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章
缓慢而至的灾难
忽视维护对基础设施造成的影响
2015年1月，华盛顿地铁的乘客们从朗方广场站登上黄线[1]302号列车，前往弗吉尼亚。列车在出发片刻之后，便在离站台不到400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厢里弥漫着浓浓的黑烟。原来，担负着为列车输送高压电力任务的第三条铁轨，此时以一种被称为“电弧放电”的方式发生了故障——当电力电缆的绝缘性能下降时会引发电弧，使得附近的灰尘、树叶、垃圾和其他碎屑穿过其中。高压电力在那里接地，迸发出火花和浓烟，从而造成了此次事故。
在那一天，紧急应对措施做得一塌糊涂。如果结果不是那么悲惨的话，这一切就几乎是可笑的。地铁管理局切断第三条铁轨的电力供应大约花了40分钟，而疏散302号列车上的乘客所用的时间也差不多一样长。一些乘客主动逃离，但很多人，尤其是老人和残疾人，被困在浓烟和黑暗中。其中有三名乘客为一名昏倒的妇人做了20分钟的心肺复苏，但她终究没有苏醒过来。这时一个男人过来抱起她，走进了浓烟滚滚的黑暗之中。之后这三名乘客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烟雾最终散去，但61岁的卡罗尔·英曼·克洛弗（Carol Inman Clover）再也回不来了。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刚刚在工作中获得了年度员工奖。在这次事故中，另有70多人因吸入浓烟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
在一年后发布的最终报告中，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发现地铁管理局“未能正确安装和维护第三轨道的电力电缆，导致其被水和其他污染物损坏”。1维护工作被推迟到某个幻想着会有充足资源的日期，但最终也没有兑现。更重要的是，在2009年造成9人死亡的撞车事故后，地铁管理局未能按照NTSB的建议采取安全措施，比如检查铁轨、通风隧道和列车，以及派遣维修人员和消防人员响应烟雾报告这类简单的事情。2自1982年地铁发生第一次致命事故以来，这些安全问题就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记录。但地铁管理局似乎是一个没有吸取教训的组织。例如，在对2015年火灾的调查中，NTSB发现，如果华盛顿地铁“遵循标准操作程序，在第一次报告出现烟雾时停止所有列车运行，事故列车就不会被困在烟雾弥漫的隧道中”。3从而将不会有人死亡。
2016年3月，也就是卡罗尔·克洛弗由于烟雾窒息而死一年后，一起火灾在凌晨时分发生，而原因完全相同——电弧。这些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地铁总经理将整个系统关闭了一天以便进行紧急检查和维修，导致许多乘客滞留在郊区。领导们认为，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关闭维护最差的铁路线数周。可能只有到那时，地铁才能做完本该更早完成的工作。
多年来，负责领导和资助地铁建设的官员们一直把技术创新和地铁系统扩张放在首位，而不是维护和保养已经建成的设施。从一开始，规划人员就在设计地铁系统时强调自动化：直到2009年发生一起致命事故之前，列车都是由计算机控制的。在那之后，这项技术才被中止，改由人工操控。4（计算机控制的列车于2019年底在华盛顿地铁重新启用。）一些批评人士认为，自动化以及对技术的盲目信任塑造了地铁管理局松懈而缺乏活力的安全文化，并最终引发了事故。5负责地铁建设的政客们仍然不断推动地铁系统的扩张和新线路的建设，同时拒绝征税、设立新收费或提高票价来支付维修和其他基本运营需要的费用。
其中一些问题源于华盛顿特区地铁独特（且破旧的）管理体系，该体系要接受经常发生功能失调的董事会、华盛顿特区的立法者、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州立法机构以及美国国会的命令。可以说，地铁的财务状况要取决于来自蒙大拿州以及弗吉尼亚州西部农村地区代表们的决定，但他们绝对没有政治动机来确保地铁保持良好状况，有时甚至会起到抑制作用，比如向选民表明他们反对税收和支持有限的政府支出。
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讨论这些管理问题，但目前更吸引我们眼球的是，这种倾向于创新和扩张的想法如此肤浅的思维模式是如何加剧地铁面临的问题的。显然华盛顿地铁并不是美国唯一处于这种境地的基础设施。
