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章
创新带来的问题
少了一个钉子，掉了一只马掌；
掉了一只马掌，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位信使；
损了一位信使，丢了一封密信；
丢了一封密信，败了一场战争；
败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国家；
都是因为当初少了一个马掌钉。
——《少了一个钉子》（For Want of a Nail）
一首创作时间未知的诗
上午8点，在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省的小镇圣约翰，一间书店壁炉中火花一闪，随即发生了爆炸。这是因为夜间，煤气从当地一个腐蚀的储罐中泄漏，进入城市下水道，蒸汽云蜿蜒穿过地下管网由市中心商场的地漏逸出。总共有四栋建筑在爆炸中受到冲击，虽然没有人员受伤，但有关部门疏散了13个街区的2万人。在寒冷的4月，这是一个糟糕的清晨。1
在1986年事发当天，位于煤气泄漏上方的四栋建筑严重受损。可是，位于相同半径内的一栋相邻建筑却幸免于难，这是为什么呢？
了解内情的海蒂·奥弗希尔（Heidi Overhill）对此做出了解释，揭示了其中的秘密。海蒂已故的父亲T. 道格拉斯·奥弗希尔（T. Douglas Overhill）过去经营着一家预防性维护的专业工程咨询公司，《少了一个钉子》（即章首的引文）是他最喜欢的诗，这首诗很好地阐释了疏于日常维护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奥弗希尔的一位客户是圣约翰镇一栋办公楼的业主，他一直遵循着海蒂父亲为其设计的房产维护方案。海蒂对此进行了具体描述：“其中一项预定工作是向每一个地下室地漏中倒入一桶水。地漏通常会变干，而当排水管的S形存水弯没有水时，地下管道中的臭气（包括爆炸性气体）就会从地漏中逸出。”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时不时倒入一桶水，类似将存水弯封起来，地下室的气味会好闻些”。
在爆炸中幸存的建筑属于奥弗希尔的客户，他近期向地漏倒入了一桶水实现了密封。但是邻近的那些遭到破坏的商店显然没这样做。在现实生活中，正如奥弗希尔最喜爱的诗描述的，“亡了一个国家”。这一切都是因为缺少日常的维护。
你是否曾经有这样的感受，周围的人都在崇拜错的对象？也许是出于侥幸，也许是监管失察，社会中的江湖骗子被塑造成英雄，而真正的英雄却已经被遗忘。
在2009年的一次采访中，Facebook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分享了一句现在已经广为人知的名言，借此来展现他年轻公司的成功：“Facebook的核心价值之一就是‘快速行动，破除陈规’，如果你不能打破一些事物，就说明你的行动还不够快。”2迅速增长是数字经济的必要条件。任何拥有谷歌、苹果、Facebook或亚马逊股票的人都会说，新功能带来新用户和来自广告商和订阅者的更多收入，帮助公司获得更多资金和雇用更多员工。
Facebook这样的数字新贵取代了现有公司取得了成功，这也是扎克伯格对于采取冒险行为所付出成本感到满意的原因。在同一次采访中，他还说道：“我们做了一些妥协，容忍了产品的一些缺陷。”在数字经济中这是有效的，因为在数字经济中用户习惯了测试版和不稳定的连接，相比安全气囊有问题的汽车，或地漏缺水的书店，与这些物理产品的修复相比，修复受损代码的成本微不足道。换句话说，“快速行动，破除陈规”并非一位20多岁的首席执行官的幼稚之语，而是一种商业策略，这种策略不仅体现在产品开发，而且也表现在Facebook收购诸如WhatsApp和Instagram等潜在竞争者的雄心中。
扎克伯格并不是唯一持这种观点的人。多年来，至少自从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以来，首席执行官、企业家和商学院教授利用破坏性创新、创造性破坏以及“失败越快，成功越早”的信条等时髦术语来颠覆常识。3很快，这种认识被看作“创业”精神，创新则成为它的主要方向——要想打破在位者的舒适现状，就得要求快速增长。诚然，这种创新思维产生了一些惊人之举。在Facebook推出14年之后，它在全球就拥有了超过20亿的用户；如果不能持续使用谷歌或iPhone，数十亿人的工作、生活将很难正常运转。
随着商业领域接受了这种认识，它的影响超出了经济范畴。出于对硅谷偶像们的敬重，我们甚至调整了自己的价值观与对民主的看法。我们容忍孩子们不断增长的“屏幕时间”并对于容易让人上瘾的App投入更多关注。乔治敦大学2018年一项调查显示，相对于地方、州或联邦政府，美国人更加信任亚马逊和谷歌。42016年初，《华尔街日报》的一篇专栏文章甚至提出成立新政党的想法，新政党可能会对“建制美国”带来“彻底颠覆”。这场运动的领导者可能来自硅谷——也许就是硅谷的英雄之一，例如马克·扎克伯格或谢丽尔·桑德伯格，他们可以被称为“创新党”。毕竟，这篇文章的结论是“谁反对创新？”新政党很快失败，最终仅停留在报纸专栏上。
