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国演义:隋唐的诞生](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184/43766184/b_43766184.jpg)
第3章 南北忧患
520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北魏首都洛阳,显阳殿。
“报,柔然国主阿那瑰求见!”
听见小黄门(宦官)的一声长音,百无聊赖的元叉立刻打起精神,他暗自想到:“难道是我的威名已经远播到柔然了?”
元诩说道:“准奏。”
1.柔然内乱
阿那瑰连滚带爬地进入了显阳殿,一边匍匐前进,一边用哭腔对皇帝说:“天子救我!”
元叉怒斥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在陛下面前失了体统!”
小皇帝看眼前这个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禁呵呵笑起来:“柔然国主,什么事呀?
阿那瑰接过小黄门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后,砸吧着嘴说:“陛下,我族兄示发狼子野心,夺了我的汗位,还把我一家老小都杀害了,陛下为我做主呀!”
当时的天下,南边是南梁,北边是北魏,北魏以北的草原地区就是柔然部落,柔然人其实是鲜卑的分支,柔然汗国是奴隶制游牧政权,北魏蔑称之为“蠕蠕”,意思是蠕动的虫子。
阿那瑰将事情前后详细说了一遍,元叉知道后,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门去,这不正是我立威的好机会么?正好借着这事儿堵一堵那些反对者的嘴,让他们瞧瞧我能当上执政,是靠实力说话的。
元叉示意后,皇帝说了些安慰阿那瑰的话,设宴接待他,让元继、崔光等人来陪同。宴会即将结束时,阿那瓌手执书信站在座位后面,元诩命人把他引到御座之前来,阿那瓌拜了几拜说:“臣因为家中有难,只身前来朝拜陛下,我国的臣民,全都逃散了。陛下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请陛下派兵把我送回本国,诛灭造反的逆贼,收集起逃散的人马,我一定会统率我的百姓,竭心侍奉陛下。我的话难以表达全面,这里还另外有封信向陛下陈述。”
于是,阿那瑰就把书信交给中书舍人常景呈给元诩。常景,河内常氏,精通文史,为人清廉自守,受到当时崔光、卢昶等名士的追捧。
元叉自鸣得意,以为常景会把书信先给自己,没想到直接给了小皇帝,眼里还有我这个第一执政么?阿那瑰,你懂不懂规矩?不知道现在我是大魏的话事人么?元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元诩看了书信很感动,当即认命阿那瓌为朔方公、蠕蠕王,赐给他衣物、服饰和轺车,他的俸禄和卫队,都和亲王的一样。阿那瓌归顺北魏后,元诩让他住在燕然馆中。“燕然”二字来自于东汉窦宪的“勒石燕然”,表达了北魏王朝的雄心壮志。
当时北魏正是强盛的时期,在洛水桥南的御道之东修建了四座客馆,道西建起了四片街。有从江南来投降的人便让住在金陵馆,三年以后在归正里赏赐他一所住宅;从北夷来投降的人先住在燕然馆,然后在归德里赏赐住宅;从东夷来投降的人先住在扶桑馆,然后在慕化里赏赐住宅;从西夷来投降的人先住在崦嵫馆,然后在慕义里赏赐诠宅。
在燕然馆住了一段时间后,阿那瑰实在待不下去了,吃的喝的都不习惯,多次请求元诩帮他回国,可是皇帝又迟迟不帮他解决问题。这段时间里,柔然又乱了,阿那瑰的堂兄婆罗门杀了示发,被立为新任可汗。
在阿那瑰焦虑万分之际,元叉安插来伺候他的人开口了:“可汗,您还是得找找骠骑大将军呀,何必在这里干等着?”阿那瑰狐疑地问:“骠骑大将军?”“对呀,其实你这事儿好办,还不是大将军一句话的事儿。”
阿那瑰这才搞明白大魏帝国如今的局势,赶紧拿出珍珠玛瑙以及草原土特产给元叉送去,元叉一看阿那瑰这么懂事,很快就去请示皇帝安排阿那瑰的回国事宜。
十二月十三日,元诩下令,挑选二千精锐骑兵护送阿那瓌到达国境边上,观看时机而实行招纳。如果婆罗门迎候阿那瓌,就赐给他丝绸布匹、车马,按礼节给他饯行,送他回去;如果柔然不接受他,仍允许他回到朝中来。
当时,元叉新任命的怀朔镇镇将杨均,正在洛阳述职。杨钧说:“柔然国已经设立了国君,恐怕不会有杀死人家兄长的人又在郊外迎接死者的弟弟。如此轻率前往,徒劳而返,将白白地损害国家的威望。因此如果不大举发兵,就没办法送阿那瓌北返。”
元叉一想,也是,到手的位置怎么可能轻易让出去呢?他就让皇帝下诏书,在边境集结了一万五千多人,让杨钧调度,全权负责武力护送阿那瑰。杨钧是自己人,元叉用着放心。
按理说,柔然内乱,对北魏也是好事,为啥不落井下石,反而要帮阿那瑰呢?当时的尚书左丞张普惠就有反对意见。张普惠来自常山张氏,资历老,深受孝文帝元宏、任城王元澄的信任。
张普惠说:“蠕蠕国长期以来一直是我们边境上的祸患,现在老天给他们降下灾害、战乱,让他们心灵受苦,这大概是为了让他们懂得只有按天道行事才能安乐,让他们悔过自新、规矩顺从地来侍奉我们大魏朝呀。陛下应当安抚百姓,端正自身以使天下百姓心悦诚服。阿那瓌只身来投奔,安抚他就可以了,您却首先为此而劳扰天下,在京城内外兴师动众,把他们指派到荒僻偏远之处,去救助几代以来都是我们的强敌之人,帮助老天爷都要使他灭亡的丑恶的蛮虏,以臣之愚见实在看不出有这样做的必要。这不过是守边的将领贪图一时的功劳,却不去想想打仗是凶险的事,圣王不得已时才会使用。
“何况现在干旱正厉害,圣上出于慈心减少了自己的膳食,却让杨钧带着一万五千人去安定蠕蠕,违背时势而贸然行动,怎么能够成功呢?如果万一发生不测之变,有人颠覆国家发动战乱,即使到时把杨钧杀了吃掉,又有什么用!宰相大臣们专门喜欢个人的名声,不替国家的安危着想,这正是小臣我感到寒心之处。何况即使阿那瓌不能回国,我们有何辜负信义之处。我官职低贱不够评议的资格,但文书都从我手上经过,因此我不敢不说出我的意见。”
张普惠就差没点名道姓骂元叉了。
元叉拍案而起,怒斥:“对穷途末路的小鸟,我们都有恻隐之心,何况阿那瑰不远万里来投降我大魏?况且,帮助邻国,这是国家大义,我堂堂大魏,难道这点德行都没有么?你别再废话了。”相比国家利益,元叉更注重个人名声和威望。
听了元叉的话,阿那瑰喜出望外,心中难免感慨:办事儿还是得找对人,上头有人真好办事。
521年二月初一,万事俱备,阿那瓌在西堂辞行,元诩下令赐给他军器、衣被、杂物、粮畜,样样都很优厚,又命令崔光、元叉等人在外城为他饯行送别。同时,元叉派遣使者牒云具仁先行前去晓谕婆罗门,让他迎接阿那瓌回国。
就在阿那瑰一行高高兴兴北归的路上,北魏宫廷又乱了,这下发难的是奚康生。
2.武力护送
三月十日,元诩想念母亲,因此带着百官在西林园朝见太后。元叉也想念这个老情人,也就答应了。可,当初发动政变的时候,奚康生是最积极的,元叉让他干了最脏最累的活,现在双方有和解的意思,那自己不就是最佳的替罪羊么?奚康生越想越不对劲,他打算铤而走险,一次性干掉胡太后。
在酒酣耳热之际,奚康生趁势表演力士舞,每到回旋、转身的时候,总是看着胡太后,举手、投足、瞪眼、点头,作捕杀的姿式,胡太后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不敢说话。
直到傍晚,胡太后想携同元诩一同住在宣光殿,以保护自己。侯刚说:“皇上已朝见完毕了,他的嫔妃住在南宫,没必要留宿在这里!”
