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毛振勇:不破楼兰终不还
老兵简介
毛振勇(小名黑小),1931年11月出生,中共党员,山西省昔阳县西南沟村人。1948年5月入伍,太行二分区独立6旅43团1营1连战士。入伍集训2周就上前线参加晋中战役、太原战役。太原解放后,所在部队改编为太原警备二团。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于1951年6月随队(时任68军203师609团3营9连班长)连续行军18天赴朝,先后参加元山阻击战、金城反击战等诸多战斗。其中,在长山梁阵地,带领本班战士孤军坚守七昼夜,打退敌人多次进攻;金城反击战期间,他所在的609团一举歼灭了李承晚的首都师王牌团“白虎团”。因作战英勇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1955年6月依令回国,任609团3营7连连长。1968年任609团2营副营长(《奇袭白虎团》严伟才原型杨育才任营长)。1970年任2营营长兼党委书记。1971年任609团副团长,1973年兼山东省苍山县委副书记。1976年3月转业到阳泉三矿任党委副书记,后任纪委书记、巡视员等职。1992年离休后,连续26年兼任三矿老干部科支部书记。2010年6月,带着老伴李翠祥、女儿毛平平自费重返朝鲜平壤、元山、金城等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祭拜长眠于异国他乡的战友,以了平生之愿。
“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亲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九旬老兵毛振勇(小名黑小),不但要求经常聆听他讲述战斗故事的儿孙们背诵毛主席的这条语录,而且还要求他们真正领会深意,踏着先烈用鲜血铺就的光明大道一步一个脚印前进,为来之不易的新时代建功立业。
2020年7月10日,笔者陪同晋中电视台“动员”节目组,到昔阳西南沟村采访毛老时,思绪如潮的老人家坐在打小生活的土窑院,泪流满面地为我们叙说了他所经历的不平凡往事。
砍掉鬼子头
1940年农历八月初六近午时分,为本村财主放牛的毛黑小,从山上跑回家正要吃饭,只见几个村里人抬着个荆条编织的长方形筐篓神情悲愤地进了院。黑小近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筐篓里躺的是满身血迹、早已身亡的本家二叔毛鸿成。二婶子扑上前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咋……”二叔的儿女们也都围上来呼喊着“爹——爹——”号啕不止,整个院子被悲哀忧伤、痛彻肺腑的气氛笼罩……
年仅8岁的毛黑小,不知自家是从哪年搬到这个土窑院居住的。他听妈说:“要不是你二叔腾出一孔土窑收留咱,咱娘儿们就得钻田庵住小庙。”可二叔咋成这样了呢?
天下穷人是一家。虽说黑小家跟二叔家论支排系已出三服,但二叔人缘好、心肠热,肯为穷苦人排忧解难,不但把无家可住的黑小娘儿俩收留于此,而且经常接济米面瓜菜,两家子几乎不分彼此,亲如一家。加之二叔家的二儿子毛宪联与黑小同岁,二人打小一块玩耍,形影不离,二叔便拿黑小当儿子看待。这便应验了庄稼人的那句口头禅:吃个蚂蚱也要送(黑小)一条腿。
黑小记事以来,就与宪联一起,常常依偎在二叔身边,聆听二叔讲《杨家将》《岳飞传》里的杨家军、岳家军抗敌的故事。说到穷人为啥衣不裹体、饭难饱腹时,二叔总会点着黑小、宪联的脚丫子,或摸着他俩的光屁股说:“咱穷人不能认命,得争命呀!”