2017年纽约市的夏天被人们视为“地狱之夏”，因为地铁系统的紧急维修造成了长期的交通拥堵，导致人们在路上花费了更多时间，既漫长又痛苦。在未来15年里，修复该系统的成本估计在190亿美元到430亿美元之间。《纽约时报》随后的调查揭露了纽约地铁数十年来不断延期维护和削减预算的行为。就像华盛顿地铁一样，这最终是由糟糕的管理决策以及同样糟糕且更加不负责任的政治活动的综合影响造成的。例如，2017年，纽约州州长安德鲁·科莫（Andrew Cuomo）“向当局施压，要求他们花费数千万美元研究在MTA[2]的桥梁上安装可编排显示内容的灯光，在公交车上安装无线网络和手机充电插口，并在地铁车厢上涂上纽约州的徽标”。6与此同时，MTA削减了40多种维护工作，将地铁车厢的例行维护工作从每66天一次延长到每73天一次。
这只是两个有关交通运输的例子。在其他地方，2017年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山谷的奥罗维尔大坝面临垮塌的危险，届时会形成30英尺高的水墙顺费瑟河而下，从而淹没当地社区。两年后，联邦政府拒绝向加利福尼亚州支付3.06亿美元的维修费用，因为它发现，这次差点引发重大灾难的事故是由于维护不足造成的，所以联邦灾难基金并不打算支付这笔费用。10年前，也就是2007年，明尼阿波利斯市35W州际公路的一段桥梁坍塌，坠入密西西比河，造成13人死亡，145人受伤。工程师们早已经认定这座桥存在结构缺陷，但在坍塌时进行的小规模维修显然不足以拯救这座桥的结构以及它承载着的生命。
如果这些例子丝毫没有发挥警醒作用，那就难怪美国土木工程师协会（ASCE）经常在其基础设施报告单上给美国打出接近不及格的分数。美国61.3万座桥梁中有近10%存在结构缺陷，这意味着桥梁的某些部分需要检测或维修。但ASCE发现，该国的大坝、堤防和供水设施的状况甚至更糟，而公共交通处于最糟糕的状态。7
历史学家斯科特·诺尔斯提出了一个恰当的术语来形容这一情况——慢速灾难。快速灾难，或者我们通常所说的灾难，包括飓风、洪水、龙卷风、地震和工业事故等。这些事件迅速袭来，破坏了人们的生活以及支持我们正常生活的技术设施系统，并留下持久的创伤。在寻找故事的新闻摄像机打包离开很久之后，受害者们还在收拾残局。一些企业和家庭再也回不来了，人们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相比之下，慢速灾难是由于长期忽视而造成的伤害累积。当儿童吞食从老化的含铅漆上剥落的碎屑，或者当凹凸不平的路面对交通造成安全威胁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当然，慢速灾难可能导致快速灾难，比如存在结构缺陷的桥梁垮塌，或路基维护不善导致火车脱轨。维护不足会加剧其他类型的灾难，比如当飓风或地震袭击脆弱、老化的基础设施时。在波多黎各登陆的飓风玛利亚就是最近的一个可怕例子。在美国该领地面临多年金融危机期间，其电力系统的维护被不断推迟。2017年飓风来袭后，该岛花了11个月才完全恢复供电。研究人员将飓风后死亡人数激增归咎于电力系统故障，最终死亡人数估计约为3000人。
慢速灾难的概念有助于我们从长远的角度来思考这些悲惨的案例，使我们意识到维护不足以及过分重视新设施的思维方式的问题。记者在镜头前眉飞色舞地向我们展示飓风的威力有多大，而慢速灾难的概念将我们从这种24小时新闻周期的急迫中拉出来，并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遭到忽视的长期危害上。
我们在谈论基础设施问题时必须小心。正如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所看到的，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和其他富裕国家经历了经济、生产率和工资增长的下降或停滞。人们习惯于通过过于简单的有关道德沦丧的故事来解释这些变化。例如，20世纪70年代生产力下降的原因有时会被归咎于懒惰的长发嬉皮士——他们抽了太多的j-bird香烟，而且缺乏职业道德。把糟糕的事情归咎于道德上的失败是很容易的，但当事情出错时，这往往不是最好的解释。
此外，一些思想家，如罗纳德·里根政府管理与预算办公室负责人、保守派评论员戴维·斯托克曼（David Stockman），认为人们对基础设施的普遍担忧在很大程度上被夸大了。我们不同意他的评价，但我们同意他的信念，即我们总是应该提防夸张和歇斯底里。严重的基础设施问题显而易见，而且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这些问题会在短期内得到改善。
道德败坏、愚蠢和缺乏才智有时甚至经常被用来解释基础设施的破败，但其原因实际上是极其复杂的，并且基础设施的破败会导致各种各样的问题。然而，在核心问题上，我们认为是一系列致命的因素造成了我们现在的处境，这其中就包括我们重视创新和增长，却不关心我们已经建立起来的世界。
[1]华盛顿特区地铁系统的线路名称。——译者注
[2]Metropolitan Transportation Authority，纽约大都会运输署。——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