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别
望着女儿出国留学乘坐的客机从首都国际机场的上空渐行渐远，我才觉得十九岁的女儿，这次真的是飞了，心里顿觉空荡荡的。
坐在回来的列车上，望着窗外秋天的田野，想着飞走的女儿，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我从军入伍时的情景。
我十八岁那年，因高考落榜，心里很是失落。10月初，听了村里的喇叭广播的征兵通知，我第一个贴出《决心书》，向乡亲们表明了自愿参军的愿望。母亲很支持我，但我在家排行老大，父亲不想让我去，我软磨硬泡，发动亲朋，不仅说服了父亲，还得到了他的支持和帮助。
初审那天，我和同村几个报名的人早早来到乡里的目测现场。看到两名军人过来，我们就走了过去。其中一名威武精干的军官，上下打量着我，问为什么要参军，我响亮地回答：“祖国的南疆不安宁，我要报效祖国！”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的名字。
没过几天，就接到了通知，让我去县城体检。在县武装部体检时，身体其他正常，但因为紧张，血压稍高。恰又遇到了那名军官，看见他对军医耳语了些什么，我的心里忐忑不安。但过了几天，大队通知我去乡政府与接兵的人见面。
我来到乡政府，看见是他。他先叫出了我的名字，微笑着问了一些家庭情况后，告诉我要去的部队在新疆天山深处，让我在家等入伍通知，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他就是我到部队后的第一任排长——王成民，陕西渭南人，一个我无法忘记的军人。他定格的微笑，让我一想到他就在眼前浮现。
又过了些时日，11月6日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并发了军装，让11月9日离家去部队。两天的时间里，我走门串户，和亲戚朋友告别。
要走的那天，父亲和母亲早早地起来了，就连爱睡懒觉的弟弟们也早早地起床帮我整理背包。我把高中课本装进背包里，母亲走过来把特意从地里挖回、晾干了的土，用红布包着塞进我的背包，说：“孩子，部队离家远，如果遇到水土不服，泡上点儿水喝了就会好的。”我没有想太多，就将它和书放在了一块。
吃过早饭，我便背上背包，在亲人们簇拥下，走出了家门。走出村庄后，我回头望了望汝河岸边的故乡，既是如此熟悉又是那样陌生。田野里已长出了幼嫩的麦苗，叶尖上的露珠在朝阳照耀下闪着光亮。阵阵秋风吹过，路边的大树不停地在风中摇晃，像是为我送行。
一向威严健谈的父亲一路无语，只看到他含泪的眼睛。母亲不停地叮嘱着，出去要好好干，你是老大，要给家里争气。二弟在身后默默跟着。
到了乡政府门口，亲属只能送到门外，我转过身来向父母、兄弟告别。这时才看到母亲满是热泪的脸庞，父亲已近大哭，弟弟却在微笑着向我挥手。
在乡政府院内编了班，我们排队上了军车，来到了县武装部大院。午饭后，车辆编好队，开往洛阳。到火车站后就登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
列车行驶了两天三夜，11月12日早上我们在吐鲁番火车站下了车，来到了车站旁的部队招待所。天气很冷，我们穿上了在招待所里发的羊皮大衣，放下帽耳，将自己“武装”得只剩两只眼睛暴露在外。吃过早饭，登上大篷军车，向天山深处进发。中午在一座兵站吃了饭，晚上在另一座兵站食宿，第五天来到了马兰，住进了低矮的帐篷，开始了军营生活。
那时的戈壁滩已是白雪皑皑，寒风呼号。望着帐篷不远处黄里透白的丛丛刺蓬、稀疏低矮的棵棵红柳，老兵说：“这就是戈壁滩的绿色，是和我们一样的绿色。”初来荒凉的戈壁滩，听了老兵这富有诗意的话语，感觉自己仿佛就是戈壁滩上的红柳，一棵任凛冽寒风劲吹的骄傲的红柳。
由于气候干燥，我出现了嘴唇干裂、流鼻血等水土不服的症状，病倒了。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转，心里非常难过。夜晚躺在帐篷里，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的话，就从背包里取出红包打开来，黄里透红的乡土，散发出淡淡清香。我捏了一点儿放进茶缸，泡了杯水，澄清后喝了下去。不承想果然有效，没喝几次症状就消失了，在茫茫的戈壁滩我体味到了母亲那遥远的关爱。
那晚，老班长闻到清香走进来，看到了我背包里仅有的课本和乡土，他知道了我的心思，说我有志向，对我讲了很多鼓励的话。老班长叫龙登湖，四川万县人（现重庆市万州区），个头不高，待人真诚而坦率，是个很会带兵的人。老班长的话和思念亲人的伤感与心中的志向交织在一起，我填写了平生的第一首词——《念奴娇·别故乡》。
紧张而艰苦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连队当文书，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追求。一年半后，我考上了军校——长沙工程兵学院（后并入国防科技大学），开始了军校生活。
“呜呜呜——”列车的鸣叫将我从回忆中拽回。三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离家时母亲送我乡土的情节，总有一种心绪堵在心口。三十年来我体味到母亲送我的那把故土，不仅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情怀，还包含着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不忘故土的情愫。
今天，女儿要远渡重洋，我琢磨着要送她点儿什么，想来想去就在送她的笔记本的首页上，写下了三十年前我刚到部队时填的那首《念奴娇·别故乡》，期望她学业有成：
西飞雏雁，贯长空、天山从戎翻越。风吹故乡歌浩荡，汝水岸边离别。严父涕零，母亲热泪，心语叮咛切。一抔乡土，嘱尽千语万结。
雪舞渺渺荒戈，银装素裹，凭任狂风冽。唯我戎装大漠绿，如是老兵诗说。金榜题名，少年梦想，面壁寒窗铁。而今迈步，看金书我来阅。
写于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