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相国:吕不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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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目标

吕不韦对他父亲说的,确实不是空话。他自己是心中“有数”的:他所谓的“定国立君”已经有了具体目标,他所要贩的货也早在邯郸待价出售。

吕不韦离开濮阳昼夜兼程赶赴邯郸。这时,邯郸和濮阳间已成为秦、赵之间的战场,需要穿过一道道秦军、赵军,有时还有魏军的军阵、防线,才能到达目的地。然而,这都没能阻挡住吕不韦的行程。他必须尽快回到邯郸,否则即将到手的宝贝就可能丧失。

到底是什么宝贝令吕不韦如此动心呢?

原来这个宝贝不是别的,而是秦国的公子异人。

异人,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名字。大概给他取这个名字的人,早就盼他有番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吧?异人的经历果然与众不同。

当吕不韦发现异人的时候,这个宝贝正在赵国为“质”。

“质”就是人质。春秋以前只有自质于鬼神之法。据记载,周武王有疾,辅佐武王的周公设坛请老天保佑武王早日康复,而以自己为质。这是把人质给鬼神。当时人与人之间还没有交质的制度。最早的质人制度,是在春秋时期开创的。当时郑武公为周天子的卿士,周天子这个可怜虫为向郑武公表示信任,就将自己的儿子送到郑国为质,郑武公也将儿子送到周天子处为质。这次“周郑交质”开创了春秋战国各诸侯交质的先例:凡表示信用多交换人质。不过,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尚较重视信义,所以“交质”或单方面以人为质的事毕竟不多,在春秋二百年中见于记载的“交质”只有六次。但到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相互攻伐,很少讲什么信义,相互之间猜忌加深,用质来巩固联盟国之间的关系,或用质表示对大国的服从的事例多了起来。战国二百五十余年间,见于记载的交质之事竟有二十四次。而这二十四次交质中,山东六国之间交换质的仅九次,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而其余三分之二均与秦有关:各国送人到秦为质者九起,秦人到各国为质者六起。这表明秦国成为国与国之间交质的主要对象。大多数为质的人,是国王的太子,也有国王的孙子,或是重要的臣僚。战国时期各诸侯国间派人到对方为质,多数是为相互联合抗秦。而秦与六国之间的交质,则情况有所不同:多数国家派人到秦为质,有的是为求和,有的是为乞援,而秦派人到各国为质,则出于战略目的,拉拢一些诸侯国以联合攻击另外一些诸侯国,这就是所谓“远交近攻”的政策。秦国为实行这一政策,不惜将国王的子孙们派到各国为质。公元前328年(秦惠文王十年)为拉拢魏国,就派公子繇去魏为质。魏国为表示忠于秦,就献少梁这个地方与秦国。后来当了秦国国王的昭襄王,也曾被送到燕国为质,公元前307年(秦武王四年),才被送回继承王位。

吕不韦看中的异人,是秦昭王(昭襄王)时期被秦国送到赵国来为质的一个秦国贵族。

异人为什么要被送到赵国为质呢?这就要从秦国内部矛盾说起。

秦昭王是古代帝王中活的时间很长、在位的时间也很长的一个,他统治秦国的时间达五十六年之久(从公元前306年至公元前251年)。在昭王统治的年代,正是秦国突飞猛进向东方发展的时期。这时的秦,兵强马壮,由于商鞅变法(自公元前359年至公元前338年)以后,秦国奖励军功,能在战场上杀一“甲首”“甲首”是每辆战车上执兵器披甲胄的战士,在数十个战士中才有一名。,即可得到一顷地的奖赏,并可被赐一级的爵位。这些办法极其有效地刺激起秦人打仗卖命的劲头,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去当兵,到战场上像疯了一样拼死杀敌,以图立功受赏。所以,秦昭王在位的年代,正是秦军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当时齐国的精兵称为“技击”,魏国的战士称为“武卒”,秦国的军人称为“锐士”。魏国的武卒在训练和装备方面已经是相当驰名的了,这些强壮的武夫都披戴着全副甲胄,手持十二石的强弓,背着五十支箭,还有戈、剑等武器。这些武器全部带在身上还不算,此外还要携三天的干粮。就是这样沉重的负担在身,行军时半天就能走百里路,可见其多么勇武。难怪齐国的技击在战场上一碰到魏武卒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了。但如此强劲的武卒遇到秦国的锐士竟不堪一击,常常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那时就有人形容秦军作战时勇猛的场面:在战场上只见秦以外的山东各国战士都穿戴甲胄打仗,唯有秦军的战士甩开甲胄、衣服,赤膊上阵。这些关西人仅左手提着割下来的人头,右臂挟着活的俘虏,个个像大力士揍婴儿一样,把敌军打得鬼哭狼嚎、狼狈逃窜。从这一段描写的场面中,不难想象秦军是多么凶猛、可怕。秦昭王时代就是凭借这样一支军队打了不少胜仗,占据了其他诸侯国许多土地,使秦国的国土迅速地扩张起来。譬如公元前300年(秦昭王七年),秦军攻克楚国的新城,杀死楚国名将景缺,次年竟把楚国的国王——楚怀王骗到秦国,当作人质扣押起来。公元前298年(秦昭王九年)秦军攻楚,斩首十五万,占领十余城;公元前293年(秦昭王十四年)秦国大将白起率兵攻韩、魏联军,斩首二十四万,夺五城;公元前289年(秦昭王十八年)秦又取得魏国的六十一城及河东的四百里地,同年又将韩国的二百里地据为己有。从公元前285年(秦昭王二十二年)起,秦国将打击的矛头直指东方的齐、赵等国了。

