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混沌与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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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比基因还强大的遗传

一开始华奶奶是欣慰的,讨了一个自己满意、儿子也喜欢的媳妇儿。看着儿子幸福,她心头的重担放下了,对丈夫也算有了交代。再后来,看着小两口亲亲密密,心里酸酸的。她察觉到自己的这种感受时,竟还有一丝悲壮。

不到四十岁的她,有段时间,夜夜面对心灵的撕扯,无处诉说。然而又是那么真实那么强烈,她只能白天更多地劳作,更少地说话。直到一天早上,再也起不来。

儿媳倒也体贴,儿子也还孝顺。她在屋里躺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未动。儿媳按时送上饭菜,儿子每晚回来看她一眼。她喝着不咸不淡的汤药,前几天还总是落泪,看着儿子两口的恩爱她还是酸酸的,尤其是丈夫托付的事情完成后。然后她第一次接触到新生命,她还能不能再获得幸福?她还能再为儿子做什么?

近二十年的岁月,再苦再难的事情都没有把她打倒,没想到现在把她压垮的竟然是幸福。幸福是什么?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被一群恶鬼缠身,动弹不得。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躺在床上只是一堆肉。该吃就吃,该拉就拉。中间的几天,她见儿媳发脾气,见儿子也发脾气。几十年的坚强和隐忍在儿子一家三口的和睦中竟然全部崩溃。

最后几天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用了?这天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时,她深深地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然后问自己:“太阳是怎么想的?”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和太阳呼吸在一起。终于有一天,伴随着第一缕阳光,她站在院子中。儿媳来送饭时,差点掉了手中的碗筷。

此后华奶奶像变了一个人,对儿子和儿媳都很好,只是这份好掺着温润的疏离;她是她,他们一家是他们一家。同时,华奶奶也多了一份绵延不断的喜悦,这份喜悦来自每天和太阳一起吐旧纳新。

一开始小两口有点儿紧张,病的时候担忧,病好后也别扭。渐渐地他们见华奶奶每天都是清清淡淡的喜悦,也就放心了。而且,这种松散的关系,让小两口更幸福、更自在。他们开始享受这种距离。

这天晚上,华弧拥着媳妇,亲昵地啄着,耳鬓间热气缭绕。一年后,俊兰出生。这是华奶奶最好的一段时光,心情舒畅;世间一切都清朗通透,人生再无杂尘。而且,她开始和村里的老人一起打太极。儿媳出了月子,她就提出帮忙带俊兰;那时最美妙的就是看着胖嘟嘟的俊兰呼吸。一呼一吸间,她觉得包含了人间的大智慧。

于是俊梅跟着妈妈,影形不离;而俊兰,在华奶奶的全神贯注下,一天天地长大。

华奶奶看着她耍,看着她哭闹,甚至胡闹。总之,看着她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儿媳拿给她的好吃的,也是尽着俊兰吃。俊兰四岁时,有一次远远听见俊兰在巷子里哭,吓得华奶奶赶紧跑出去看。一边抹泪一边踢着石子的俊兰,在往家走。华奶奶拍拍她满身的土,拿一个凳子放她身边,就不再吭声。俊兰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来,说:“奶奶,他们打我!”

华奶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虽然在哭,但没有小女孩的扭捏;被欺负了,更多是气愤,而不是馁弱。于是,她轻轻地笑笑,忙去了。“你为什么不管我?!”华奶奶刚迈开步,就听见俊兰在院子吼,接着就是小人儿直接冲进她怀里,又是捶又是打,小拳头还挺有劲。不记得上次被人打,是什么时候了。华奶奶陷入了沉思。然后突然问:“刚才你怎么被打的?”俊兰停下挥舞的双臂,仰着脸愣愣地看着奶奶。

奶奶蹲下来问:“你怎么被别人打的?”俊兰抹抹泪,讲了事情的经过。奶奶认真地听完,说:“想不想打得过他!?”俊兰使劲儿点点头,但是又迟疑了:“奶奶,我打不过他,他力气比我大。”奶奶笑笑:“傻闺女,不是比谁的力气大,是比谁更会用力气。我教你怎么用力!”