奚康生看懂了胡太后的意图,打算将计就计,说:“皇上是太后陛下的儿子,随太后之意领往哪里,还用问别人吗!”众大臣们都不敢说话。
胡太后自己站起来扶着元诩的手臂下堂而去。奚康生大声呼喊,高唱万岁!胡太后不知道奚康生要干嘛,加紧了步伐离去。元诩前头进入殿门,手下人互相拥推着,门关不上。
奚康生夺过儿子奚难当的千牛刀,砍杀了侍卫元思辅,才安定了局面。元叉看出来了,奚康生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找来侯刚、刘腾、贾粲等人密谋。贾粲,任职光禄勋,总管宫内事务,之前也参与了“宣光政变”。
元诩在宣光殿上升殿,手下的侍臣都站立在西边台阶下。奚康生借着酒劲想要出来安排布置一番,却被元叉指使侯刚抓住,锁在门下。
贾粲欺骗胡太后说:“侍官们心里惶恐不安,陛下应当亲自去安慰他们。”胡太后相信了他的话,刚走下殿来,贾粲便扶着元诩走出东门,往前住到了显阳殿,而把胡太后关在宣光殿内。
到了晚上,元叉还没有出宫,命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多个人到奚康生被押的地方审问他,判处奚康生斩刑,奚难当绞刑。元叉和侯刚都在内宫,伪造元诩诏令判决了这个案子,同意判处奚康生斩刑,饶恕奚难当不死,改为流放。
奚难当哭着去向父亲告别,奚康生却慷慨激昂,毫不悲伤,说道:“我不后悔去死,你哭什么?”当时天色已暗,官吏们驱赶着奚康生来到刑场,斩杀了他;尚食典御奚混因和奚康生一同拿着刀冲入宫中,也被判处了绞刑。奚难当因为是侯刚的女婿,得以停留了一百多天,最后被流放到了安州。很久之后,元叉又派卢同去安州杀害了奚难当。
如此一来,元叉的权威更重了,对胡太后的监管也更加严格。京兆王元继自认为他们父子的权职太大了,坚决请求把司徒的职位让给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崔光。
四月初三,朝廷任命元继为太保,保留侍中的职务,元继坚决推辞,但元诩不肯批准。初七,元诩任命崔光为司徒,侍中、祭酒、著作等旧职不变。
几乎同时,牒云具仁也来到了柔然地界。听说阿那瑰找来北魏做靠山,婆罗门非常傲慢,想故意羞辱牒云具仁,没有谦逊礼让的意思,却让牒云具仁对他行礼。牒云具仁不肯屈从,说自己身后有一万五千大军。婆罗门这下怂了,才派大臣丘升头等人率领二千人,名义上是去迎接阿那瑰,实际上别有用心,这被牒云具仁默默看在眼里。
五月初,牒云具仁回到怀朔镇,他让丘升头等人在城外等候。进城后,牒云具仁告诉杨钧:“婆罗门并不心服口服,他虽然派人来迎接,我猜他一定不安好心,我们要做好应对准备。”
阿那瓌很害怕,不敢出城,表示要上表给元诩请求回到洛阳。
“哎,真是个窝囊废!”牒云具仁暗骂道。
杨钧想了想,安慰阿那瑰:“这样,你别着急,我们有一万五千人呢,天子派我来,就是武力护送。你放心交给我,我保证你的安全。”
“好吧。”阿那瑰将信将疑。
思考片刻后,杨坚想到了两个人:斛律金和高欢。
当时,柔然旁边有个死敌,叫高车。高车部落以游牧为生,又称为“敕勒”“丁零”“铁勒”,因为乘坐的车轮高大,故而叫“高车”。高车是柔然的附庸,经常受柔然汗国的奴役。高车分为十二部落,斛律氏就是其中一支,而斛律金就是酋长,还是北魏怀朔镇的一个军主。
斛律金性格敦厚直率,善于骑马射箭,他有一个特异功能,望着飞扬的尘土能说有多少马兵步军,嗅地能知道军队已经离开这里有多长的时间。
杨钧亲自去请来斛律金,让他联络高车王伊匐。斛律金写了一封信,说柔然这边出了问题,正是高车发展壮大的机会。高车王伊匐十分高兴,派出大军,去偷袭婆罗门的后方。
杨钧上任怀朔镇将后,他就从前任镇将段长那里了解清楚了情况,也开始结交高欢一伙人,他知道高欢团队在怀朔镇的影响力,熟人好办事嘛,就让牒云具仁去请高欢帮忙。
高欢正是广交豪杰的人生阶段,他听说杨钧要给自己分配任务的时候,十分激动对妻子说:“夫人,我建功立业的时机到。”
“高郎,你去吧,家里有我呢!”娄昭君意志坚定地给高欢打气,她一直坚信自己的丈夫终有扬名立万那天。高欢给娄昭君一个温暖的拥抱后,便召集兄弟们去杨钧那里报到了。
那是高欢第一次看到斛律金,虽然之前听说过,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正式会晤,眼前是一个英姿勃发、浓眉大眼的人,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敦厚直率,让高欢觉得英雄相惜。高欢侧着对侯景低声道:“此人将来必定为我所用。”
斛律金也被高欢眉宇间的那股英雄气所吸引,二人相视而笑。
丘升头被拒之门外几天没动静,知道阴谋暴露了,就去找婆罗门要兵,打算强攻怀朔镇,婆罗门派大军兴师问罪。杨钧立刻做出部署,让斛律金带着高车骑兵埋伏起来,让高欢带着步兵出城进攻示弱。
大嗓门的可朱浑元阵前叫骂,柔然军队果然上当,轻敌冒进,个个狂奔而来,等丘升头拉开一字长蛇阵时,斛律金的骑兵突然从侧翼杀出,将敌军一分为二,斛律金一马当先,伸手摸出箭来,朝着百步开外的丘升头,不偏不倚正中脑门,丘升头应身而倒。
在一旁观战的阿那瑰看呆了,高欢也惊呆了,他们的眼睛瞪得都快撑破了眼眶。
杨钧见状赶紧率大军掩杀,丘升头的一万人被击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婆罗门一心盯着阿那瑰,不曾想伊匐这个马仔居然敢来偷袭自己,婆罗门惨败,只能南逃。
经此一战,阿那瑰对杨钧、斛律金等人敬畏不已,有这样英明的统帅、勇敢的将军,自己今后的南下之路注定不会太顺畅。这倒不是阿那瑰没心没肺,靠天吃饭的游牧民族一遇天灾只能南下和农耕民族抢饭吃。
高欢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家中,准备向娄昭君诉说自己的战场见闻,诉说自己的思念。没想到,一进门,便有婢女前来道喜:“恭喜姑爷贺喜姑爷,夫人生了一个公子!”