就是在秦昭王统治的年代,秦国仍实行“远交近攻”的策略。然而,秦昭王初登王位时,秦国的对外策略是不稳定的,当时昭王还是个小孩子,按惯例由他的母亲宣太后听政。宣太后的两个弟弟:同母弟魏冉为相,被封为穰侯,掌握大权;异母弟芈戎为华阳君,也有极大权势。同时,宣太后本家族的另外两支也被封为泾阳君、高陵君。实际上,秦国的朝政就全都控制在魏冉和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这三个家族之手。魏冉被任命为相,其权势之大自不必说,就是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这“三大家族”也是不可一世。他们不仅拥有大片封地,私家财富远远超过王室,而且进入王宫根本不必通告,也无须像其他的王公大臣一样向秦王朝请、跪拜。但就在公元前300年(秦昭王七年),秦国为拉拢齐国,还将泾阳君送到齐国为质。不过,后来因魏冉专权,秦国逐渐改变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公元前299年(秦昭王八年),秦国突然与齐国断交,泾阳君就从齐国归来,秦、齐之间的关系由此开始紧张起来。

魏冉本是个很能干的人,在他把持秦国大权的四十余年间,最初打了不少胜仗,军事上取得了很大进展,国内政治上也比较稳定。但到后来,这个人愈来愈骄横,独断专行,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仅不把满朝文武官员看在眼里,就是对已经长大的秦昭王也不太尊重。他又不顾一切地把王室的财富大量搂到自己家族里,让本家族的亲属和自己亲信把持各种大权。这样一来使秦国的政治日趋腐败,军事上也由于不注意“远交近攻”的策略而不断遭到失败。公元前268年(秦昭王三十九年),魏国的范雎来到秦国。他不投奔当权的魏冉,却设法直接晋见秦昭王。

“陛下的秦国现在好像堆起来的一堆鸡蛋,好危险啊!眼看就要碎了!”范雎一见秦昭王就危言耸听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已经四五十岁的秦昭王急切地问道。范雎的话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范雎见自己的话引起昭王重视,就进一步分析秦国在魏冉执政下军事方面的失误。范雎指出:魏冉不去指挥军队进攻距秦国最近的韩、魏,却去进攻远在东方的齐。这种舍近求远的策略是近来一系列战役失败的原因之一。正确的策略还是远交而近攻,先从韩、魏开始,逐步由近到远吞并各诸侯国。秦昭王一听果然有道理,立即拜范雎为客卿,实行他的主张,派兵伐魏。结果取得胜利,当年就占领了魏国的怀邑(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后来又取得邢丘(今河南省温县东)。范雎出的主意见了实效,得到秦昭王的信任。公元前266年(秦昭王四十一年),估计时机已经成熟,他又在秦昭王面前挑唆了:“臣在山东时,只听说秦国有宣太后和穰侯魏冉,以及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从来没听说过大王陛下。”范雎专门拣最能刺疼昭王心的事气他。本来宣太后和魏冉的专权早已惹得昭王不满,他已经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了,听了范雎的话必然火冒三丈。但范雎没有容他说话,紧接着说:“当国王的就应当有权控制国家,有生杀之威,而现在的秦国,太后、穰侯和那三个家族权力都比陛下大。这种形势国家不危险才怪哩!我听说:凡臣下的权力、名声超过君主的,君主就没有地位。以前齐国的淖齿专权,后来竟将齐闵王吊死在庙里,赵国的李兑专权,竟将赵王主父活活饿死。现在秦国太后、穰侯及三大家族专权,我看和淖齿、李兑差不多了,恐怕后来坐在王位上的不再是您的子孙了。”