俗话说:一放羊,二打柴。二叔上山给财主家放羊,总会捎带砍刨些柴火。他只要碰上形状类似动物的柴根疙瘩,便用锯子、斧头、刻刀雕刻成型,打磨光滑,送给娃儿们玩。而且你属啥他就送你啥动物。属羊的黑小珍藏的那个荆根雕镌的小木羊,就是二叔给的。黑小视其为宝,珍藏在自认为最隐蔽的地方,隔段日子总会拿出来玩一玩。
1937年秋,日军开进太行山占领了昔阳。打这时起,黑小听二叔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不灭华”。黑小虽然弄不清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懵懵懂懂感觉二叔是说,老天爷会帮着咱赶走鬼子的。就在次年秋冬之交,二叔辞去本村的放羊活计,去昔阳城西最大的山脉沾岭山西边——本地人称“岭西”,放羊去了。黑小想不通,为啥人称“好掌倌儿”的二叔不在本村放羊,非要翻山越岭三四十里舍近求远呢?而且常常是晚上回家,天不亮出门——两头不见日头。其实,村里的大人们都知道,共产党领导的昔(阳)西抗日民主政府,就设在距离县城较远的岭西,西南沟是县城与岭西之间的所经村庄之一。
黑小听那几个抬回二叔尸体的村人说,二叔是在去往岭西途中——任家垴山顶的玉皇庙山门前,被鬼子汉奸抓住的。他们鞭抽脚踢暴打一通,却没从二叔口中问出想听的话来;又把玉皇庙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搜到想找的信件。鬼子一怒之下朝二叔的胸膛连捅数刀,临走又放火点燃了玉皇庙。周边村的人望见火起,冲上玉皇庙扑救时,发现了血泊中躺着的二叔。
埋了二叔后,黑小放牛回家,本想找宪联说说话,可宪联两眼含泪一声不吭。黑小不知自己的父亲是哪年去世的,没有父亲去世的悲伤记忆。他面对着终日流泪的宪联不知如何是好。他摸了一阵二叔送的荆根羊,强忍着心酸在羊肚子上切下一道深深的指甲印儿。
太阳落山牛归圈。埋了二叔之后的第三天,黑小把牛关回圈里,便来到土窑院大门外打谷场前面的小河边,双手挖着河泥堆捏了五个一尺多高的泥人儿,且往其头顶各戴了一片枯黄的倭瓜叶子。黑小狠盯泥人儿一眼,带着两手泥巴跑回土窑院,从自家厨房提了菜刀,又到二叔家门口摆手喊叫宪联:“走,杀鬼子去!”
宪联先是一愣,见黑小手里真的攥着菜刀,便随其来到河边,只见黑小双手握刀,冲着头戴瓜叶的泥人儿砍去——“鬼子”的脑袋被砍落下来,滚进河里。宪联脱口喊道:“好!”
次日中午,黑小回到土窑院还没端碗,宪联和三弟宪治一人提斧头、一人握镰刀呼叫黑小:“走,咱们去砍鬼子头!”
黑小又拿了菜刀,与宪联、宪治来到河边,望见河沿漫滩上有一大片泥人儿。宪联说:“戴瓜叶的是鬼子,戴秋(树)叶的是汉奸。那条狗就是鬼子的大狼狗——咱砍吧!”
黑小见“鬼子”太多,还排着队,像是刚过了河,要上岸进村的样子。他回头扫了眼打谷场,把菜刀一扔,摆手说:“来,咱给鬼子们弄个大家伙!”宪联、宪治跟来,三人把碾场的石碌碡推到场边滚了下去——大片“鬼子”被压了个稀巴烂。三人正鼓掌欢呼,宪联、宪治16岁的哥哥喜来,与14岁的大姐菁芸、12岁的二姐喜俊扛着农具从地里回来了。喜来问:“你们咋把碌碡给推进河里了?”宪联那细白俊俏的脸蛋,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肌肤黝黑,两眼炯炯发光的黑小说:“喜来哥,俺仨在打鬼子。”
喜来望了眼河滩又问:“碌碡碾鬼子是谁的主意?”
宪联红着脸垂下了头,宪治瞥一眼黑小没吭声。敢做敢当的黑小说:“喜来哥,我见他俩捏的鬼子太多,就生了个这法儿。”
喜来的嘴角为娃儿们这种仇恨的爆发泛出一丝笑意,拍了拍黑小的肩膀说:“那不是还有几个没压死的鬼子吗,怎能把他们留下?”
