传来了《命运交响曲》。在暮色下,钢琴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诡异、恐怖。是清风在弹奏着钢琴,他手里拿着两只鸡腿在琴键上疯狂地敲着。钢琴上还放着两只鸡腿和其它配菜,那是他的晚餐,而他手上的那两只鸡腿是属于浩东的。可清风瞥了一眼慢慢走来的浩东,立刻把自己手上的那两只鸡腿塞进嘴里,将放在钢琴上的那两只鸡腿夺了过来,扭头进了屋。看来清风还不知道那块地被查封和耀哥人间蒸发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吃多两只鸡腿就放过浩东呢?

浩东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屋外。他陷入了沉思,这次的五千万是否就是上天对他的考验,那耀哥是否就是魔鬼的化身。他眉心紧锁,一筹莫展。那天,鸡场里特别安静,连那些鸡似乎也怕弄出些烦人的声响,早早就睡了。也许日子长了,它们能感觉到浩东的心情。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尽,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丛愈显愈黑,最后融入了漆黑的夜幕。天空中的月亮又不知道躲到哪去了,黑漆漆的夜空中只有那颗属于浩东的星星依然在闪烁着。他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总是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悄悄地在晚上抬头问星星。那时候的星星是那么的多,简直是数不胜数。可现在的夜空里,只剩下孤零零一颗星星了,一颗属于浩东自己的星星。

第二天,清风一大早就急忙跑了出来。他发现浩东抱着一只母鸡睡在了屋外。而浩东抱着的那只母鸡,正是老彭经常带进房间过夜的Jane。不知道这只母鸡是怎么跑出来的。也许是因为前一晚太早睡觉,导致失眠,所以就偷偷地从老彭的房间溜了出来,正好被浩东逮住了。

“你快给我起来!你说,那个耀哥是不是跑路了?那块地是不是被人查封了?那五千万是不是就这样没有了?你说!”清风激动得要命,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浩东明明早就知道,昨天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告诉他。一想到这,清风更是怒火中烧,他要把压抑在内心已久的怒火彻底释放出来。

“你那么快就知道啦?”浩东睡眼惺忪,仿佛还沉浸在思考的梦乡之中。

“还快?现在恐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齐光耀现在已经是渭州市失联老板排行榜上的第一位了!还有你!现在恐怕全世界都认识你了!大家都知道你邬老板钱多,喜欢乱花钱!”清风看浩东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把想说的话一口气喷了出来,他要骂醒眼前这个还在做梦的人。

“什么?你再讲一遍。”浩东突然扬起眉毛,立刻扔开怀里的那只母鸡,弹了起来,两眼发亮地瞪着清风。

“讲就讲,都上新闻头条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齐光耀跑路啦!”清风抬起下巴,用犀利的眼神瞄着浩东。

“不是这句!是最后那两句,再讲一遍,快点,再讲一遍!”

清风实在忍无可忍了,他用力猛然把浩东推开,逐个字大声地说:“现在恐怕全世界都认识你了!大家都知道你邬老板钱多,喜欢乱花钱!”他期待着与浩东在果树下来一场属于男性荷尔蒙的决斗。

可没想到听他说完,浩东竟欣喜若狂了起来。他冲上前,一把抱住清风的双臂,激动地用力摇晃着清风,并大声喊着:“这次我们又要发财啦!又要发财啦!”然后,他就像一只发情的狒狒般在树下乱蹦乱跳,时而又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浩东疯癫成那样,清风内心又不禁地自责起来,他在想自己刚才是否过分了。

那只被浩东刚挥手抛开的母鸡Jane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吓住了。她如一只木鸡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看着浩东。

这时,浩东仿佛从刚才亢奋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清风说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浩东摸了摸肚子,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着的手表,嘟囔道:“原来还那么早?你饿了吗?要不要吃早餐?”

清风还在气头上,所以一直板着脸,没有理会他。

浩东见清风不以为然,继续说道:“那你等老彭一会起床给你弄早餐吧。我现在可要自己弄一顿美味的早餐,因为我实在是太开心、太激动了。你知道吗?一个人的情绪从谷底突然反弹到了巅峰之上,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你知道那种感觉是怎样的吗?你知道吗?”

清风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就像你现在那样,疯疯癫癫的!”

清风说完,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浩东见清风不理他,就不好意识再问清风还有没有可乐。因为,他现在准备要为自己的早餐去烤一只鸡。在这样振奋人心的一刻,浩东认为最适合的就是吃烤鸡喝可乐了。

当浩东转过身来,正准备去鸡舍里抓一只鸡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刚才自己放飞的那只母鸡竟然还愣在一旁。浩东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一种感激的神情,他亲切地向那只母鸡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想为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做出贡献。你的思想觉悟实在是太高了。我想我应该代表整个东风鸡场向你致敬。来,跟我来。”

浩东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过去,突然一把抓住了那只母鸡。接着,他就割喉、放血、拔毛、手起刀下,宰了那只母鸡Jane。从某种角度来说,鸡和人实在是太相似了。它们跟人类一样,都有着好奇心。但过分好奇往往也就酿成了自己的一出悲剧。