高欢听罢,还来不及狂喜,自己的脚已不听使唤,冲向内室去,门槛把鞋都给搁下了。
“夫人,快给我看看儿子。”
高欢一把接过儿子抱在空中,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对娄昭君说:“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高欢回过神来,一边亲吻娄昭君的额头,一边责问侍女说:“怎么夫人产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知我?”娄昭君轻声说道:“高郎,你就别责怪她们了,她们本来是要去通告你的,被我拦下了。”
在侍女搀扶下,娄昭君坐直了身子,继续说:“我的夫君在外征战,我也在家战斗,我不想让你分心。”
高欢听后,不禁用更加深情的眼神看着娄昭君,看着这个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坚毅如铁的女人,他忍不住紧紧抱着娄昭君:“谢谢夫人,高欢无以为报。”
旁边的婢女看不下去了,赶紧扯开了话题:“姑爷,公子还没有名字呢,您给起一个吧?”
高欢想了一下,站起身来在房里踱步:“如今天下不太平,我辈正应当努力,为国尽忠,澄清天下,不如取字为澄吧。”
于是,高澄就这样诞生了。
婆罗门带领十个部落来到凉州,请求向北魏投降;同时,柔然国剩余的几万人在代理可汗俟匿伐率领下,一起来迎接阿那瓌。俟匿伐是阿那瑰亲哥。
阿那瓌又给元诩上表说:“我国的内部大乱,各个部族都各据一方分开居住,交替着抢劫杀掠。现在北方人都举踵翘望陛下去拯救他们,乞求您照从前恩赐我那样,给我一万精锐兵力,送我到沙漠的北部,以便安抚战乱中的百姓。”
元诩下令集体议定,凉州刺史袁翻认为:“自从我国定都洛阳以来,蠕蠕国和高车国反复相互吞并,开始是蠕蠕国失去了头领,接着高车王又被抓。现自从这两个敌虏之国相互交战以来,我们的边境尘土不起几十年了,这是中原国家的益处。现在蠕蠕国的两个国王相继归顺我国,虽然戎狄之族野性难改,最后也不会有纯真坚固的节操,但是使危亡的国家幸存下去,使绝灭的种姓得以繁衍,是帝王之本务。”
“那袁刺史有何高见?”张普惠问。
袁翻接着说:“如果对他们弃而不管,就会有损于我们的德行;如果收留并且抚养他们,就会损失我们的物资储备;如果把他们全部迁到内地,则不但他们不情愿,怕最终也会成为我们的祸患,晋代的刘渊、石勒之乱就是这样发生的。况且只要蠕蠕国还存在,那么高车国就还有内顾之忧,没功夫觊觎我国;如果蠕蠕国全部灭亡,那么高车国的强霸之势,是难以预测的!现在蠕蠕国虽然大乱,但是部落还存在许多,到处都有,都盼望着过去的主人,高车国虽然强大,却没能全部征服他们。
“以我之愚见,应当让蠕蠕国的两个国主同时并存,让阿那瓌住在东部,让婆罗门住在西面,把那些降民分给他俩,使他们各有所属。阿那瓌居住的地方我不曾见过,不敢胡乱猜测;对于婆罗门,则请修筑西海旧城让他居住。西海城在酒泉的北部,距离高车国所居住的金山一千多里,实在是北虏来往的要塞之地,那里土地肥沃广阔,非常适宜于耕种。应当派遣一员良将,配备以兵力武器,既监护婆罗门,又顺便让他们去屯田,可以节省粮草运输的烦劳。西海之北就面临着大沙漠,是野兽聚集的地方,让蠕蠕们打猎,与守兵们互相资助,便足以做到坚守自固。对外可以辅助弱小的蠕蠕国,对内可以防御强横的高车国,这是安定边境保卫要塞的长久之计。如果婆罗门能收集起离散的百姓,复兴他的国家,就逐渐让他转向北部、迁移过沙漠,便可成为我国的外藩,高车国的强敌,于是西北一带的忧虑就可以解除了。如果他反叛了,则不过成为外逃的流寇,对我国有什么损害呢?”
袁翻,来自陈郡袁氏,超级世家大族,和三国的袁绍、袁术是本家。袁翻的意思就是以夷制夷,北魏在中间维持势力均衡,这一点和张普惠不谋而合。元雍、元叉等人也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群臣一致表决通过了袁翻的意见。
如此一来,相当于柔然就有了阿那瑰、婆罗门东西两个可汗,北魏就可以分而治之,这是好事。
北方的柔然问题暂时得到解决,南边又传来一个好消息。
六月初一,义州刺史文僧明、边城太守田守德率领部属投降了北魏,这二人都是蛮族首领。北魏任命文僧明为西豫州刺史,田守德为义州刺史。
这对北魏来说是好事,对南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3.南梁往事
七月初一,南梁首都建康。
萧衍听说有人背叛自己,他怒不可遏,自言自语道:“朕行善积德,侍奉佛祖如此虔诚,为何他们还有背叛朕?”
