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舞台创作的注意力
19××年×月×日
今天,观众席上挂着“创作的注意力”的条幅。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突然问我们:“这是谁的鞋跟?”
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同学们都在抬脚检查,同时也打量别人的鞋子。
还没有找到答案,托尔佐夫又问:“观众席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把我们问懵了。
“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我的秘书吗,他一向慌手慌脚话又多的?他这次过来,是来找我签字的。”
一个大活人,我们居然没有人看到他!
托尔佐夫用喊的语调说:“这可就奇了!你们不是斩钉截铁地说观众席把你们吸引得不能不去看吗?刚才幕布可是拉开的,你们怎么可能没有看见他?!”
我为自己辩解说:“我当时在检查鞋。”
托尔佐夫的话更透着惊奇了:“什么?!噢!原来小小的鞋跟比那巨大的黑洞口还有吸引力啊!这难道不是说,把你们的注意力从观众席里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非常简单,用舞台上的事吸引你们就够了。这难道不就是诀窍吗?”
我思索了一下说:“确实是这样,如果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舞台这边,那边再有什么事,我们就顾及不到了。”
托尔佐夫总结道:“现在,我希望你们清楚地知道,演员应该在舞台上寻找自己的集中注意力的对象,而不是一直在观众席里寻找。这个对象的吸引力越大,演员的注意力越是离不开它。”
“一个人的一生有很长,但在每一分钟里,他都只能在一个对象上集中注意力。”
“演员也是如此,其注意力总是不能逃离强大对象的吸引力。吸引人的东西,应该被搬到舞台上来,这样才能削弱观众席的吸引力。母亲用来转移孩子注意力的方法,你们应该有所了解吧。演员也应该把某些能够吸引自己注意力的玩具安置在舞台上,而不是放在观众席里。”
我有不同意见:“但是,难道非要安置这些对象吗?特别是舞台上有很多此类对象,这种安排是不是很不必要?作为一个主体的我之外的一切,都是客体。或者说,物质世界是客体,我是主体。……我有许多对象,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有意添加?”
对于我这个意见,托尔佐夫表示反对。他相信他所列举的情况已经在生活中真实发生了。的确,生活中的对象都是自然出现的,并自然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在任何一分钟应该看什么以及怎么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剧院生活不是普通生活。剧院里的观众席,那个黑洞口,经常给正常生活造成妨碍。
托尔佐夫还相信我对这一点的了解胜过其他人,因为我已经演过了《奥赛罗》这幕戏。其实,舞台上的许多对象都比黑洞口更有趣,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舞台上到底都有什么。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地去了解一下;我们的注意力应该始终集中在舞台上,为此应该进行系统的学习。我们应该紧紧关注舞台上的对象,并能够把我们对其他一切的注意力转移到舞台上,这是一种特殊的本领,我们应该把它学到手。托尔佐夫的观点概括起来就是:我们应该在舞台上学会如何看,学会怎样去看见。
但是,舞台上的某些对象,生活中确实也有。托尔佐夫没有详细说明,但他说,他要把这些对象活生生地展现在舞台上。
“剧院里的某些必需的对象,也是我们很生活中所熟识的,现在我就要把它们的代表物展示给你们,注意看就是这些光点和光斑。”
说完这话所有的灯都灭了,几秒之后亮起一盏小灯。它就位于我们围起来的这张桌子上,藏在一个小盒子里。现在除了它,周围一片漆黑,所以它最显眼;我们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它身上。
托尔佐夫开始解说:“我们先说‘近距离对象点’,这盏亮在黑暗中的小灯便是。我们可以利用‘近距离对象点’来练习集中注意力,并不让注意力投向远处。”
所有的灯又都打开了。托尔佐夫说:“在黑暗当中,你们很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发光的点上。现在我们不关灯了,环境不再是黑暗的,你们再来试试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个点上。”
