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来
三、归来
又是一年的太平时节，秋日收获，白鹿村所有的人都能储备好越冬的粮食，安享这太平年岁。这一年，熟练放羊的少年幸把属于全村的羊群放牧得十分好，个个膘肥体壮。每家每户从他那里把肥羊牵走，换入小羊，并轮流召唤他去哪家解决一天的餐饭。
放羊的少年幸不但为乡里放牧羊群，还顺带担任照料村中一群不足十岁的小孩子们。小孩子们是无分周人与崇人。他们听厌了老村长讲述的牧野故事，当年骁勇的武王是如何百步开弓，一箭射死纣王的第一勇将嬴恶来的，没到老村长要讲述，都纷纷说“找小羊倌说周公去”。却特别喜欢听少年幸讲述周公和他传奇的八剑客的故事，他们出生入死，在魔境混沌之中三进三出，一路斩妖除魔，杀死无数妖物鬼怪。老人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故事，往往没有少年幸胡编乱造的故事那么有吸引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秋去冬来。在周时，其实人们对时令敏感主要是春天和秋天。春耕秋收，夏天只是春天漫长的尾巴，冬天则是一岁的终末，酝酿着新一轮春秋，甲骨文里用一根丝两边打上结代表“冬”日。春秋很重要，周人把年岁和历史成为“春秋”。春秋要辛苦劳作，而冬天则休憩，在公社之中祭祀四方神灵。
冬天的时候，一批征战大周西北域的老兵归来了。他们跟作乱犬戎人作战，联合义渠国人攻打犬戎玁狁部落。玁狁，也就是猃狁，是西羌犬戎人中最为强悍的部落，自称祖先是两只白犬。玁狁人趁着周人东征攻打殷商、争夺中原无暇西顾之机，不断在西域扩张，已经慢慢威胁到了周人的大后方，甚至攻占了故密须国的不少地盘。那些肥沃的、可以耕种粮食的土地，全被这些懒惰、粗鄙的野蛮人用来牧马，简直是可恶至极。
周公果断明察，从成周洛阳发令，又让大将军姬何领兵，发起了对犬戎的征讨。一战三年，艰苦卓绝，把玁狁人又打回到了大漠深处去。初步战胜犬戎之后，姬何就地开垦，将被犬戎糟蹋掉的农田恢复成周公井田之状，让受惊扰的边民得以修生养息，也防止犬戎卷土重来。如此，光阴飞驰，又是三年。那些远征的士兵，征战整整六年才得以归乡。
凯旋的老兵，受到了邻长率领的乡民们的热烈欢迎。大家远远等在白鹿村口，备好酒浆迎接这些大周勇士。整个大周是禁酒的，或许只有为了迎接这些勇士才能破例饮酒。
在平定了“三监”之乱后不久，周公姬旦派自己的八弟康叔姬封到朝歌故地，建立了一个新诸侯国——卫国。卫国刚开始获得封疆时，横跨豫、冀、兖三州，南至济水，北逾衡漳，西及太行山，东及桑土之野，方圆五百里。这是让康叔坐拥诸侯中最大、最富沃的一块封地，还保有八师之军，以防备殷人再乱，同时，还颁布了威慑天下的《酒诰》——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聪听祖考之彝训，越小大德。”
（王上说：“要在卫国宣布一项重大命今。你那尊敬的先父文王，在西方创建了我们的国家。他从早到晚告诫诸侯国君和各级官员说：‘只有祭祀时才可以用酒。’上天降下旨意，劝勉我们的臣民，只在大祭时才能饮酒。上天降下惩罚，因为我们的臣民犯上作乱，丧失了道德，这都是因为酗酒造成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的灭亡，也没有哪个不是由饮酒过度造成的祸患。”
文王还告诫担任大小官员的子孙们说：“不要滥饮无度。并告诫在诸侯国任职的子孙：只有祭祀时才可以饮酒，要用道德来约束自己，不要喝醉了。文王还告诫我们的臣民，要教导子孙爱惜粮食，使他们的心地变善良。要好好听取祖先留下的这些训诫，发扬各种的美德。”）
禁酒令虽针对殷商故地的卫国人，但被王庭采纳，整个大周都通用。特别是宗周王幾，首善之地，更要严格遵守。那些归来的战士用乡里送来的酒祭奠了牺牲了的战友们的亡魂，然后才喝了不犯禁的一点点。
全村的孩子们是欢呼雀跃，这一批征士又将带回来很多在西域与犬戎人打仗的故事，绝对要比那些老人甲士们讲烂了的牧野大战要精彩百倍。他们当中也一些人带回来了诗，只听为首的一位四十岁的独臂征士，猛地饮完了一大碗的酒，抱起怯怯不敢认他的小儿子，顿时泪如雨下。当年，他出征时，孩子呱呱坠地，现如今六年征尘，长得都比一个小马驹还要高了。纵然被自己的娘催促着叫“爹”，那个小子还是把父亲当成一个陌生的闯入者，迟迟叫不出口。
漫天的飞雪飘落，那个征士脸色酡红，用幸未伤残的左手紧紧抱着小儿子，朗声吟诵出一首“雅言”：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的诗是说，当年我出征的时候，正是大好的春天，玁狁人作乱，让我们周人坐卧不宁。驾起战车，四匹骏马雄壮巍峨，我们满怀离家的忧心，我们跟随大将军，为王事而征战，一个月就取得了三次重大胜利。当初我离开家的时候，正值春光美好，杨柳茂盛，随风飘动，今天我回来了，大雪纷飞，依旧随风飘动。
吟完这首诗，这位为抗击犬戎付出了一条胳膊的老战士，不禁热泪长流。听者无不动容，被他的真情实意所深深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