范雎的这番话给昭王极大的刺激。这位不甘受人摆布的国王也早已不满魏冉的专权,又估计自己目前的势力足以压倒他,经范雎一激,昭王下令免掉魏冉的丞相之职,任命范雎为相,又将华阳、泾阳、高陵三君从国都赶出,回到各自的封邑,免得他们干预朝政。

范雎为相后又被封为应侯,掌握着秦国的政治、军事大权,在外交上贯彻“远交近攻”方针,以便各个击破。在他刚上任的那一年,就有不少主张各国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的游说之士,鼓吹合纵。他们都跑到赵国的国都邯郸开会,商议如何活动。消息传到咸阳,秦昭王立即紧张起来,急忙召范雎询问对策。

“请大王不必忧虑。”听完介绍情况后,范雎胸有成竹地说,“瞧我把他们这伙游士拆散!”

“你能用什么办法拆散他们呢?”秦昭王不解地问道。

“秦国与天下的游士、说客并没有什么仇和怨。”范雎回答道,“而那些合纵之士,游说各国君主联合起来攻秦,无非是想当官、发财。”

“那当然。”秦昭王忙点头称是。

“大王看见您养的狗了吗?”范雎话头一转,突然说起狗的事了,“您的那些狗,平时卧的卧、起的起、走的走、停的停,没有互相咬架的。如果您给它们一块骨头,您再瞧,马上就相互咬起来,为什么?”

秦昭王不愧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就明白了,马上令大臣唐雎携五千金到距邯郸不远的武安,大会宾客,并且扬言:凡有功于秦者重赏,并且当场兑现。消息一传出,在邯郸开会的游士们纷纷退出策划合纵的会议,设法向秦表功,到武安来领赏。结果还没用完三千金,参加邯郸聚会的游士们就相互斗起来了。

秦用钱财收买游士,拆散、瓦解敌人方面的联盟,以后还有过多次,这种办法相当有效。

拆散主张“合纵”的游说之士,只是给各诸侯国的联合设置了一点障碍,并不等于阻止了各国的“合纵”攻秦。两年前,公元前270年(昭王三十七年),赵国的名将赵奢,大破秦军,使秦国暂时不敢攻赵,而把主要攻击目标对准魏国,对于赵国还是采取拉拢政策。这样,秦国就决定派昭王的孙子公子异人到赵国为质。

虽说秦在昭王四十一年主攻方向是魏,但韩、赵和秦的大战仍是一触即发。这个时期被派出去当质,是一件相当危险的差事。在战争期间,各国的国君为各自利益往往不惜牺牲派出去的人质而背信弃义。一旦国君背信弃义,派出的这个人质就失去其重要性,当时称为“抱空质”,而为人质者处于“抱空质”的境地,本人就成了本国的替罪羊,被凌辱、杀戮都是有可能的,其生死前景难以预料。所以,当秦、赵大战前夕,出为人质的异人,大概就是准备送去牺牲的。

为什么这个倒霉的差事偏偏落到公子异人身上了呢?

让异人充当倒霉蛋的角色也不是没有来由,他的父亲安国君柱原来并不是太子。公元前267年(昭王四十年),原来立的太子悼死后,才立安国君柱为太子。可是秦昭王这个老不死的寿命特长,到安国君柱三十八九岁、快四十岁的时候,秦昭王的精力依然十分旺盛。直到公元前250年安国君柱已经五十三岁时,秦昭王才离开人世。这样,就使异人的父亲安国君柱在漫长的岁月里,过着极其难耐的、望不见准确尽头的日子。同古代所有的贵族王子一样,在空虚无聊中,他就把精力消磨在声色犬马的淫逸嬉戏之中。安国君柱的好色在秦国的贵族中是少有的,他到底有多少姬妾和妃子,现已无法考证。但仅从他有二十几个儿子这一数目(还不算女儿),也可猜测到他的后宫中定有一大群女人供其淫乐。安国君柱有二十几个儿子,异人只是其中一个,而且他偏偏又不是受宠的儿子。之所以不受宠,一是因异人并非安国君柱的长子,更重要的是异人之母夏姬早在安国君柱面前失宠。结论十分清楚:一个不受宠的姬妾所生的不受宠的儿子,在众多的兄弟中间,无疑是不会得到什么优待了。当质子的命运落在异人的身上,也是毫不奇怪了。