从这天起,奶奶就开始一板一眼地教俊兰太极功夫了,掤、捋、挤、按、采、挒、肘、靠,每种力气的使用方法,反复练习、琢磨、融入身体变成本能。奶奶对俊兰说:“太极以小胜大,以弱胜强,最适合女孩子练。”

这厢,跟着妈妈的俊梅,三岁就开始做家务;而俊兰跟着奶奶,很多事隔着一层网,不那么方便使唤。而现在奶奶又要教俊兰学功夫。俊梅远远看着妹妹,没有妈妈密密麻麻的安排,挺自在的。可是每天见她做动作时,龇牙咧嘴加汗流浃背,就想着那也不轻松,并不艳羡。

这天华弧回家,媳妇儿说:“俊兰一个女娃娃,可是咱妈教她功夫,还那么认真!”华弧不吭声,只是四处张望。媳妇儿赶快到了一碗水给他喝。他看着媳妇儿,问:“这咋给妈说?你觉得咱妈是咋想的?”

媳妇儿站起身,把空碗收起来,边走边说:“她一个人把你带大,不容易。她不想让俊兰受那样的委屈。不过,确实不知道咋开这个口。”华弧顺着媳妇儿的话音说:“俊兰还小,等大些再说吧。”

寒来暑往,就这么三年过去了,俊兰七岁。也不知女儿天资过人,还是奶奶教得用心,现在俊兰的太极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常常引得华弧驻足观看,偶尔还评论一番,当然这评论中带着默许和指点。

这天,虎子爸妈领着虎子,气势汹汹地来到华家,嚷嚷着俊兰把他家虎子打得浑身青肿,而且头还流了血。

华妈妈慌忙跑出来,唯唯诺诺,拉着虎子嘘寒问暖不住道歉,嘴上还不停地说:“咋回事的?俊兰一个小毛丫头,咋会把虎子这么健壮的孩子打成这样?肯定是孩子不懂事打群架。看我回来怎么打俊兰!”然后对虎子又是揉又是搓,筛糠似的怜惜着心疼着,以至于虎子爸妈一肚子的怒气竟无处发泄。

“俊梅,把家里的鸡蛋全部拿出来!”华妈妈吆喝着俊梅,同时不忘对虎子说,“受疼了,回家好好补补!”

鸡蛋拿出来了,俊梅心里明镜似的,直接塞进虎子妈的手里,说:“婶婶,俊兰没那么大力气,也没那胆量;您要是觉得是她,等她回来,我给您送去。”

虎子妈掂着沉重的鸡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虎子爸说:“算了!扭头领着孩子走了。”

这边华奶奶抑制不住笑意,问:“是你打的?”俊兰点点头。奶奶又问:“现在明白如何使用力气了?”俊兰猛地抬头看着奶奶,这个诡异的“老人”怎么如此喜悦?但她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奶奶又神秘而沉重地说:“面对一个人,你可以使用力气获胜;可是面对几个人,甚至一大群人呢?”俊兰的兴致一下子来了:“怎么赢呢奶奶?”奶奶若有所思地回答:“那就要靠脑子了,用谋略,用兵法。这个首先得识字。”

俊兰两眼放光,拉着奶奶的手甩来甩去,央求着:“教我识字吧,奶奶!”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华妈妈进来了:“妈!”一句温润绵长的招呼,“今天人家找到家里来了,因为俊兰打架。”

转眼间俊兰八岁了,跟着华奶奶练太极,日日不辍;俊梅在妈妈的引领下,家务女红样样精湛。俊兰家务做得少,可因为有气力,倒也利索;女红做得更少,然而跟着奶奶天天站桩,周转了一身均匀平稳的气息,所以刺绣也算细密。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华爸爸上了战场,又从战场上负伤归来。腿瘸了,不能再下力气,一个人沉默良久。

这一天,华爸爸把全家召集到一起,说:“我要办一个学堂。”此念一起,家里炸开了锅。华奶奶说:“可以招女娃娃!”华妈妈看了一眼婆婆,欲言又止。俊兰拍手称快:“太好了太好了!”俊梅浅浅地笑笑,说:“我能去吗,爸爸?”