这一年,萧衍已是五十八岁的花甲老人,他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而突出的颧骨却让他看起来依旧威严,稀稀落落的白发并没有稀释他的雄心壮志。
萧衍抬头看了看气势恢宏的大殿,这些年的丰功伟绩闪现在脑海,眼神逐渐模糊起来······
出身兰陵萧氏的萧衍,和前朝南齐皇帝是同宗。502年,三十九岁的萧衍,在沈约、范云等大族的支持下,接受了南齐末帝萧宝融的“禅让”,登基称帝。
萧衍可以说是典型的通才。
首先,萧衍是一名学者型皇帝,在经、史、诗词、佛学等方面都留下了丰厚的著作。
在经学方面,萧衍写有《周易讲疏》《春秋答问》《孔子正言》五经讲义等二百余卷,都已流失。在史学方面,萧衍雄心勃勃,对《汉书》这种断代史不满意,他主持编纂了《通史》六百卷,不过到宋朝时流失。在诗歌上,年轻时萧衍就凭借实力加入了一个叫“竟陵八友”的文学集团,他们分别是:萧衍、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没事儿大家就一起看看风景,吟诗作赋,是那个时代的偶像。他留下了八十多首诗歌。在佛学上,萧衍写了《大品》《净名》等几百卷佛学专著。
其次,萧衍对音乐绘画也有很深的造诣。萧衍善于画花鸟走兽,经常和大画家张僧繇一起探讨艺术。张僧繇就是成语“画龙点睛”的主人公,每当萧衍想念各地当官的儿子的时候,每当萧衍建造寺庙佛塔的时候,都要找张僧繇画画。
第三,萧衍还是围棋高手,经常和朱异、韦黯、陈庆之等人通宵下棋,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第四,萧衍是书法大家,他平时和“山中宰相”陶弘景一起讨论书法,二人对书法的见解被整理为《与梁武帝论书启》流传下来,他自己也单独写了四部书法专著。萧衍是第一个推崇王羲之书法的帝王,因为一直以来,王羲之的名气都被其子王献之盖过。
萧衍不只是一个文人骚客,在本职工作上也是一流。
作为皇帝,萧衍十分勤政,不论春夏秋冬,每天都是五更天(凌晨四点四十八分)就起床批阅公文,手冻裂了也在所不惜。萧衍称帝的第一个年号“天监”意思是“上天的监督”,可见其对自我的高要求。萧衍从善如流,为了广揽人才,他在宫门前设立了谤木函和肺石函两个盒子,前者是给被埋没的功臣和才子提意见用的,后者是给普通百姓提意见用的。萧衍对官吏要求也比较高,朝中有“千万买邻”的吕僧珍、“只谈风月不论公事”的徐勉等清廉官吏。
作为个人,萧衍的品德无可挑剔。萧衍的节俭在帝王中是出了名的,一顶帽子可以戴三年,被子可以盖两年,衣服可以穿好几年,每天只吃一顿饭。
尊崇佛教是萧衍留给世人最著名的印象。萧衍称帝第三年,就亲自带领文武大臣、僧人两万人前往“重云殿”向世人宣告,尊崇崇佛,以佛教为国教。四十八岁的萧衍亲自写下《断酒肉文》,规定从此开始,中国的和尚都不能吃肉喝酒,当然他自己也不吃;而且太医也不能把牲畜、虫子作为药引子。
五十五岁开始,萧衍正式受戒皈依佛教,并开始兴建同泰寺,不再近女色,世人称之为“菩萨皇帝”。萧衍流放过和自己论战的范缜,因为他认为范缜的《神灭论》对佛教不敬。他也大力推崇写《诗品》的钟嵘,因为钟嵘大力赞成他的佛教事业。回想起这些年,用国家机器来推广佛教,建造了无数寺庙和佛塔,首创了和尚不吃酒肉,在琴棋书画上的修养,萧衍默念着:“我应该是功德圆满的吧,我来世必定不堕轮回吧!”
萧衍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们,不禁暗自赞叹,他觉得儿子们也个顶个的优秀。
太子萧统二十一岁,勤奋好学,广纳贤才,他在主持编纂的《昭明文选》是现存最早的汉族诗文总集,选录了先秦至南朝梁代八九百年间、一百多多个作者、七百余篇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
次子豫章王萧综二十岁,擅长写文章,有作品。萧综实际上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遗腹子,当年萧衍攻入建康,得到了怀孕的吴景晖,萧衍不嫌弃,让吴景晖剩下了萧综。
十九岁的三子晋安王萧纲正担任南徐州刺史,驻扎京口(江苏镇江市),手下聚集了徐擒、张率、庾肩吾、王规、刘孝仪、刘孝威等文学家,形成一个有影响力的文人集团。萧纲本人不仅在文学上有造诣,在玄学和医学方面也有著作流传。
这里有必要解释“南徐州”。
好好的徐州,为什么前面加个“南”?因为徐州并不在南梁手中。这里的南徐州只是侨置,也就是异地安置。一统三国的西晋没处理好民族问题,导致“五胡乱华”,司马皇族以及很多贵族南渡长江,建立了东晋。他们不甘心国土沦丧,落入异族,因此在江南地区侨置州、郡、县,名字和之前的一样,只是加了个“南”,让北方南渡的人继续生活在这些州郡。
侨置制度出现的原因主要有:一,国土沦丧,大量侨流民众的出现,侨置方便管理;二,王朝必须维护华夏正统的观念,咱们才是正统,北方的州郡依旧在咱们这里;三,彰显收复失地的决心,这里的州郡只是侨置,以后会打回去的;四,高标郡望门第的风气,侨置地区有免税特权,住的都是北方来的世家大族及其附属平民;五,重视地域乡里的观念;六、政治、军事与经济多方面因素的具体考虑。
这种侨置一直持续到隋朝一统天下,这是后话。
四子南康王萧绩十八岁,在任南兖州刺史,镇守广陵(江苏扬州市),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政绩突出,曾经受百姓联名上书请求连任。
五子庐陵王萧续十七岁,在任宣毅将军,英勇绝伦,被萧衍称作是曹彰一样的人物。
六子邵陵王萧纶十五岁,在任江州刺史(江西九江),从小聪明,善写文章,尤其擅长尺牍。
七子湘东王萧绎十四岁,才华横溢,将来的文学成就非凡,和萧衍、萧统、萧纲并称“四萧”,和曹操、曹丕、曹植“三曹”齐名。
八子武陵王萧纪是萧衍的小儿子,十三岁,从小勤学刻苦,有文韬武略,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以上只是萧衍自己看到的功绩,历史还有另一面。萧衍毕竟是金字塔顶尖的男人,包装得再好也无法真的成为菩萨,贵族再礼贤下士、海纳百川也无法真的和平民打成一片。
萧衍本身就是大地主大贵族的带头大哥,他的屁股永远是坐在统治阶级这边,纵容宗室和贵族官僚是前所未有的。那些兄弟儿子们,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
五子萧续在萧衍面前很老实,私下里却大肆收刮,极其贪财好色,仓库都堆满了财物;六子萧纶横行霸道,狂妄自大,不把萧衍放在眼里;七子萧绎是独眼龙,这事儿还是拜通才萧衍所赐,本来萧绎生了一场小病,眼睛坏了,萧衍不放心专业医生的方法,亲自开刀治疗,最后把萧绎的眼睛治废了一个,萧绎从此就自卑,别人一提到“瞎”“独”等字眼就暴躁不已,他慢慢形成了残忍嗜杀的性格。
六弟萧宏,长得英俊柔美,举止优雅,不过他的行为证明了他只是一个花瓶。
506年,萧宏被任命为北伐总司令,一到进军洛口(安徽怀远镇)。因天降狂风骤雨,萧宏不管部下的劝阻、抨击、嘲笑,不顾一切抛弃大军独自难逃,长得美胆子小,被北魏军称为“萧娘”。
这次的大溃败完全是因为主帅无能而导致的,萧宏只是被萧衍痛骂一番就不了了之,回朝后慢慢和自己的侄女,也就是萧衍的长女萧玉姚搞到了一起。
萧玉姚生来就是公主,就是萧衍的掌上明珠,萧玉姚被萧衍嫁给世家大族的殷家,丈夫殷均并不英俊,身材矮小,这让萧玉姚很不满,可她又无法对抗这种政治联姻。
皇家的奢靡生活早就让她眼界大开,男人见得多了,自然就不满意普通的男人,每次看到殷均就来气,每当殷均想要和她亲热的时候,殷均发现自家卧室墙壁上到处都是自己父亲的名字。要知道,那时候同辈之间直呼其名是一种恶意,更何况直呼长辈的名字?殷均忍无可忍将此事上报后,萧衍亲自用如意打萧玉姚的背,如意都打断了,萧玉姚眼中却依然燃烧着怒火,因为她坚信自己一定要追求爱情!