大约在公元前265年左右(秦昭王四十二年左右),十四岁的异人就被送到赵国为质见《史记·吕不韦列传》及《战国策·秦策五》。

异人在赵国国都邯郸为质的那几年,若是秦、赵两国关系友好,作为秦国王孙的异人自然被奉为上宾。可是恰在此时,秦国和赵国的关系愈来愈紧张。咄咄逼人的秦军不断向赵地进攻,就在异人来赵国这一年,秦国就攻取了赵国的三座城。两国进入战争状态,为质的异人一开始就成了赵国的阶下囚。秦国攻赵,使赵国朝野相当恐慌。因为这时北方的燕国也趁机向赵进攻,而赵国国内的惠文王刚刚去世,赵孝成王即位后由赵太后主政。在秦、燕夹击下,赵国首先怕的是秦国,虽然不久前赵国大将赵奢曾打败过秦军,但此刻赵国国内政治很混乱,大臣间矛盾很大,军队的战斗力大减,根本无力与秦军抗衡。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赵国只好向齐国求援。齐国国王答应出兵,但提出一个要求:“必须派赵国的长安君到齐国为质,才能出兵。”

这的确是给赵国出了个难题。因为长安君是赵太后的小儿子,最为太后所宠爱。把这么个心肝宝贝派出去当人质,太后当然是不肯的。然而,国家危难之际,强秦围逼,齐国若不出兵则赵国前途险恶。所以群臣纷纷要求太后同意长安君去齐为质。太后坚持不允,并扬言:“谁再说令长安君为质,我必把痰吐到他脸上。”

态度如此坚决,群臣谁也不敢再劝。偏偏有左师触龙要求面见太后。太后知触龙为此事而来,没好气地令他入殿,看他要说什么。触龙慢悠悠地来到殿上,入见太后。

“老臣脚上有点毛病,不能快走,多日不见太后。”触龙一上来并不提及长安君的事,“臣知道太后身体不太好,故此想看望太后。”

“我出门有车,不须走路。”太后回答。

“吃饭怎么样?”触龙表示关心。

“吃粥还可以。”太后应付道。

“老臣以前也是食欲不振,后来强迫自己走路锻炼,每天三四里,慢慢的吃饭也稍微多一些,身体也逐渐舒服了。”触龙说了一套养生之道。

“我可不行。”太后口头虽仍表示冷淡,但心里的气差不多都消了,面色也稍好了一点。

“老臣有个小儿子叫舒祺,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可是,我最爱他,请求太后开恩,给他任命个职位,在宫里当个黑衣卫士。”触龙突然提到小儿子的事。

“可以嘛!”触龙毕竟是老臣了,太后当然要给个面子,立即答应,“你的小儿子多大了?”

“十五岁了。”触龙回答,紧接着又补充,“虽然小了点,可是我希望在死之前能把这个儿子的事办完,也就放心了。”

“男子汉大丈夫也爱小孩子吗?”太后不无讥讽地问。

“比妇人还爱孩子。”触龙的回答一定使太后意外。

“妇人爱孩子可不同于一般。”太后笑道。

“我还以为太后不太爱长安君呢。”转了一大弯,触龙的话才接触到长安君。

“谁说我不爱长安君!我最爱的孩子就是长安君了。”

“父母爱子女都是为他们深谋远虑。记得前几年太后送女儿出嫁时,抱着她大哭,舍不得她远行。她走后,太后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可是,每次祭祀时却祷告,不要让她回来。这不是为她长久之计,恐怕她被人家 ‘休’回来吗?”

“对!是这个意思!”

“请您想想:三世之前至现在,赵王之子孙仍为侯的还有吗?”

“没有了!”

“不仅赵国,其他诸侯国也都算在内,能保持三代贵族地位的家族还有吗?”