华妈妈终于忍不住了,说:“我先跟你爸爸商量一下,学堂怎么办。”俊梅低下头,轻轻伸了一下舌头,除了俊兰,谁也没有看到。

晚上,华妈妈坐到华爸爸身边,头靠在他肩上。华爸爸说:“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华妈妈摇摇头。华爸爸说:“现在我又受了伤,一些重活不能干。”华妈妈静静听着,一声不吭。华爸爸把妻子的头挪到自己怀中,搂着,说:“这些年一直牵挂你,心疼你,却没有让你过上舒服的日子。”

华妈妈的头发在丈夫胸口摩挲,痒痒的,很幸福,很满足。她想要的,不过是这样,日日夜夜的相伴相依,有体贴也有唏嘘。华爸爸说:“我想办个学堂,这样我们一家的生活就不会只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华妈妈眼中有些湿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坐在床沿上,坐了很久很久。华爸爸想着战场上的生死交错,华妈妈想着日常的酸甜苦辣。

突然,华妈妈问:“你要招女娃娃吗?”华爸爸说:“私塾是教识字的,我办学堂,是想教孩子们修文习武,书剑立身。只识字远远不够,而只练武也不行,必须文武兼修。这些年在战场上,我才明白,学习和训练太重要!”华爸爸望着华妈妈,继续说,“至于女娃娃,没想过。今天咱妈提到这儿,倒确实难为我了,你怎么看呢?”

华妈妈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女孩子上什么学堂呢?有什么用!”华爸爸摸了摸老婆的头发,把她身子扶正。然后和衣躺下,头枕双手,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时光拉回到小时候。

有一天,妈妈带他到田里。早上出门时就拿了一天的干粮。那时他还小,妈妈在地里干活,他在田埂上看着水和馍馍。孩子贪玩,离干粮越来越远。突然,他听到了狗叫,站起来一看,妈妈和一条狗厮打在一起。他吓坏了,停顿了一下才跑起来,边跑边哭。他看到,狗在上面,妈妈被压在下面。妈妈的脸上都是血。

不知道最后狗是怎么走的,妈妈坐起来,血顺着脸流。看到儿子,妈妈欣慰地笑了:“来,儿子,妈妈从狗嘴里抢出了一块馍馍。”他含着泪,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块馍馍吃完了。

他也记得,每天回家无论多晚,妈妈都会教他识字。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弄来的《孙子兵法》,遇到不认识的字,妈妈会记下来,白天遇到村里的先生,就写在地上请教。就这样,华爸爸背会了《孙子兵法》《黄帝内经》《道德经》。因此,他知道自己办学堂,妈妈为什么想要他招女娃娃。如果女人会武,如果女人能识字,妈妈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狼狈、艰难。

第二天,华爸爸鞍前马后地跟着华妈妈,周到至极,往往是华妈妈刚想到,华爸爸就已经做到了。好几次,都惹得华妈妈喜笑颜开,最后竟是少女羞涩的笑容。

晚上,华爸爸更是把华妈妈抱到腿上,轻轻地捋捋她散落的头发,把华妈妈羞得只往他怀里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过了一会儿,华爸爸说:“媳妇儿,我给你讲讲咱妈的故事。”媳妇儿在他怀里点点头。华爸爸讲完后,华妈妈搂着丈夫的腰,搂得更紧了。俩人钻进被窝后,华妈妈突然说:“你的学堂要女娃娃,也中!但咱家两个女娃得先进去!”华爸爸笑了,一下子把媳妇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