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他打倒在地，根本无还击之力

天已黄昏，俊兰脸上的汗像一颗颗珍珠般闪亮，但更闪亮的是她脸上的倔强。她非要把山涛追到，而山涛到底是男孩子，体力好一些。于是，俊兰身形矫捷的优势，也消散在这偌大的山林中了。

“哎哟！”俊兰大叫。山涛闻声停下来，观察动静；可半天，也没动静。于是山涛爬上树，看到俊兰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抬头看了看天，思索了一下，嗖嗖跑到俊兰跟前。

俊兰一个反手把他扣下，嘻嘻地笑着：“兵不厌诈！”山涛“哎呀”一声，心里却踏实了。他酸溜溜地说：“你文武双全，我服输行了吧？真是的！走，回家！”俊兰这时才想起家，顿时垂头丧气，回去又要挨吵！一步一步，面前的路一下子像橡皮筋一样被拉得好长好长……

离家很远时，就闻到了“欢腾”的味道。俊兰快步走进院子，看到一片忙乱，竟没有人注意到她。在不会挨吵的庆幸中她突然发现，内心竟有一丝失落！这时姐姐俊梅跑过来，浑身放着光芒：“俊兰，弟弟，我们有弟弟了！妈妈给我们生了一个弟弟！快快，咱爸可高兴了！”俊兰被这束光卷着，进了屋，见到了爸爸和妈妈。

爸爸手中捧着婴儿，像姐姐一样两眼放光。而这光芒过于明亮，都灼伤了她的小脸蛋儿。爸爸激动地来回踱着方步，眉开眼笑。这是俊兰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爸爸如此开心。这开心，是从里透到外的。妈妈躺在那里，虚弱中蘸满了自豪与满足，眼睛直盯盯地缠着爸爸手中的婴儿。

这时奶奶也踱着小步子来了，她扶着门框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奶奶激动得手脚都颤颤巍巍的！俊兰隐约觉得家中发生大事了，但又不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一个人在失落与惊奇中，来到院子，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俊兰，俊兰！”俊兰扭头一看，是墙头上的山涛。山涛瞪着贼亮的眼睛问：“你又挨打了吗？疼吗？”俊兰轻轻摇摇头，其实有一个地方，真的很疼。于是她招招手，示意山涛出去。

两人坐在路边。月色如洗。

俊兰说：“今天爸妈很高兴，他们没有看见我。”山涛看了她一眼，没作声。俊兰绞着自己的衣角说：“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么高兴过。”山涛似乎听到了俊兰心里被绞出水的声音，却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从没有让他们这么高兴过……”俊兰还在絮絮地说着。

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山涛终于说：“他们都想要男孩，男孩中用！”俊兰瞬间转过脸盯着山涛，像连珠炮一样攻击：“为什么男孩中用？中什么用？女孩就不中用了！那你怎么打不过我？”

山涛也恼了：“打过我又怎样？又有什么用？长大不还是给别人做媳妇，生孩子做饭！”俊兰看着他，眼泪不听使唤地往外流，越擦越多，到底怎么了今天。山涛愣住了，想认错也想哄哄她，最后却跺了跺脚，跑了。

俊兰蹲在那里，任自己的忧伤一点一点揉进月色。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姐姐喊：“到处找你，怎么不知道去睡觉呢？走！”俊兰跟在姐姐身后晕晕乎乎地来到床上，骨碌一下滚到里面，脸对着墙，姐姐说什么她再无反应。姐姐摇摇头，任她去了。这个妹妹怎么了，今天全家这么高兴，只有她像极了爸爸喝了酒的样子。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照进院子时，俊兰就已经起床了，而奶奶依然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院子里练太极。她今年八岁，看了将近八年。今天更是望着奶奶出神，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以及比自己强大很多很多的力量。

“俊兰，帮我生火。”姐姐喊。看到姐姐干净的笑容，俊兰一下子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去烧火了。奶奶抿嘴笑了笑，在呼吸中贯通了天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俊兰姐妹把饭做好了，爸爸满面春光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刚坐到板凳上就传来了弟弟的啼哭。结果呢，他又屁颠屁颠地钻回屋里了。这时奶奶进来，落座，瞟了一眼正盯着饭看的俊兰，就开始细嚼慢咽地吃饭，一声不吭。俊梅也开始往嘴里扒饭，同样不发一言。

奶奶吃完饭平静地离开了，俊梅吃完饭忙乎去了。等爸爸再次进来，俊兰仍在盯着那碗饭。爸爸饶有兴致地看了俊兰一眼，问：“想什么呢？”俊兰直接把脸埋到碗里，开始吃饭。吃完饭头也不扭就出去了，一个字也没有跟爸爸说。她怕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曾经，她是爸爸的最爱。

她知道，爸爸喜欢她、爱她。她每每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人家找将上来，爸爸虽然气恼，作势要打，可没有一次是真打。她能看到爸爸眼中的那一丝欣慰和欢喜。

所以，她更多感受到的是爸爸的欣赏和爱护。在村头她和男孩子打架时，爸爸会远远地看着，回家时忍不住指点她一两下。她的记性和悟性都特别好，而且攒着一股劲儿，想让爸爸高兴，让爸爸得意。

这是父女俩秘而不宣的暗号——相视无言的笑容，女儿逞能、爸爸推崇。然而爸爸对她再满意，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刚出生的生命完全接纳，纯然喜爱。

曾经，她小小的心思偶尔也会想：如果有一天，她被别人打趴到地上，爸爸还会不会这样喜欢我？没想到现在，她被刚出生仅一天的弟弟打倒在地，而且，根本无还手之力。十一岁的姐姐俊梅，没有再喊她做任何家务。俊兰不知怎么走到了奶奶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