“我没有听说过。”太后老实回答。

“这就是近者祸及其本人,远者祸及子孙。”触龙终于说到正题,“哪一个有地位的人不希望他的子孙保持自己的地位。可是为什么不少国君的子孙都保持不住祖上给留下的地位呢?难道是这些子孙都不成器吗?其实也并不单单如此。而是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拥有极高的地位,享受着优厚待遇,又负担着国家兴亡的重任,却做不出一点贡献,没有任何功绩,怎能维持下去呢?”触龙先做一般论证。对其所说的道理,太后无言以对。

“今天,太后给小儿子封以长安君的高位,又封给他膏腴之地,令其掌握国家大权。”触龙进一步说服太后,提出长安君的问题,“但是,您又不让他为赵国建功立业。万一太后百年之后,长安君这么一个没功劳、没业绩的人靠什么保持他的地位呢?所以,我觉得太后您为长安君的安排,不如对您女儿的安排长远,您爱儿子不如爱女儿。”

触龙正话反说终于使太后动心:“那好吧!就让长安君去齐为质吧!”

其实,国君爱不爱儿女,并不单表现在舍不舍得让他们为质上面,秦国的异人就是因不被宠爱才被派到赵国为质的。不过,这里的触龙是花言巧语说动太后使她改变主意罢了。战国时期的士大夫多有这种本事,而这个触龙说赵太后的故事也就成为教育贵族子弟必须建功立业的重要典故。

因赵国派出长安君为质,齐国也按约出兵,所以秦兵攻赵三城之后,就没有继续前进,对赵的威胁暂时解除。

然而,北方的燕仍然威胁着赵国。

这时北方的燕国派宋人荣鼢为将率兵攻赵。年轻的赵孝成王慌了手脚。掌握实权的平原君赵胜连忙求救于齐国,答应割数十个城邑请齐国的安平君田单为将,率领赵国的士兵抵抗燕军。赵国有名的大将马服君赵奢听到这个决定后,找到平原君赵胜,劝他设法改变这个错误的决定。

“难道赵国就没人了吗?”赵奢生气地质问平原君赵胜,“太过分了!割那么多城邑给齐国,就为请一个安平君给我们率兵,这不是和割地给燕国一样吗?”

“太看不起赵国自己的人了!”不容平原君赵胜插言,赵奢连珠炮似的猛轰,“为什么不委派我为将?本人曾在燕居留过,还曾经当过燕国的上谷太守。燕国的通道、要塞我了如指掌。百日之内,我就能把燕国拿下来。不知足下为什么非要请齐国的安平君为将?”

赵奢的话虽不免有激动和吹嘘自己的成分,不过他确实是一位善于用兵作战的将军,其指挥水平绝不在安平君田单之下。因而他对平原君的指责还是有一定根据的。谁知道,号称善于“养士”的平原君也是一个糊涂虫,对于赵奢的质问,他无法正面回答,只能说:“将军算了吧!我已经向国王建议这么办了,国王已经答应,您就别说啦!”不打自招!原来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

听了这话,赵奢仍不甘心,继续劝平原君改变主意:“原来是您的主意!足下之所以请齐国的安平君率赵兵与燕军作战,大概是以为齐和燕有仇吧?其实,依我看则不然,如果安平君是个笨蛋,他当然打不过燕国;若安平君聪明,他必然不肯和燕拼命打仗。”赵奢一口气把自己的分析判断通通倒了出来:“不论安平君是聪明人还是笨蛋,都对赵国没好处。因为赵国强大,齐国就不能称霸,如果用赵国的兵和燕国军队旷日持久地打仗,打上几年,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国库也空了,赵、燕两国都弱了,这究竟对谁有利呢?”

尽管赵奢说得平原君无言以对,但仍未能改变赵王的决定。后来的结果真如赵奢预料的那样,安平君率兵抗燕,虽暂时制止住了燕的进攻,但赵国并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失去十八个城邑。

赵国内部如此混乱,秦国当然不会不知道。从昭王四十二年以后的一年多,尽管没有继续攻赵,秦国却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国,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即将在秦、赵之间展开。

在这样的背景下,派到赵国为质的异人日子就难过了。

可以想象,在战场上被秦打败的赵国,君臣们回过头来一定会拿质子异人出气:呵斥、凌辱自不在话下,连食物的供应也难得保障,更不用说车乘用品了。这位落魄的秦国贵族,在邯郸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的国家天天打胜仗,本人却被扣在敌国,有国回不去,而且随时有被处死的危险。