一个是事业上肆意被人嘲笑的花花公子,一个是情感上空虚寂寞的白富美公主,萧宏和萧玉姚你来我往走到了一起。侯门深似海,无聊可以让人发疯。萧宏和萧玉姚二人竟然产生了刺杀萧衍取而代之的想法,而且还想好了事成之后萧宏登基,萧玉姚封皇后等具体事宜。
不过二人策划的刺杀并不顺利,过程和他们的智商一样可笑,萧衍识破他们的阴谋后,只是悄悄诛杀了刺客本人,萧宏没有受到实质性惩罚。
萧宏嗜钱如命,金银珠宝堆满了几十间房屋。有人告他在屋子里私藏武器,萧衍高度重视,亲自去视察,结果打开才发现原来只是财物,萧衍立刻转怒为喜,并夸赞他善于理财。萧宏也莫名其妙,没想到这位老哥心肠这么好。
对此,二子萧综还专门写文章《钱愚论》来讽刺萧宏,萧宏不当回事,反正皇帝都没把他怎么样。
萧宏的儿子萧正德更是继承了父亲的一切“优良传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小就是个泼皮无赖,爱结交无赖亡命之徒,随意盗掘大户家的坟墓,屠杀民众的耕牛,还喜好打猎。萧衍没当皇帝前,一直没有儿子,萧衍便向萧宏要来萧正德当自己的儿子。萧统出生后,萧正德便被退回到了萧宏那里。
按理说这事儿就完了,很正常。可后面萧衍登基称帝,萧正德以为自己有当太子的命,可毕竟亲生的和过继的就是不一样,太子的名分自然落到了萧统头上,对此萧正德怀恨在心,一直希望天下大乱,好趁机搞事情。
当然,萧衍本人不承认这些是纵容行为,他觉得这些是爱的表现,谁愿意去放大自己的短处,缩小自己的优点?
正当萧衍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之中,自言自语无法自拔时,朱异笑着说:“陛下,您的功德天下有目共睹,要怪只能怪文僧明、田守德二人利益熏心,他们不是背叛您,而是被北虏蛊惑了。”北虏,南朝对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其实,孝文帝汉化改革以来,北魏早就汉化成功了,在经济和文化上并不比南梁落后。
朱异现任侍中、散骑常侍,出身吴郡朱氏,世家大族,年少老成,对五经等有深入研究,正值萧衍广招天下贤才,萧衍有机会读到了朱异解说的《孝经》《周易》大为赞叹:“朱异实异!”此后便召入宫中承担一些具体文书机要工作,朱异不仅才思敏捷对答如流,而且善于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在繁忙的工作中越是处理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这一点尤其受到以名士自居的萧衍的喜爱,二人的关系如胶似漆。
朱异已成为了萧衍的传声筒和枕边人,他的建议直接就说中了萧衍的心思。
“是,朕必须要给北虏一点教训了。”
七月初一,南梁皇帝萧衍任命大匠卿裴邃为信武将军,授予他符节,让他督率众军去讨伐义州。裴邃,河东裴氏,当世数一数二的将领,因为政治避难,从北方逃到的南梁。
首战告捷,裴邃在檀公岘打败了北魏义州刺史封寿,进而围攻其城。封寿请求投降,于是又夺取了义州。北魏委任张普惠为行台,率兵来救援,但没有来得及。
接着,萧衍又任命裴邃为豫州刺史,镇守合肥。
裴邃想要袭击寿阳,便暗中结交了寿阳豪强李瓜花等人作为内应。裴邃布署好了军队并约定了时间,怕被北魏发觉,便先给北魏扬州刺史长孙稚送去一封书信,信中说:“魏国原来在马头设置防卫,现在听说又要修筑过去的白捺城,如果这样的话,就表示你们要发起进攻,我们这边也需要修筑欧阳城,增设边境的守备,现在筑城的兵士已集中了,只等你们的回信了。”
长孙稚,出身鲜卑贵族,来自将门世家,曾经跟随元宏南征,资历老。长孙稚的女婿是侯渊,而侯渊是侯刚的儿子,侯刚又深受元叉喜欢,所以,长孙稚的威望和地位在北魏无出其右。
长孙稚找来幕僚商议。大家都没看透裴邃的心思,便说:“我们这里没有修筑白捺城的意图,应当把实情告诉他们。”
录事参军杨侃说:“白捺是个小城,本来不是什么险要之地;裴邃这人很狡诈,一贯老谋深算,现在集结、调动部队,恐怕有别的用意。”
杨侃,弘农杨氏,杨昱的堂哥、杨钧的侄儿。从小热衷弹琴、写字,对儒家经典进行深钻细研,对仕途则一派漠然。见他到三十岁了还不开窍,亲友们开始着急起来,纷纷劝其出山为官,杨侃呢,仍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良田从来不用担心误了农时,人也一样,我如今的问题不是争取时间,而是要修炼自己的才能。“世家大族就是这样,反正不愁吃喝,当官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积累名气。对这些贵族来说,名气才是最重要的。
长孙稚顿时醒悟过来了,说:“杨录事应当马上写一篇檄文送给裴邃。”
杨侃淡然一笑,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檄文。在檄文中,杨侃对裴邃说:“你们调集兵力,想是有其他用意,为什么反而胡说我们要修筑白捺城呢?古话说:‘他人有什么心思,我能猜测得出来’,不要以为我们这里没有能人。”
裴邃收到檄文后,认为北魏已发觉了他的用意,就遣散了他的军队。李瓜花等人因错过了约定时间,就互相告发检举,有十多家被处死。
北魏、南梁就在寿阳一线僵持下来。
九月初,柔然俟匿伐来到怀朔镇,并且迎接阿那瓌。具体要怎么安置阿那瑰呢?元诩又召集大家开会。
录尚书事元雍说:“怀朔镇之北的吐若奚泉,原野平坦肥沃,请将阿那瓌安置在吐若奚泉,婆罗门安置在从前的西海郡,命令他们各自率领自己的部落,收集离散的百姓。既然阿那瓌的住地在境外,那么遣送他时便应当稍微优厚一点,婆罗门不可以和他相比。在婆罗门投降以前来投奔我国的蠕蠕人,都要让各州、镇集中送到怀朔镇来交给阿那瓌。当然,我们也需要派人去敦煌安置婆罗门。”