这时候,浩东烤炉里的炭火已经烧红了。那只母鸡Jane,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她一身漂亮的羽毛已经被扒光了。而且,由于失血过多,变得通体苍白。她就这样赤裸裸的,被浩东摆在了烤炉的铁丝网上。

由于烤炉是被浩东改良过的,所以烤起鸡来,速度特别快。而且,烤出来的鸡,味道也特别好。这一点,从那只母鸡Jane身上正散发出来的香气就可以知道。

烤鸡的香味把老彭唤醒了。他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所以连忙爬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老彭来到浩东跟前,满脸内疚地说:“老板,不好意思。我今天起晚了。”

浩东抬头,看了看老彭,说道:“你没起晚,是我早起了。来,老彭。平时都是你做早餐,今天我亲自下厨。快尝尝怎样?”

浩东说完,撕了一根鸡腿给老彭。可老彭却只顾眼睁睁地看着,硬是不敢接过那根鸡腿。

浩东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一根,我一根。今天该轮到那位清风老板没鸡腿了。”

老彭听完浩东那样说,才勉强地接过了那根鸡腿。

“尝一尝,看味道如何?”浩东说。

虽然还没来得及刷牙,但见老板叫道,老彭只好就这样吃了。他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鸡腿,咬了一口,边嚼边说:“好吃!好吃!”

当清风醒来的时候,老彭为清风做好了早餐。虽然浩东刚刚是那么说,但老彭知道那是气话。所以,他还是给清风弄了两根鸡腿。没错,老彭也宰了一只鸡。其实,老彭每天一早都会宰两只鸡。鸡腿是留给两位老板的早餐,至于剩下的就用来做午餐和晚餐。所以,自从老彭来到东风鸡场就没有吃过鸡腿。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在东风鸡场吃上了鸡腿。这让老彭感到十分幸福。

老彭心里装着幸福快乐地干了一天的活。可是,有一件事情让他感到不安。那就是自从今天一早起来之后,他就没有看见过自己那只心爱的母鸡Jane。到了傍晚,老彭的心变得急了起来。他原本一天装着的幸福已经荡然全无了。因为,他担心他的Jane是不是贪玩,好奇地从东风鸡场溜了出去。可现在都快要天黑了,她怎么还没回来。按道理,一只鸡跑到鸡场外面,往往逛不了多久一定会被呼啸而过的汽车给吓得直往回跑。可现在都一整天了,她会上哪儿去了呢?老彭越想越害怕。他把晚饭做好之后,就连忙跑出了东风鸡场,去找他那只心爱的母鸡了。

老彭沿着河边一直走,并没有看见他心爱的Jane。于是,他过了石桥,来到了那一大片的油菜花田。油菜花,长得高,他根本无法看清楚里头是否藏着她的Jane。于是,老彭呼唤起他心爱的母鸡。由于到了晚饭的时间,在这片油菜花田的四周,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老彭便大胆地呼喊起他心爱的母鸡:“阿珍!阿珍!”

可是,老彭在那一片油菜花田里走了很久,把声音都喊沙哑了,都没能找回他心爱的母鸡。好几次,晚风吹过,那些油菜花发出轻轻的“嗖嗖”声。老彭就以为是他阿珍的脚步声,但他探着头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看见自己的阿珍。

老彭沮丧地回到了东风鸡场。这个时候,清风正在弹钢琴。他原本正在弹着欢快的曲子,可远看老彭失魂落魄地向自己慢慢走来,他又觉得月色下似乎突然漂荡起了一种悲伤的感觉。出于一位音乐家的直觉以及情感的无比敏锐,清风觉得此时此刻最应该弹的应该是肖邦的A小调圆舞曲。那是一首悲伤的曲子。

在悲伤的曲调下,老彭缓缓走过来的身影更是显得悲伤。当他从清风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清风突然问了他一句:“老彭,你是不是想阿珍了?”

老彭一听,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知道我的阿珍上哪儿去了?”

“我那会知道。阿珍她离开鸟头村以后,再也没跟这里任何人联系过。”清风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在琴键上忧伤地挥动着。

老彭这才知道清风说的并不是他那只心爱的母鸡。他继续缓缓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老板,你今天有见过平时经常跟在我身边的那只母鸡吗?”

“那只母鸡啊,今天早上不是被邬老板烤来吃了吗?”清风一边说,一边陶醉地弹着忧伤的曲子。他似乎正在享受自己想象出来的那悲伤之中。

老彭听完清风的那番话,心里一阵刺痛。清风说得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锋利的针扎进他的心脏。他尽量克制不去想,自己早上是如何嚼浩东给他的拿一根鸡腿。此刻,老彭恨不得将手伸进自己的嘴里,把那只鸡腿从胃里捞出来。他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伤心欲绝地躺在了床上。他在床上使劲地卷缩着自己的身体,泪水奔涌而出,他的口也张得大大的,可是就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正在无声地嚎啕大哭着。漆黑的房间里,显得越来越空洞。老彭的灵魂在这一刻陷入了无尽的悲伤和孤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