异人身处逆境,又不是一个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人。这位安国君柱小老婆生的孽子不仅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志气,而且贪婪好色。被送到赵国来之前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到赵国为质之后,更像丢了魂、落了水、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战战兢兢、窝里窝囊地混日子。

邯郸城里大街小巷白天都拥挤着忙碌的人群,一到傍晚,酒楼、伎馆门前都点上红灯,富商大贾和达官贵人、风流公子和市井无赖都纷纷出来寻找各人最感兴趣的去处。这个东方的通衢大路上的大都会,就是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也没有削减它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盛景。只要战火没有延及城内,那十字街头的酒楼上每天都高朋满座,喝彩行令,笙歌管弦之声不绝;那红灯密集的深巷,夜夜都车水马龙,莺啼燕语、打情骂俏之音阵阵从绣户中飞出。就是有时进攻赵国的敌军已兵临城下,邯郸城内仍有吹竽、鼓瑟、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的悠闲者。至于缱绻在艳粉娇红、柳腰绣被之中的浪子,更不管什么战场烽烟、政坛风云,只顾拥妖姬、携美妾沉醉在帷帐里,享受着千般欢乐和万种柔情。这就是商业都会的特点,因为邯郸已不仅是一个政治中心了。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异人也混迹其间,从一身过时的装束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位并不富裕的贵族,而瞅他那一副见到了女人、美酒、华冠艳服和珠宝贝币就流露出的馋涎欲滴的下作相,就知道这个落难的王孙对眼前可望而不可即的上层贵族社会是怎样的羡慕。然而,对于此刻的异人来说,邯郸城内赵国贵族优游享乐的生活犹如天上的彩云,只能在遥远的地面瞭望,他在这里的地位和囚犯、俘虏相差无几,而以前在秦国宫内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早已似梦幻般地过去,对照当下的处境,不时勾起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难以名状的心酸。

异人在邯郸被安置在距赵王王宫不远的地方居住。这里可以远远地望见瑶台琼阁、曲栏回廊的丛台。丛台是赵国王宫中最好的一处,它虽然没有秦国的宫殿池苑宏伟、宽阔,却比秦国宫内所有的建筑和风景都精巧。而异人居住的地方,则是个名副其实的贫民窟。异人每日的三餐虽说不至于断顿,可也没什么足以勾起食欲的东西。要想出门逛逛,车、马是没有的,只有辛苦自己的两条腿。到了闹市,望着呼酒行令、拥姬携伎出入于伎馆、酒楼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他既羡慕又嫉妒,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为此,异人宁可终日枯坐于陋室之中,也不愿到繁华的街头被自惭形秽所折磨。

有时,异人实在难耐那清淡而粗糙的饭食,青春的欲火也使他在孤寂的长夜中无法安然入睡。落日余晖刚刚在邯郸城头上消失的黄昏,这位困居赵国的秦国王孙,偶尔也取出箧中仅余的一点钱币,直奔酒肆而来。他看中了一处有舞姬歌伎伴酒的豪华酒楼,却只能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独酌。因为他囊中羞涩,不敢召歌伎陪酒,只好冷冷清清地看着别人寻欢作乐、嬉笑调情,心中好不悲哀。

中国古代经书之首的《易经》“否”卦《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意思是说物极必反,倒霉的事到了头必然向好的方面转化,即所谓“否极泰来”。正当异人困苦潦倒,囚居邯郸,归国无望,前景难以测定,心情几乎近于绝望之际,碰到了吕不韦,从此改变了命运。

吕不韦当时正在邯郸一面寻欢作乐,一面搜索着得以使其富贵甲天下、泽可遗后世的一本万利的“货物”。初到邯郸,吕不韦就听说有一位秦国的贵族困居于此地,经过多方探听,他把异人的身世、家庭关系、目前处境以及此公的品性、爱好等掌握得一清二楚。后来,他很容易地找一个机会见到了异人。当吕不韦一见到这位落魄的王孙之时,凭他多年经商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多方寻觅的宝贝就在他身上!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此成为千古名句:“此奇货可居。”他回家向他父亲禀告的、可赢利“无数”的宝贝,就是异人这个“奇货”。

异人怎么会成为吕不韦的“奇货”呢?莫说一般的人弄不清楚,就连异人自己也压根儿没想到。他的价值还需吕不韦指点和鼓吹才能显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