录尚书事并不是独立的官职,常以它官兼领,是外部人员对尚书台事务的干涉。魏、晋后,掌大权之大臣每带录尚书事名号,职无不总。可见,北魏首富元雍的地位非同一般。
元雍的建议,得到了元叉、杨昱、李崇、崔光等人的一致认可,元诩便签字同意了:北魏任命杨钧安置阿那瑰;任命元洪、费穆兼任尚书行台,到敦煌去安置婆罗门。元洪是宗室。费穆是鲜卑贵族,战功赫赫,生情刚烈,有豪壮之气,涉猎书史颇多,崇尚功名。
522年二月八日,元诩亲自出城迎接了宋云、惠生两位僧人。因为他们历经四年多的历程,西行四千里,到达赤岭才出了北魏国境,继续西行两年以后,到达乾罗国后返回,得到一百七十部佛经。一番交谈后,元诩把二位高僧送去了宣光殿参见胡太后,当初,就是胡太后让二人去取经的。
有了两位僧人的讲经说法,胡太后也算是找到了精神归宿。
这个月,除了取经的僧人,元诩还接见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南梁“废太子”萧正德。
萧正德自从得知自己和太子之位擦肩而过后,日渐消沉放浪。
“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自言自语。长乐公主时常陪他聊天解闷。
长乐公主早已嫁给了陈郡谢氏,对于这种政治联姻,她觉得没劲,夫妻之间也是例行公事,她受不了这种没有恋爱的婚姻。
萧正德为了能和她长相厮守,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让一个婢女戴上长乐公主的手镯,把她捆在长乐公主的住宅,婢女还以为萧正德要和她玩点什么刺激的成人游戏。可惜,最后等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是的,萧正德让人把长乐公主的住宅一把火烧了,对着婢女的尸体放声大哭:“你死得好惨。”萧正德很满意自己的操作,最终把长乐公主留在自己身边,二人你来我往,还生下了两个儿子。
萧正德越发肆无忌惮,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弥补太子之位的损失。黄门郎张准养了一只很漂亮凶悍的雉媒,专门用来诱捕其他野鸡的鸡,萧正德觉得有趣,直接就抢了来。张准早就知道萧正德乱伦的事情,但一直装着没看见没听见,侯门深似海嘛,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但他这次是忍无可忍了,因为牵涉到了自己的利益,他决定把天捅个窟窿。
这一天,在重云殿,萧衍召集了皇亲贵胄和朝廷重臣讲经念佛。张准像发疯了一样高声呼喊:“张准的雉媒不是长乐公主,不能随便抢走!”萧衍得知了实情,脸都气绿了,叫人去捉拿萧正德。
萧正德向来对伯父的佛教事业不感兴趣,他眼中只有女人和享乐。听说萧衍要来抓自己,他的酒立马醒了一半,赶紧打包就向北逃去。
萧正德见到元诩后,声情并茂地开始了哭诉:“我是被废掉的太子,如今我在南朝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还请陛下可怜我,给我一个容身之所。”他哭得死去活来,就像说的是真的那样。
“他不是废掉的太子!”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元诩定睛一看,发现此人正是萧宝寅。
萧宝寅,南齐宗室,南齐被南梁萧衍灭掉,那一年他16岁,带着国仇家恨就来到了北魏寄人篱下。
这二十几年来,没有一个能比萧宝寅更加痛恨南梁,所以朝廷特别信任他,让他参加了无数次南北战争,萧宝寅也在历次战争中千锤百炼,积累了大量军功和实战经验。萧宝寅一心想着复国报仇,投降北魏以来多次带兵南征萧衍,功勋卓著,因此,北魏朝廷将孝文帝之女南阳长公主赐给萧宝夤为妻,并赏给夫妻二人一千匹丝绸。从关系上说,萧宝寅是皇帝元诩的姑父。
南阳长公主是个恋爱脑,尽心尽力地伺候萧宝夤,以至于萧宝夤每次进屋的时候,南阳长公主都要站起身来迎接他。自从嫁给萧宝夤后,除非公主的母亲生了重病,否则公主从不回宫探望母亲。
萧宝寅现任尚书左仆射,他位高权重,而且对南梁的那点事一清二楚,他当然有资格来辨明萧正德的真假。
“哪儿有伯父做天子、父亲做扬州刺史,而抛弃亲人远走他乡的?这种不仁不义的东西,不如杀掉!”萧宝寅大骂。反正南梁的皇族都是自己敌人,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元诩也并没有杀萧正德,便随给他找了个闲职打发了事。萧正德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和忠心,找了一个小孩杀死,说是自己的孩子,并把他埋在北魏,如此把北魏高层都瞒了过去,除了萧宝寅。
4.柔然背叛
四月十九日,高车王伊匐遣使来朝。伊匐听说柔然和北魏讲和,他也来凑热闹。元诩任命伊匐为镇西将军、西海郡公、高车王。
婆罗门这边贼心难改,久等使者不来,他的子民又要吃饭,干脆放纵部下去抢劫,在元洪、费穆到达之前就跑了。
“这可怎么办?人都没看到就逃跑了。”元洪一脸无助。
费穆说:“夷狄有野兽之心,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遇见强敌就逃走,乘虚就再出来骚扰。如今王师前来征讨,他们虽然惧怕威势而逃遁,但我军归还之后,必然又来侵犯。我想用羸弱之军招诱敌人,以求一战,假如不能让他们吓破胆,恐怕终久会使我军疲于奔命。“
众将都认为这个计策很好。
于是费穆就挑选精锐的骑兵,埋伏在山谷之中,派老弱的步兵作为外营用以诱惑叛军。婆罗门的骑哨见到这样的情况,以为魏军果真虚弱,不一会就蜂涌而至。费穆的伏兵奋起奔击,大败柔然军,斩杀其部帅郁厥乌尔、俟斤十代等人,缴获牲口杂畜众多。婆罗门本人也被俘获,送到洛阳后被斩杀。
自己的死对头婆罗门死了,那自己在柔然就说一不二了。阿那瑰决定重振雄风,他打算向北魏学习,也要搞农耕种植。于是,阿那瑰向北魏要谷子种地,北魏派人给他送去了一万石种子。