说完,托尔佐夫给我们许多人安排了观察对象的任务:有的对象是椅背,有的是件小饰品,有的是铅笔,有的是一段绳子,有的是火柴,我是仿珐琅桌面……
我制止了舍斯托夫开始解绳子的行为。我认为这个练习的目的是注意力而非行为,因此仔细观察和思考即可,但他不听,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们只好让托尔佐夫来帮助结束这场争论。
托尔佐夫说:“持续关注某个对象,就会想对它做点什么,这是非常自然的。我们的注意力由于对这个对象的行为而更加集中;我们与对象之间的联系,由于注意力与行为的交融合作得到加强。”
听完这些,我再去观察仿珐琅桌面,产生了用某个尖物刻些花纹的强烈欲望。我的观察由于这项工作的确更加认真了,我对桌面的花纹也有了更深的思考。舍斯托夫正沉浸在全力解结的工作当中。其他同学也在尝试着各种行为,也有盯着对象看的,但精神都很集中。
最后,托尔佐夫肯定了我们的表现:“不错!在黑暗中专注于近距离对象点对你们是小菜一碟,开灯的情况下你们也都成功做到了。”
托尔佐夫接下来向我们展示了中等距离对象点和远距离对象点,同样是黑暗和开灯两种环境,并让我们进行练习。
先是灭灯的情况,我们的练习同样轻易完成了。
灯全亮了。
“现在,仔细看看你们周围都有什么。从里面选出一个物件,把它当成中等距离或远距离对象点,并集中注意力观察它。”
可是,这话说完后的几分钟里,我们全都不知道选哪个好了,因为能够代表这些对象点的物件实在太多了。就拿我来说,我看到了不止一个物件,而是几十件。诙谐地说,它们不再是“对象点”了,而成了“对象点的群”。最后,我相中了远处壁炉上的一个小塑像。然而,周围一切似乎都对我有吸引力,而小塑像只是大海的一滴水而已,于是我发现,我不能长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它上面。
托尔佐夫喊道:“嘿!纳兹瓦诺夫!我觉得有必要先学会怎样在舞台上观看和看见。你们现在就想在灯光下找到中等距离和远距离对象点,有点操之过急了。”
有人问:“那有什么好学的?”
“当然值得学了!不要以为在黑洞口的窥视之下很容易看清周围的一切。就拿我的一个小侄女为例吧,她很淘气,一边吃饭一边乱跑一边说话是她的拿手好戏。以前她吃饭的地方一直是自己的小房间,后来转到了公用餐桌上。现在她再也不会那样了。于是大家问她怎么消停了,她反而问别人:‘你为什么盯着我看?’还是应该让她回到过去,重新养成在大家面前边吃边玩的习惯啊!”
“这个道理同样适合你们。来到剧院意味着接近观众,你们就会像小女孩一样不断想‘他们为什么一个劲在看我’,这就能够让你们丧失在生活中学会的观察和玩乐的能力。所以,你们来到舞台上,在观众的注视之下,一切还得从头学起。”
“舞台上的一切行为,哪怕已经在生活中被我们熟知而变成最一般最基本的了,都会变得不自然。因为有灯光在照着,有无数观众在看着。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正是因此,我都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们,舞台上的走路、动作、坐姿和躺卧,都需要重新学习。话说回来,注意力才是今天的主题,需要补充的是:在舞台上观看与看见、倾听与听到方法,你们必须要学会。”
19××年×月×日
舞台的幕布已经拉开,同学们全部落座,托尔佐夫让我们注视某个物件,并建议就瞄准挂在舞台上的毛巾,它上面的图案色彩艳丽。于是,所有人开始全力盯住那块毛巾。
托尔佐夫却阻止我们说:“这么做不对,你们这不是观察,而是死盯。”
我们就稍稍放松,但托尔佐夫以命令的口吻说:“认真点!”看来他还是不相信我们已经看到它了。于是我们都开始把身体向前倾。
托尔佐夫还是不满意:“注意力还是不够!明显还有生硬地看。”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特别认真,我们又皱起了额头。
“不要假装,那不是真正的集中注意力。什么是假装?什么是认真看?你们反思并调整一下吧。”
这个适应过程花了我们很长时间。然后我们努力让自己平静而放松,再次坐下来看那块毛巾。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突然大笑起来,对着我说:“瞧瞧你现在做出了一副何等奇怪的模样。如果拍出照片来,恐怕你自己都不会相信那是过度认真所致。你的眼珠就快挣脱眼眶了。难道你只能这么紧张地执行‘看’这个动作吗?”托尔佐夫走过来,开始一步步指点我:“放松一些!再放松!还放松!完全放松!紧张这玩意,百分之九十五是多余的。再放松……放松,对,放松……对象就在那里,不必把腰弯成那样,不用把脑袋伸过去!往后仰一点……再往后!还往后!继续!尽力靠后!”
让我无法看和看见的紧张感,随着他的一句句“不够”而逐渐减少。我整个人都屈身站在舞台口的黑洞面前,这里面的紧张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一个演员在舞台上看时,紧张这玩意有百分之九十五是没用的——托尔佐夫说得完全正确!
