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刻,斯皮莱站在海边,双臂环抱,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海。东方水平线上厚厚的乌云层层叠叠,很快便在头顶上方的天空中扩展开来。风力在加大,夜幕降临,天变得愈加的凉了。天空呈现出恶劣景象,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哈伯进了“壁炉”,彭克罗夫则向斯皮莱走去。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大海,没有发现有人向他走来。
“今晚恐怕会有风暴,斯皮莱先生,海燕是喜欢暴风雨的。”水手说。
记者闻声,立刻转过身来,忙问道:“彭克罗夫,您是否记得海浪冲走我们的伙伴时,气球离海岸有多远?”
水手没想到记者会问这么个问题,所以犹豫了片刻,略加思索后,回答道:“顶多两链远。”
“那么一链是多远?”记者问。
“一百二十英寻,也就是六百多英尺。”
“这么说,史密斯失踪的地点离岸边顶多也就四百米?”
“差不多。”水手回答。
“他的狗也是在那儿失踪的?”
“是呀。”
“我觉得蹊跷的是,”记者接着说道,“如果史密斯死了,托普也死了,那狗与它的主人的尸体怎么没有冲到岸上来呢?”
“这没什么奇怪的,”彭克罗夫回答道,“海上风大浪急,有可能把他们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我们的同伴已经葬身大海了?”斯皮莱又问道。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
“可是,我总觉得狗与其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是有点儿什么解释不通的地方。”斯皮莱坚持己见地说。
“我也希望自己与您的想法一致,斯皮莱先生,但我确实觉得他们已经死了。”彭克罗夫肯定地说。
水手说完便回到“壁炉”里去。炉火烧得正旺。哈伯刚加了一抱干柴,火光把通道里最暗的地方都照得亮堂堂的。
彭克罗夫立刻动手准备晚饭。由于大家都需要恢复体力,所以得弄些耐饥抗饿的食物吃才是。他将两只松鸡煺了毛,弄干净,穿在一根小棍上,放在火上烤起来,其余的锦鸡却被他一串串地弄好,留待第二天再吃。
已经七点钟了,纳布仍然没有回来,水手十分不安。他担心这个伤心过度的人会发生意外,担心他想不开会自寻短见。但哈伯却不这么认为,觉得他迟迟不归是发现了新的线索,现在很可能正循着新线索——或许是脚印、痕迹或遗留物什么的——往前寻去,说不定现在正待在自己主人的身旁。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有记者表示赞同,而水手则认为纳布因寻主人走得很远,走到比头一天更远的地方去了,一时回不来。不过,哈伯毕竟还是感到不安,几次提出要去找纳布,遭到彭克罗夫的劝阻,认为天太黑,很难找到,还是在家里等着的好。如果第二天仍不见他返回,那他就一定与哈伯一起出去找。
斯皮莱同意水手的意见,说还是别再分开的好,弄不好,麻烦更大。哈伯只好服从,放弃自己的想法,但是,两大颗泪珠却涌出了他的眼眶。
记者见状,好生心疼,立刻将孩子搂进怀里。
天气变得恶劣了。一阵狂风从东南方刮过来,只听见海浪拍击着礁石,发出巨响。大雨随之倾盆而泻。岸边浓雾笼罩。大雨夹着风沙,空气中弥漫着沙尘与水雾。大风在河口和两岸石壁间肆虐,致使河床上空形成一个强大的气旋。“壁炉”里冒出的炊烟被倒灌进来,通道里烟雾腾腾,让人睁不开眼,呛得难受。彭克罗夫把松鸡烤好,赶忙把火熄灭,只在热灰中留下几块火炭。
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纳布仍然没有回来。想必是这恶劣的天气把他阻拦在哪里了。他大概已找到什么洞穴暂避一下,待风停雨止,或是等到第二天,再返回“壁炉”。反正,在这么个天气状况下,出去寻他接他是不明智、不可能的。
松鸡味道不错,犬家吃得很香,尤其是水手和哈伯,累了一天,早就饿了,吃得更是有滋有味。
饭后,各自回到头天晚上睡觉的角落。水手四仰八叉地躺在火堆旁,哈伯在他身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渐深,风更紧,雨更急。这场风暴与前些日子把他们吹到这儿来的那场风雨一模一样。春秋两季,常见这种风暴,而且它还往往带来巨大的破坏,尤其是这一带海滩宽阔,情况尤为严重。这样一个毫无遮挡的朝东的海岸被狂风吹袭的惨相可想而知。幸好,垒成“壁炉”的岩石很坚固。只是有几块花岗岩根基稍微不稳,有点儿摇动。水手头枕岩石,感觉得到岩石在震颤。但是,他在竭力鼓励自己不必担心,这座临时的避难所固若金汤,绝不会坍塌。但是,他毕竟还是听到了有石块从岩顶被刮落,滚到海滩的巨响。甚至还听到有几块巨石砸到“壁炉”的顶上,碎成小块,四下溅落。他起来了两次,爬到通道口,观察洞外的情况。雨并不大,没构成太大的威胁,于是,他便爬回烧得正旺的炉火旁睡下了。
哈伯依然睡得很香。彭克罗夫虽偶尔会睁一睁眼睛,但仍然照睡不误,毕竟长年生活在海上,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斯皮莱却怎么也睡不着,不仅是风雨交加令他心里不安,更重要的是他在为纳布担忧,责怪自己为什么不陪他一起去。让哈伯心中牵挂的事,也同样让他心绪不宁。他的脑子都在围着纳布转。他在沙地上辗转反侧,根本没去管外面的风吼雨袭。他时不时地会因过于疲劳而闭上一会儿眼,但突然一惊,便又睁开眼来。
此刻,夜色已经十分深沉了,估计该是凌晨两点左右。睡得正酣的彭克罗夫突然被推醒了。
“怎么了?”他立刻惊醒过来,头脑十分清醒。这是水手特有的本能。
“您听,彭克罗夫!您听!”记者俯身向他,对他说道。
水手竖起耳朵,但除了风雨声外,他并未分辨出有其他什么声音。
“是风声。”他淡淡地说。
“不,”斯皮莱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好像听见……”“听见什么?”