523年二月,经过大半年的折腾,阿那瑰的种子计划宣告失败,并且柔然境内发生了严重饥荒。
怎么办?有困难找老大呀!阿那瑰率领部众进入北魏境内,上表请求赈济。
元诩让大家商议对策。
元叉表示要赈灾,因为阿那瑰当初是自己的同意才送回国的,自己必须前后一致,才能维护形象和权威。
尚书左丞元孚认为:“蠕蠕国向来强大,从前在代京时,对他们经常设置重兵防卫。现在老天爷降福于大魏,让他们自己发生败乱,来叩头请求臣服。朝廷纠集起他们失散逃亡的人,礼送他们回国,应当趁这一时机好好地考虑一下长久的计策。从前汉宣帝时,呼韩邪表示忠诚,汉朝遣派董忠、韩昌带领边郡的兵马把他送出朔方城,并且留在那里保护、扶助他们。还有,汉光武帝时也派中郎将段彬设立安集掾史,跟随单于行动,观察他们的情况。现在应当大致按从前的办法去做,把闲置的土地借给他们,让他们去放牧,简单地设置官府,以表示对他们的关心爱护,同时在边境上严密布置兵力,以便防卫监视这些柔然人,使他们与我们亲近却不至于欺哄瞒骗我们,疏远却不允许到了反叛的地步,这才是上上之策。”
元孚的想法得到了张普惠、袁翻的肯定,不过,元叉不同意元孚的看法,还是任命元孚为行台尚书,持符节去安抚阿那瑰。阿那瑰很高兴,立刻派俟匿伐来北魏朝拜元诩。
没等来北魏的救济,阿那瑰就带着柔然人去攻打高车,结果伊匐大败而归,损失了无数的牛羊和财物。这一战,柔然血洗前耻,导致高车内乱,伊匐弟弟越居杀死他,并自立为王。
三月份,北魏大宦官、司空刘腾去世。刘腾的干儿子穿戴重丧服的有四十多人,送葬的数以百计,前来送葬的朝中权贵披麻挂孝,弃塞了道路和田野,可见刘腾的权势。刘腾的死是及时而正确的,在权力斗争中能善终实属不易,这一点我们从元叉的不幸结局就知道,这是后话。
四月十三日,北魏元孚秉承朝廷之令持白虎幡在柔玄、怀荒二镇之间慰问阿那瓌。元孚来到边境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是展开关市贸易,一会儿是送钱送粮。
在人群深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北魏帝国的这位行台大人,他就是阿那瑰。此时的阿那瑰已今非昔比,他已坐稳了柔然汗位,击败高车后,追随他的部众有三十余万人,看到元孚这次带来的财物和粮食,他不禁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全都要!”
都是从政变中爬出来的人,阿那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命心腹前去下手,此时的元孚还正骑着高头大马,对柔然百姓进行亲切慰问,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连人带马得就被按倒在地上,等他意识恢复后,发现阿那瑰正在自己面前阴森森的笑。
“你要干什么?竟然绑架天朝的大臣?”元孚质问道。阿那瑰笑着说:“行台大人,你看我手底下有这么多等着吃饭的人,您带来的这点东西根本不够,所以只好委屈大人了。”
阿那瑰软禁元孚,把他关在卧车之中。阿那瓌每次集合他的部下,都让元孚坐在车厢中,称他为行台,特别地表示尊敬。阿那瑰带着部众朝着北魏旧都平城(山西大同)杀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平城,将元孚释放回去通风报信。
正如费穆所言,游牧民族的优势就是游击战,敌进我退,所以阿那瑰根本不把北魏朝廷放在眼里;不仅如此,阿那瑰还带着部众洗劫六镇的粮食。
听到元孚的哭诉后,元诩对阿那瑰吃里扒外的行为极其不满,元叉更是觉得脸上无光,威信大减。
“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然这帮蛮夷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元叉叫嚣着。
五月十八日,元诩任命六十九岁的李崇为北讨大都督,元纂为副手,魏兰根为长史,带领六镇士兵十万大军打算一举击溃柔然。临行前,杨钧上书推荐斛律金为前锋,上次护送阿那瑰北归的时候,阿那瑰可是亲自见识过斛律金的本事,元叉立刻应允。
李崇出发后,萧宝寅告诉了元诩一个消息:那个“废太子”萧正德南逃了。
一年多来,萧正德无所事事,又被元诩派人监控,在南梁过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哪儿能忍受这样的窝囊?他决定逃跑回家。
南归之前,萧正德写信给父亲萧宏,向他打探萧衍的口风。萧宏对萧衍了解十分透彻,他对儿子说:“回来吧,没事,老爹我曾经试图刺杀皇帝,结果皇帝还不是宽恕了我。你这都不算事儿。”
萧正德得到萧宏的肯定和鼓励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南梁。一进大殿,萧正德看到萧衍就磕头跪拜,又开始哭了起来。萧衍本来就溺爱宗室,一看萧正德认怂,马上就消了怒气,让萧正德官复原职。
得到萧衍原谅后,萧正德和父亲萧宏一起沉浸在酒色之中,庆祝自己的死里逃生。不过,老头子的身体确实不如儿子,不久,萧宏病重,萧衍亲自去看望,他完全忘了萧宏贪污受贿侵吞国家财产的事情,反而对他大肆封赏。
三年后,萧宏病死,萧正德更加肆无忌惮,淫人妻女、掠人财产,只要他想得到,他就去做。萧衍认为他是死了爹伤心过度,不加干预。萧衍觉得自己一心向佛,这样的好心肠,一定会最终感化萧正德的。
得知萧正德逃跑,元诩哭笑不得,他也没辙,人都跑了,而且现在最要紧的是讨伐阿那瑰。
阿那瑰听说李崇出马,并没有放在眼里,反正洛阳到平城还远着呢,到时候再跑也来得及。于是,阿那瑰纵兵虐夺高陆,正当阿那瑰在帐中优哉游哉喝着庆功酒的时候,哨兵突然闯进来:“报告大汗,魏军已经杀到!”