我开始高兴地喊道:“原来只需做一点点就可以看,就可以看见,它们居然这么简单!这和我之前的做法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眼睛睁得巨大,身体紧绷,这些都无助于看见。我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要看清所有细节,一点也不必紧张,丝毫不用做作。”
我却提出了一个疑问:“这难道不就是舞台上什么也不做吗?恐怕什么都不做也比较难吧?”
托尔佐夫接过我的话说:“是的。观众花钱就是来看我努力表演的;我既然拿着报酬,就应该满足观众。每个演员都是这么想的。”
这真是一种极舒适的感觉。我在舞台上已经相当放松,平静地去看,平静地看到了。那个黑洞张着大嘴,准备随时吞没我,而我居然能享有这样的权利!你一旦在舞台上体验到这种权利就是无所畏惧的。像一个人一样自然地自如地看,这种乐趣今天被我体验到了。好像托尔佐夫就是这样惬意地坐着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对这种感觉也非常了解,只是由于已经习惯而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要把诚挚的感谢送给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他今天让我在舞台上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乐趣。
托尔佐夫对着我叫了一声好,并说:“所谓看和看见,就是这么回事。在舞台上,我们总是在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对一个演员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恐怕就是他的眼中空洞无物了。它只能更强有力地证明演员的漫不经心或注意力已经逃离剧场,证明他所表现的生活不再是舞台生活,就是说,这生活完全与角色生活无关了。”
“为什么说眼睛是心灵的镜子?眼睛应该是有思想的,应该是一切生命力的源泉。废话连篇,手脚生硬地运动,都不能替代眼睛。”
“真实用眼去看和看见的演员,能够用自身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不仅如此,对于自己应该看的对象,他总能有正确的发现。而眼里空洞无物的演员,只会让观众的注意力从舞台上转移开。”
托尔佐夫进行了这一番解释后,换了个话题:“我让你们观看的小灯,分别代表近距离对象点、中等距离对象点和远距离对象点。一个舞台创作者和表演者,也都有良好的视力,这要求他必须能够把握这些对象点。”
“至今为止,演员在舞台上应该看到的对象的形象,都通过那些小灯塑造出来了。在剧院里,这些是应该出现的,实际上却很少出现。”
“现在我就来展示一下舞台上永远不该出现却总是不幸出现的情形。我将展示的对象,几乎永远吸引着演员在舞台上的注意力。”
几道光束在他说完之后随即闪过了整个舞台和观众席,它们就表示演员分散出去的注意力。这些光束全灭了,在观众席座椅后面,却亮起了一盏很亮的灯。
有人问:“这是什么?”
托尔佐夫答道:“严苛的批评家,演员当众表演时,它能够吸引演员的很多注意力。”
这种光束的变化重复了一次,托尔佐夫说这次亮起的大灯是导演。在大灯尚未熄灭之际,一盏光线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小灯,在舞台上忽然亮起,托尔佐夫说:“这是个可怜的人,他跟某个演员演对手戏,却很少被对方关注。”这显然是在讽刺什么。
这盏不起眼的小灯很快就熄灭了,一盏探照灯在舞台前边亮起,我们的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这是提示台词的人。”
光束再次划过剧场的每个角落,灯亮了又灭。这让我想起了我在《奥赛罗》观摩演出中的情景。
托尔佐夫总结道:“对于演员在舞台上学会看与看见的极端重要性,你们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吧?这种复杂的艺术,正是你们必须学会的。”
19××年×月×日
托尔佐夫今天继续说明舞台注意力对象,依旧使用灯光。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我们以前一直在讨论对象的点,现在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注意力圈。注意力圈就不再是一个点了,而是包括许多独立对象点的一小片地方。在注意力圈划定的圈子内,你的目光可以从这个点移动到那个点上。”
话音刚落灯就灭了,几秒之后亮起了一盏大灯,它就照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由于灯罩的作用,一个明亮的圆片投射在我的手和脑袋上。在这圆形的光片之下,摆在桌子当中的各种舞台摆件清晰可辨,而其他地方,舞台剩余的地方和观众席,则黑得可怕。四周的黑暗包围着明亮的圆片,我被灯光照耀着,觉得很舒服,这个光片似乎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托尔佐夫说:“桌子上这片亮光就代表注意力圈,你们正好位于这个光圈内。或者准确地说不是你们本身,而是你们的头和手。这个圈好比相机的光孔,甚至对象最难以辨识的细节,都暴露在它的照射范围内。”