“狗叫声!”
“狗叫!”彭克罗夫腾地站了起来。
“是的……是狗叫……”
“这不可能!”彭克罗夫说,“而且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你听!你听!”记者说。
水手更加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果然在风雨的间歇中分辨出远处有狗吠声,他高兴地大声说道:“是……是的!”
“是托普!是托普!”刚惊醒过来的哈伯也叫嚷起来。
于是,三人立刻冲到洞口。狂风劲吹,他们站立不稳,几次都被风吹了进来。最后才倚在岩石上,算是出来了。他们四下里张望。夜色漆黑,分不清大海、天空和陆地,一丝光亮都没有。
他们浑身湿透,眼睛被风沙吹得睁不开。最后,在风雨间歇中,又听见了狗叫,但却是在很远的地方。
这狗叫声肯定是托普!它是只有自己在,还是有人陪伴着?想必是没人在陪伴它,因为要是纳布跟它在一起的话,他会急不可耐地带着托普赶回“壁炉”的。
水手因风大,说话听不清,便按了按记者的手,示意他“等一下”。然后,他便返回到通道里去了。
不一会儿,返回“壁炉”的水手,拿了一束燃着的干柴,投向黑暗中,并吹起尖声响亮的口哨。
像是远处正在等待这一信号似的,狗叫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一条狗奔进洞内。三人立即跟了进来。
火上加了一把干柴,通道立刻亮堂了。
“是托普!”哈伯喊道。
果然是托普!它是一条出色的盎格鲁-诺尔曼杂交狗,它具有这两种狗的优良遗传,跑的速度极快,而且嗅觉又极其灵敏。它是赛勒斯·史密斯的爱犬,可纳布和史密斯却没跟它在一起!托普并不知道“壁炉”这个地方,它是怎么凭直觉跑到这儿来的呢?而且,风雨交加,它却并不显得疲惫,身上一点污泥也没有……
哈伯将托普搂在怀里,用手拍着它的脑袋。托普温顺地任由哈伯爱抚,还用脖子一个劲儿地蹭哈伯的手掌。
“狗找到了,它的主人不会找不到的!”记者高兴地说。
“那咱们就去找吧,让托普带路。”哈伯心急地说。
“好,那就走吧。”水手赞同道,他认为托普的归来,已经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他把炉子里的炭火封好,准备好火种,以备归来时之所需。托普轻轻地叫了几声,似乎在邀请大家一同前往。大家立刻跟着托普冲到外面。
此时,风未停,雨未止。他们全然不顾,心中只想到一点:尽快找到史密斯和纳布。
跑了一刻钟之后,几个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稍微歇了一下,喘了口气,相互交谈了几句,相信狗的主人一定还活着。当哈伯提到史密斯的名字时,托普便轻轻地叫上几声,像是在说它的主人有救了。
“史密斯得救了,对吗?”哈伯反复问了几遍,托普就叫了几遍,作为回答。
三人又带着狗往前赶去。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半。海水开始上涨,涛声巨大,几乎要淹没小岛。海岸直接暴露在汹涌的波涛之下,堤岸已经不再能起到保护作用了。
托普勇敢地朝着认定的方向在头里奔跑,大家弓着身子,跟随其后。他们向北面艰难地走去,右边滚滚的波浪,响声隆隆,左边则是一片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的地方,不过他们觉得那应该是一块平地,因为狂风一路刮过去,没有受到阻遏。
清晨四点光景,估计已走出有五英里了。云层开始往上去,地上稍许亮了点儿。狂风仍然劲吹,雨虽小了,但仍是冷得要命。三人冻得浑身哆嗦,却不觉得苦,仍紧跟在托普身后奔跑着。
五点光景,天微微亮了。一线白光清晰地显现在海平线上。左边起伏不定的海岸也显露出来。浪尖呈现出淡黄色的光亮,浪花复又变为白色。此时,崎岖不平的左海岸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但仍只是黑暗背景中的一个灰灰的轮廓而已。
到了六点钟时,天就大亮了。云层升高。三人离住处大约已经有六英里远了。大家沿着宽阔的海滩往前走去。由于正值海水涨潮,海边礁石只露了个头。左边高低起伏的沙丘上长着一根根的蓟草,一眼望去,满目荒凉。岸边悬崖峭壁、犬牙交错,濒临大海只有一溜儿的杂乱的小丘岗。零星长着的怪模怪样的大树,全都向西倒伏着,树枝也向西伸长。而在远处的西南方,却可见一片片的森林。
这时候,托普明显地着急起来。它往前跑着,忽然又折返回来,像是在央求他们跑快一些。它离开了海岸,凭着直觉,毅然地往沙丘奔去,三人紧随其后。周围没有一点儿生物,宛如一片沙漠。
离开海岸五分钟后,三人来到一个洞口。这洞位于一座高高的沙丘的背后。托普在洞口停下不走,一声比一声更响地吠叫着。三人随即向洞中走去。
只见一个人躺在草铺上,纳布跪在他的身旁……
躺着的那人正是赛勒斯·史密斯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