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者的迷思:硅谷式经济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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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和创新语言的不同

为了使本书其余部分的讨论更有意义,我们必须做一个区分。这种区分与我们谈论变革(具体来说,就是创新)的方式有关。我们有真实创新,如新的或现有的知识、资源和(或)技术的有益组合。奥地利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认为,创新是经济变革、资本主义乃至历史本身发展的动力。但真实创新与“创新语言”(innovation-speak)截然不同。“创新语言”是一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词汇拼盘”,它宣扬创新的重要性,却把这个词变成了一个被滥用的流行词。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我们实际居住的世界,包括我们使用和需要的技术,与市场部门和首席执行官试图向我们描述的世界,尤其是他们说服我们购买和依赖的技术,是完全不同的。

从核心层面来讲,创新是可以衡量的变化,这么说的原因是它能产生利润。苹果的iPhone是最近的一个标志性的例子,倒不是因为它是一个新发明,而是因为它通过将各种现有功能融合于对用户非常友好的设计之中而带来了巨额利润。21世纪其他杰出的创新包括混合动力汽车、虚拟现实眼镜、人工耳蜗、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和基因测试。更早的创新则构筑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电力、钢筋混凝土、内燃机和合成材料,如特氟龙和氯丁橡胶。

由于创新是一个如此灵活多变的术语,而且它的成功会带来利润,所以推动者在承诺其未来影响时将这个概念包装起来。“赛格威将改变世界!”“我们正在步入无纸化办公的时代!”“电报、飞机、互联网将开创世界和平的新纪元!”等。我们把这种炒作称为“创新语言”。与真实创新不同,创新语言并不是有形的、可衡量的、难得一见的,而是一种推销说辞,描绘着尚未实现的未来。

创新语言从本质上来说是不诚实的。虽然它经常被描述成是谈论机会、创造力以及无限未来的乐观主义,但它实际上只是一种透露着恐惧的华丽辞藻。它利用了我们对自己将被甩在后面的担忧,这些担忧包括我们的国家无法在全球经济中获得竞争优势,我们的工作被打乱,我们的孩子因为不知道如何编程而找不到工作。英特尔创始人安迪·格鲁夫在他1996年出版的《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一书的标题中明确表达了这种感觉。创新语言是一种永恒焦虑的语言。

在更深的层次上,创新语言是建立在一个隐藏的并且往往是错误的前提之上的,即创新本身是好的。举一个(诚然是极端的)例子,不止一篇学术文章研究了20世纪80年代强效可卡因是如何“扰乱”硬性毒品市场的。7而加剧我们当前阿片类药物危机的产品和商业策略,包括向阿巴拉契亚地区的小镇输送数百万片药物并积极向医生推销,同样符合创新商业模式的定义。它们通过开辟新的分销渠道和创造新的客户需求来获得利润。正如一份医学杂志所描述的那样,“尽管奥施康定尚未被证明优于其他有效的阿片类药物……到2001年,它已经成为美国治疗中重度疼痛中最常见的标志性处方阿片类药物”。文章作者将这种药物描述为“商业上的胜利,公共卫生上的悲剧”。8

为了自身利益而做出改变的思想观念,在错误的人手中会酿成灾难。《财富》杂志将安然评为1996~2001年美国最具创新精神的公司,然而当时这家能源巨头并不光彩的会计行为尚未被曝光。在其他地方,立法者将“创业心态”应用到教育领域,却带来了可怕的结果,催生了大量营利性学校,并造成了公共教育资金的流失。政治上,在阴谋论者和外国政府的操纵下,歪曲真理和民主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发展”之一。然而,没有人在TED上就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的颠覆性创新发表精彩的演讲。

我们在本书中想要表达的观点是,虽然许多人认为创新本身是一件好事,然而它永远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我们在第2章中更深入地探讨了这一点,我们发现“创新”通常是社会中所缺乏的价值标准的代名词,当有人为深刻的社会问题提出技术解决方案时,这一点最显而易见。(引用两个最近的例子,“软件能解决种族歧视吗?这位企业家说可以”。或者,“5款有助于消除贫困的iPhone软件”。9)在一些情况下,“创新”代表着实用价值,比如效率或便利性;在另一些情况下,代表着像善良或宽容这样的利他主义价值观。无论如何,“创新”本身不会把我们带到我们想去的地方。为了建设一个以人类兴旺为核心的繁荣社会,我们需要确保所有公民都能享受到包括现代基础设施在内的基本生活条件;那些关心我们社会的人能得到足够的补偿和照顾;我们能够分配足够的资源来保护我们已经创造的物质架构和财富,因为这些东西如果被忽视就会退化、衰败,最终会失去价值和功效。

需要明确的是:创新很重要。它在促进经济增长和提高生活质量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两位作者最近去了医院的产房、癌症治疗中心,甚至是我们当地的苹果直营店,都有这样的感受。在适当的情况下,我们甚至可以容忍少量的创新语言,比如更好的医疗保健以及针对刑事司法问题和枪支暴力流行问题的新方法。而且,尽管我们不赞成初创公司和咨询公司为了宣扬自己的雄心壮志而曲解“颠覆”等术语,但我们赞赏它们愿意在教育、医疗保健和减贫方面迎接世界上的一些重大挑战的态度和勇气。

但很多被称为创新的东西实际上只是语言上的创新。近年来,经济学家认为,自1970年以来,创新的速度一直在下降。换句话说,没有证据表明,在每个人都开始谈论创新的时期,真实创新或技术变革有所增加。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创新语言极大地贬低了大多数人的工作,尤其是那些从事并不体面的工作,却让我们的技术文明得以持续运转的人。而且,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创新语言未能抓住人类技术生活的本质——维护和可靠性远比创新和颠覆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