这话完全正确,我们的注意力可被桌上这个圈子里的任何物件吸引过去。一个人若置身于这个被黑暗隔开的光圈里,就会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在它里面就像在家里一样,完全不必害羞,也无所畏惧。其实,无数陌生的眼睛就在黑暗中注视着你的生活,可你却浑然不觉。我感觉这小小的光区就是家,就是我的房间——甚至在自己房间也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好奇的女主人可以穿过钥匙孔窥视我的房间,但在这里却办不到,因为光区四面的黑暗如果厚实的高墙,根本无法穿越。只要集中注意力,这个光区内所有物体的细节都清晰易辨。而且,在这里,还可以全神贯注地感受自己最真实而隐秘的想法与感觉,可以完成复杂的任务和解决难题,知道自己最细腻的想法和感觉是什么。与人交谈,感知他人,反观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回忆过往和展望未来——所有这些,你都可以在这里完成。
我的体验似乎被托尔佐夫看透了,他走到舞台上对着我激动地说:“快记住它!记住现在的这种感受。行话把这种感受称为‘当众的孤独’。我们就在你身边,所以你是当众的;可你在这个光圈里的注意力与我们不同,因而是与我们分隔的,所以你又是孤独的。当你在众多观众面前表演时,也可以像蜗牛钻进背壳一样一直处于当众的孤独之中。”
新的训练开始:“我接下来要展示中等大小的注意力圈。”说完灯全灭了,然后又一个光圈投射下来。这片空间比较大,我刚好在正当中。除了我还有一些家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钢琴一角、壁炉,壁炉前边的扶手椅。
这个光区里有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看完,只能一个一个来。每件物体都是独立的对象点。这个更大光圈的外围,那黑暗的墙壁,也有了昏暗的光,于是墙壁变得不那么结实了,与之前相比,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那个小圈是单人宿舍,这个大一点的圈就是家庭住所。现在的感觉很不好,仿佛置身于寂静的别墅里,别墅有十个房间,却只有我一个人;因而这种生活是孤单无助的。在这种感觉的作用下,我特别想回到那个小的注意力圈,我在那里更自在。
然而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和判断,其他人并没有像我一样位于正当中。后来我却觉得拥挤了,因为舍斯托夫、普希恩、马略特科娃、威云佐夫和其他人,都进入了这个圈子,并自己选择圈椅、椅子或沙发坐下了。
空间变大了,我们的活动范围也变大了。私人的秘密就不再适合大空间了,而更适合谈论公共话题。所以,生动活泼、气氛热烈的聚众场面,在中等圈子里更容易形成。这种场面是不可事先意料的;它未必呈现出你设想的样子。尽管托尔佐夫所创造的这个中等圈扩大了注意力的范围,但也促使我们找到了作为一个演员的感觉,就像之前在小圈子里一样。
还有一个令人惊奇而有趣的细节不得不说,那就是,我所憎恨的东西,舞台口的那个黑洞——因为它是我在舞台上的敌人——在今天整个课堂里一次也没有出现。
后来,耀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大厅,托尔佐夫说:“这是注意力的大圈。”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我们再也不知道应该关注哪里了,尽管其他房间目前还没有被照亮。忽然,其他房间全部都亮了。托尔佐夫大声告诉我们说:“这就是最大的注意力圈。”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我完全沉醉了。
“观众以多远的距离观看,最大圆圈就有多大。我在这个房间里对注意力面积的扩大,已经达到了最大范围。如果我们不是在剧院,而是在草原或大海上,再要确定我们注意力圈的半径,恐怕要借助遥远的地平线了。不过,这条确定注意力圈子大小的远景线,已经被艺术家画在舞台背景上了。”
托尔佐夫愣了一秒,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把刚才的练习重演一遍。但这次全部是在灯光下,没有黑暗的情形了。好!你们先要创造一个注意力小圈,找到‘当众的孤独’,然后在创造一个注意力中圈和注意力大圈。就在这脚灯和顶灯的照耀之下完成。”
可是,我们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于是托尔佐夫展示了相应技巧来帮助我们集中注意力。