“什么?魏军?哪个混账东西打扰本大汗的午餐时间?”阿那瑰骂骂咧咧地拿着弓箭和刀从帐中走出来。
还没等阿那瑰发作,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映入眼帘。“斛律金!怎么是他!”阿那瑰大吃一惊,喃喃自语道:“这家伙怎么总甘心做朝廷的走狗,该死,真倒霉!”斛律家族正如阿那瑰所言,一直对中原王朝忠心不二,他知道柔然部落打游击的特性。
斛律金可没工夫和老朋友叙叙旧,因为只是先头部队,只有骑兵两千人,根本无法对抗阿那瑰的大部队,只能以智取胜。斛律金安排手下在远处骑着马拖着树枝来回跑,阿那瑰看到远处一望无际的灰尘,以为魏军主力已经来了。
正当阿那瑰狐疑之际,斛律金带着五百铁骑就朝着阿那瑰的中军大帐冲过来,看到斛律金弯弓搭箭的姿势,阿那瑰早就魂不附体,连忙大呼:“快撤,快撤!”斛律金在后面象征性地追击了一会就停了,毕竟自己的人马实在太少。
阿那瓌抓走二千百姓,驱赶了公家和私人的几十万头马牛羊,向北方逃窜而去,李崇追赶了三千多里,没有追上,只好撤回。除了斛律金,另一个人表现也十分抢眼,他就是于谨。
元纂派遣铠曹参军于谨率领二千多骑兵追击柔然人,来到郁对原,先后打了十七仗,屡屡破敌获胜。
于谨是于忠的从曾孙,出身万纽于部落世袭首领,他性情深沉、有识见、有气量,广涉经典史传。少年时,他隐居在乡间,不求仕进,有人劝他入仕做官,他说:“州和郡的官职是从前的人所瞧不上的;朝廷宰辅的位置,必须等待时机来到才可以获得。”元纂听到他的名声就征召了他。
后来他率领轻骑部队出塞侦察,忽然遇上了几千名敕勒骑兵,于谨因为寡不敌众,后退一定难以幸免,于是便分散手下的骑兵,让他们藏到树丛之间,又派人到山上去指挥,好象在部署军队一样。敕勒人看到后,虽然疑心有埋伏,但是倚仗人多,进兵逼近于谨。于谨常常骑一紫一黄两匹骏马,敕勒人都认识,他就让二人各骑一匹马冲出战阵,敕勒人以为是于谨,争着去追赶;于谨率领剩下的军队攻打追击的骑兵,敕勒人逃跑了,于谨才回到关内。
记住这个于谨,他可是后三国时代的巨星,和斛律金一样的主角。
李崇北伐无功而返,六镇守边的士兵都传开了,原来朝廷的那帮统帅都是酒囊饭袋,一个曾经被我们六镇士兵按在脚底摩擦的蠕蠕部落,现在竟然被人家玩的团团转。
“有功劳就是这些汉族大臣的,如果失败了,我们这些大兵就遭殃······”
“是呀,是呀,咱们现在混得猪狗不如。”大家小声嘀咕着。
看着六镇士兵怨声载道,魏兰根深感不安,他对李崇欲言又止。
“怎么了?魏长史有话但说无妨。”李崇问道。
魏兰根语重心长地说:“以前朝廷设置六镇,是为了对抗柔然等少数民族,那时候六镇军民的地位高,待遇丰厚;后来国家太平了,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北方军镇不受重视,镇将们使唤军民就像使唤奴仆一样,大家已经丧失了从军入伍的荣誉感······”
“魏长史有何良策?”
“现在是时候改弦更张了,应当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一律免作平民,按次序做官,一切照旧,文武兼用,恩威并施。此乃长久之计。”说完,魏兰根恳切地看着李崇。
魏兰根,钜鹿魏氏,他身长八尺,仪貌奇伟,且博览群书,喜欢读《左氏传》、《周易》,有智谋。
“老夫必定全力劝谏圣上。”李崇算是给魏兰根吃了定心丸。
回到洛阳,李崇把魏兰根的建议仔仔细细向元诩报告了,结果,元叉脱口而出两个字:“不行!”
“那怎么行,这些大兵是要造反么?还给朝廷提要求?让他们守边这是道武帝(拓跋珪)定下来的制度,不能更改!”
“祖宗之法,改变谈何容易?”小皇帝元诩也认真起来。
“那祖宗还定都平城呢,怎么孝文皇帝还是迁都到洛阳了?”李崇心里反驳道,但他可不敢给皇帝说这个。
根本问题还是如张仲瑀上书那样,北魏帝国如今已是僧多粥少,目前的官位都满足不了这些王公贵族官僚了,如果把六镇变成州,那下岗的士兵怎么安置?真的按照魏兰根的建议,给他们入朝当官?可是崔光的“停年格”是论资排辈的,要几时才能轮到他们呀?这些人就是动乱的根源。与其让他们下岗搞事情,不如继续让他们没地位没尊严,至少他们还有饭吃。
两权相害取其轻,元叉只能选择饮鸩止渴。
关键是元叉本人也不争气。
元叉在宫禁中出入,常常让勇士手执兵器在他前后保护,有时出宫在千秋门外休息,就设置木栅栏,让心腹守护以便防备作乱,士人和百姓来求见他,只能离得远远地,不能近前。他开始掌管朝政的时候,还伪装粉饰自己,所以在待人接物方面,做出谦逊、殷勤的样子,对于时事得失也假作十分关心,等到得势以后,就开始傲慢无礼,嗜酒好色,贪图财宝贿赂,随心所欲地处置事情,破坏纲常法纪。他的父亲元继更加贪婪放肆,和他的妻子儿女都接受贿赂和礼品,操纵有关部门,没有人敢抗拒。风气所及以至于连郡县的小官吏也不能公正任命,而牧、守、令、长等各级官吏全都是贪污受贿的人。因此百姓贫困窘迫,人人都想造反。
很快,阿那瑰南下劫掠、李崇北伐失败、元叉拒绝提升六镇士兵待遇,这三者叠加起来的恶果发酵了。
“报,六镇士兵造······造反了!”一个宦官上气不接下气,朝着大殿跑进来。
“什么?”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愣在原地。
还得从怀荒镇说起。
于景因为站队胡太后,在宣光政变中被元叉外放到怀荒镇当镇将。昨天还在洛阳吃香喝辣,今天却在怀荒镇沐浴风霜刀剑,于景心里那个气!屋漏偏逢连夜雨,阿那瑰的洗劫,让怀荒镇的军民已经食不果腹。他们中有几个胆子大的,就跑去向于景哭诉,要求开仓放粮。
“什么?要粮食?门儿都没有!”于景严词拒绝。老子被贬到这地方陪你们吹风已经很不爽了,你们居然张口要粮食?
被拒绝后,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没政治待遇也就算了,现在可好,连粮食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呀,活不下去了!”
“反了!妈的,我们活不了,也别让于景那个孙子活!”
胆儿大的一个大头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话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反了,反了!”
士兵们根本不需要组织,直接就是简单粗暴地冲向于景,还没等于景回过神来,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于景,这个祖上世代为高官显贵的人成功点燃了六镇起义。
怀荒镇士兵的壮举很快就得到了其他军镇的相应,大家纷纷矛头指向朝廷派来的镇将,全民都参与到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行动中。
元叉一心想安安稳稳地站在金字塔顶尖享受权利,却并没有做好承担义务的准备,六镇起义这么一闹,他威信扫地。
任何伟大的革命,都必须有领袖。这一时期最耀眼的主角当属最西边的沃野镇镇民破六韩拔陵······
首发于2022.4.20 2025.1.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