新奇是美国人特质的核心（我们城市有多少名字以“新”开头？）。16世纪以来，我们坚持超越各种“边界”，以此来收获自然资源与政治自治和科学进步带来的回报。21世纪，我们新的数字产品不言而喻代表了这种创新思维的优越性。生产这些产品和“杀手级App”的公司不断成长，拥有世界历史上的最高价值。它们郁郁葱葱的公司园区成为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目的地，它们的首席执行官成了偶像。2011年，苹果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去世，举国哀悼。2017年，连环创业者埃隆·马斯克被列为美国最受敬仰的人，与教皇方济各并列排名第三，但与“首席颠覆者”唐纳德·特朗普仍有明显差距。
正因为如此，我们为创新做好准备。商业领域出现了诸如首席创新官和“创新宣传专员”等新职位。大学投资数百万美元建设华丽的创新中心，慈善家们支持一些雄心勃勃的改革，希望改变我们文化习俗中的根基。在K-12教育体系中引入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电脑，试图向学生灌输“勇气”“创业精神”和“设计思维”等品质，这是对教育的“干扰”。在就业市场上的千禧一代表示，如果他们的创新成果达不到他们的预期或Instagram上关注者的期望，就会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并极度疲倦。
硅谷的企业家和投资人已经从软件中获得丰厚利润，这种成功让他们有资本和信心将触角拓展至其他领域。然而，虽然扎克伯格提出的“快速行动，破除陈规”对于网页设计和应用程序开发（这些行业都具有利润高、失败风险低和风险资本充足的特点）来说仍是好的建议，5但事实证明，对于建造和设计现实事物而言，这种“快速行动，破除陈规”和更加广泛的创新思维可能都是非常糟糕的指导。
2016年，评论家赞扬三星Galaxy Note 7是三星“创新策略”的“漂亮”诠释——这种说法一度盛行，直至数百名消费者开始投诉手机电池爆炸导致的烧伤和财物损失。2018年，迈阿密一座由于“创新性”设计受到赞誉的大桥在六车道高速公路上方坍塌，造成6人死亡。62003年，年仅19岁的伊丽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创立了血液测试企业Theranos，这家公司“快速行动”——从投资者处筹集到超过7亿美元的资金，公司实现超过100亿美元的估值。Theranos也“破除陈规”，对保护投资者免受公司“革命性”技术相关欺诈、风险索赔影响的法律弃之不顾。在现实世界创业时，科技公司始终困扰于传统问题：物流、制造、消费者偏好、社会规范和规则，以及传统的供需动态。
具有糟糕观念的人会找到数亿美元来支持他们迅速失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呢？当然，傲慢肯定与此有关。Juicero这样的风险投资例子很容易被拿来取笑——价值700美元的榨汁机在被使用者发现它们的预榨水果包用手就可以挤开时，已经筹集了1.2亿美元的风险投资。即使是为数不多的连续创业者（主要是白人、男性）也是如此，他们在充斥财富、雄心和不良建议的世界中跌跌撞撞。但这些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硅谷的范畴，正在渗透到美国经济之中，并伴随它进入全球文化。
之所以写这本书，是因为我们已经厌倦了硅谷如何有益于社会和创新课程，如何有益于我们的陈词滥调。我们认为，是时候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人数众多的工人、不处于数字转型前沿的产业以及不想受制于技术产业亿万富翁们突发奇想的大众身上，关注什么才是有利于他们健康发展的因素。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已经研究了创新的布道如何影响交通、计算和其他技术领域，同时反思了被忽视的基础设施和设施维护领域。我们已经发现了一种文化思潮，它试图将数字世界的错误经验应用到物质世界，它的技术概念反映了硅谷的自负和糟糕的社会病态的罪恶联盟。这些反思，以及描述技术和社会朝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前进的路径的愿望在激励着我们，这就是本书的主题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