注意力的圈子或范围确定之后就不能再变,为此应该借助房间里各种物体的线条。比如摆满东西的圆桌,我们注意力的小圈,不能大于桌面线条划定的圆圈。我们确定的灯光下的注意力中圈,是地上的一大块地毯,地毯上摆满了各种家具。灯光下的注意力大圈,是另外一块更大的地毯。但有的地方没有铺地毯,要怎么确定圈子呢?木地板画着方块,于是托尔佐夫数出他需要的一定数目的方块。这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尽管这些方块难以勾勒出圈子的轮廓,也很难把注意力控制在模糊的圈子之内。
“至于你们在这里的、在灯光下的最大注意力圈,就是这一整个住宅。”
注意力的范围不断扩大,我在舞台上又看到了那个黑洞口,而且我的注意力再次被它吸引过去。我简直要绝望了!我在所有练习中找到的希望,在它面前再次破灭了;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
托尔佐夫见状对我说:“在注意力的控制上,我再教你一招。你在灯光下确定的圈子越大,你在圈子里面集中投射注意力的圈子也要扩大,直到等于大圈子。当最大圈子难以确定或开始变模糊的时候,你要尽快缩小小圈子,直到能够集中注意力于其上。”
“但这是很难的。此时一般是出现注意力不受控制并消失在空间里的意外。必须重新集中在某一个地方投射你的注意力,为此,你应该尽快求助于对象点,比如桌上的这盏灯。你看,它已经重新亮起来了。它的亮度当然不比之前在黑暗当中,但它对我们的吸引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你的注意力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稳定。然后,你可以围绕这盏灯重新确定灯光下的注意力小圈了。接着是灯光下的注意力中圈,但要记住,还是要在中圈里面创造几个小圈。”
我照做了,果然有效。当我把整个舞台的巨大空间作为注意力最大圈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也就消失了。至此,所有指定的练习都做完了。就在此时,在这耀眼的灯光之下,盒子里的小灯又亮了。托尔佐夫高声说:“赶快观看这个对象点!”
我们盯着那盏小灯看,以至于周围暗下来我们都没有察觉。随着周围暗下来,注意力大圈又变成了中圈,进而又变成了小圈。啊!我可是在小圈里得心应手的——我最喜欢小圈了。
当我们在黑暗中适应了圈子由小到大的变化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让我们在小圈变大圈、大圈变小圈中反复练习。十次之后,我们终于开始适应了。现在是最大圈,整个舞台都是透亮的,就在此时,托尔佐夫大声给我们下令:“试着在灯光下确定中圈,并让自己的目光在中圈内部自然地移动。”
“停下吧,你们的注意力分散了。赶快去向那盏小灯求救,我在灯光下打开它,就是为你们这种需要准备的。对!就那样做,很好!”
“现在,在灯光照耀下确定一个小圈。小灯就在正中间,所以你们肯定能够轻易做到。”
我们的视线又离开小灯,再次尝试在灯光下确定大圈。注意力一旦迷失就立即还向那盏小灯——救命的对象点!——求助。我们在灯光下如此重复了许多次,同时托尔佐夫反复提醒我们:“在大圈里不能控制注意力就赶紧锁定对象点。然后以它为中心创造注意力圈,然后是中圈,大圈。”为了让我们既能够下意识地进行圈子大小的转变,又能时刻集中注意力,托尔佐夫努力让我们习惯于这种练习,努力进行着机械的训练。
虽然我还没有习惯,但有一点我终于明白了,就是“当众的孤独”是舞台对演员的自然要求,而注意力圈不断扩大的过程,就是达到这种要求的过程。
我把这个心得告诉了托尔佐夫,他说:“这个方法的价值只有你登上巨大的歌舞舞台时才会明白。那种舞台上的演员会有一种身在沙漠的无助感。那时你才会明白,熟练地在中圈和小圈里控制注意力是救命的本领,是必须要掌握的。越是空旷的大圈子,里面的中圈和小圈就越密集,越有封闭的当众的孤独。你应该记住这一点,才能度过那可怕的不知所措的几分钟。”
托尔佐夫暂停了一下,之后开始用灯光创造一组新的注意力圈,但这次它们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外。就是说我们不再是光亮区的中心——也就是我们注意力圈的中心——而是来到黑暗之中。所有的灯挨个熄灭了,然后远处忽然有一盏亮起来。那是隔壁餐厅的吊灯,它照在白色的餐布上,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光区。
“这也是一个注意力小圈,不过是在你们之外。”
我们身外的这个小圈,随后扩大成了中圈,照亮了整个餐厅;继续扩大,最后照亮了所有房间,只有我们所在的房间仍然是黑暗的。
“这就是我们之外的注意力大圈。”
我们所在的客厅现在是最黑暗的地方,从这里我们可以看清周围甚至视野最远的一切。我们在我们之外选择的观察对象,或者就是对象点,或者是大圈、中圈和小圈,怎么方便怎么来。
客厅乃至所有房间的灯又都亮了,我们进行了新一轮注意力圈的练习,不过这次要在我们之外确定不同大小的圈子。这些圈子也应该在想象中被标记出来,就像我们之前位于注意力圈当中时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