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生命本珍贵，千年等一回

河师大的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坐了上百位学生，讲台上的老师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无限陶醉。他说：“艺术是自由的。黑格尔讲，艺术是走向死亡的。我们现在的艺术，确实在走向死亡……”

这句话震惊了我，一个如此热爱、如此沉醉于艺术的人，为何笃定艺术是走向死亡？于是我拿起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具体内容忘了，大概是慰藉这位老师满腔的炽热与沉重的孤寂：艺术怎么可能死亡？还有你啊！

可黑压压的学生坐在那里，形如木偶，我们生活在钢筋水泥和功名利禄造就的社会上，也确实离真正的艺术越来越远了。那位老师看完了信，望了我一眼，说：“你会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女作家。”

作为一名生物专业的本科生，我既没有读过几本书，也没有写过几篇文字，压根没有想过要当作家。老师的那句话就像一颗宝石坠入大海，瞬间消失。宝石沉入海底散发着万丈光芒，越来越璀璨，以至于我不得不正视：那句话好像是我的生命本身，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很多年之后，读到柏拉图“上街遇到苏格拉底”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我的苏格拉底，开启了我生命的新篇章。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此后的十几年，我对这位老师终究是爱恨交织——因为他唤醒了我的内在生命，使我不惜与全世界对抗。

我放弃了多少人羡慕的出国深造的机会，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本来会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乖乖读书，一路前行，有份体面的工作和光鲜亮丽的生活。可心血来潮的我报考了复旦大学的文艺美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毁掉了所有的机会。

不知道这个文明的社会是不是要把艺术逼向死亡，但确实要把我逼死了。连续几天躺在床上起不来，看见车就想往它底下钻，看着人说话就是不知道对方讲的是什么，书上的字竟在眼前跳起舞来……我不是天才，却体验到了疯子的玄妙。

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那根稻草却断了。一分一秒的煎熬，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已用尽全部精力。只能撑到那一刻，不是不想活，而是真的活不下去。死，原来是一种莫大的慈悲！

可那个眼神、那句话已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我还没有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女作家呢！我不能让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我的人，失言！于是，又想起了那位老师的另一句话：世俗的成败都无所谓，只要“写”好就行。

我要当一只小蚂蚁，混迹于社会底层，把酸甜苦辣写完！于是，我去卖鞋了，并下定决心悲苦地卖一辈子的鞋。谁敢说卖鞋的故事没有实验室中的精彩呢？更何况还是我这样善感的灵魂！

心不在焉地卖着鞋，竟然遇到了赏识我的老板。说来也可笑，是因为我朋友圈里发的那些文字，他才“看见”我的内秀。三年了，终于被看见了。

老天非得把你的心在泥淖中揉啊搓啊，弄得面目全非时才会停下来。因为这个老板，我的心又一次被震动：原来可以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啊。我可以把体会到的描写得更丰富、更立体……

凭借卖鞋期间练就的强健体魄，我像头壮实的母牛，稀里哗啦地生了两个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了解到了育儿的精髓——避免“轮回”。至今还是一个谜：怎么就能允许孩子们做那些我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呢？

近十年，我在老公的指挥下做着辞职、再工作、再辞职的游戏。苍天啊，我不再追逐梦想，为什么厄运还不结束呢？每次工作都是浅尝辄止，没有办法深入、投入，热烈地融入。

一直以为自己为了爱而活，可那只是小孩的戏码；一直以为自己为了闪亮别人的眼睛而攒着劲儿，可那只是社会的设置；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女作家，作品拥有深刻而强劲的生命力，流芳百世……可为什么这也是一种压抑后的宣泄？甚至只是一种无能的逃避！

我确实很喜欢写作，原来真正的写作也是自由的——不为读者的数量和爱好，也不为名利，纯粹是生命本身的意志——原来所谓的权威的期待，其实是通过他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本质，仅此而已。

感谢那段卖鞋的经历，天天吃一碗鸡蛋面加一个苹果，就认为是“保养”：你都这么老了，都结婚了，还保养什么？一个生命可以如此衰败、如此卑微，或许，衰败和卑微的生命才能无限顽强。

当身边的人看到我确实在卖鞋，再无利用价值时，我自由了！然后，遇到了自己生命本体的顶天立地！体会过那样的顶天立地吗？茫茫天地间，一个巨人弥漫其间，眉目温暖慈爱，脚踩大地根深无比，头顶天空结实厚重。我知道，它是我的“真实”，是生命本身；而我只是它的一段历程——误落人间，走一遭；遇到你们，是缘分——请你珍惜。生命本珍贵，千年等一回……

而现在，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在生命中种下一颗梦想的种子，激发出所有的潜能，把梦想都实现——也许，这就是此生全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