黑小向宪联、宪治一摆手说:“来,咱们把鬼子全都干掉!”随即他仨挥舞着菜刀、斧头、镰刀砍杀起来。
智取鸡毛信
二叔被鬼子杀害后,黑小发现撑起二叔家门户的喜来哥经常在晚饭后出门,也有不认识的人,夜间来土窑院找他。他们不进屋子不开口,来去路上从不打招呼,连黑小家厨房多了的米面,也不知是哪一位撂下的——感动得黑小妈肠热泪流,唠叨不止。
越是不明白的事儿,黑小就越发想弄明白。于是,黑小常常趴在窗台或坐在大门前盯瞅。前来土窑院的人要么给黑小送个温馨的微笑,要么疼爱地摸一摸他的头,从不吭声。
这天,妈妈跟黑小说:“娃呀,你看这米……咱哪怕给好人做顿饭吃,心也就安了。”黑小知道这米是谁放的,只想等这位好人再来,告知妈做饭。可这几天除了本村的毛小保来过几次,没见别的人,这令黑小有点儿不顺心,但没放弃,他仍然在耐心地等待。
终于,这天夜里黑小见那人又进了喜来哥的土窑洞。他刚把这事告知妈妈,又有两个人悄无声息而来。
黑小双手端着妈给好人烙的小米面烙饼走进门,喜来一边招呼大家吃,一边指着讲一口外地话的那人跟黑小说:“王叔叔就爱吃小米面烙饼。”黑小这时弄清了那夜给自家厨房撂下半袋子小米的这位好人姓王。但黑小这样的年龄和这样的身份在这特殊时期,无论如何都不能知晓这个王姓好人的实底——昔(阳)西县抗日民主政府四区区长王居仁。直到王居仁被鬼子抓走,黑小才明白其真实身份。
黑小正为好人喜欢吃妈妈做的烙饼高兴,二婶子端来了石条面和子饭……
打这夜起,黑小就把这伙儿好人装在了心里,只想听他们说话,为他们办事。黑小的这一小小心愿被喜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还真的带他去了一趟距村6公里的县城,取回来一个“烧饼”。
这回取烧饼虽说是喜来领着黑小,但烧饼揣在黑小衣兜。黑小闻着喷香的烧饼说:“喜来哥,烧饼逗馋虫哩。”喜来笑道:“烧饼里的鸡毛碜牙。等到了地方取了鸡毛,烧饼归你解馋。”这次进城喜来引着黑小在“新民”小学门前和南旮旯街口停留了片刻,要黑小以后来这两处“讨”烧饼。
此后黑小单独进城办事都很顺利,且在取烧饼之余还顶替别人应差——给南旮旯住的一个汉奸头子看管娃儿。当然他也嫌怨独来独往孤单寂寞,想叫宪联与自己一块进城。可喜来笑着说:“宪联脸白,人一问话就变成了红脸关公。你的脸从不变色。”这话听得黑小欣慰一笑。而此后一次取烧饼,令他终生难忘。
这天一早,黑小按喜来的吩咐,又把牛群交给宪联便往县城疾步走去。他刚到西门,见日伪军不许百姓入城,出城的人也要拉住搜身。黑小绕行到北门,见一个挑担的后生被鬼子汉奸围住毒打。黑小不敢耽搁时间,快步往东门赶去。可东门紧闭不开,进出无望,这令黑小不得不往南门奔跑。他途经东关村,远远望见南门开着,正要近前,一个从南门那边走来的小姑娘轻声说:“喂,鬼子卡得紧,不让人进城。”黑小本想跟这个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碎花衣裳的小姑娘搭讪几句,又怕赶不上喜来哥叮咛的时间。小姑娘见他仍往前走,又说:“喂,小哥哥,有事改日进城吧。今儿个……”黑小止步细看,见她七八岁,一双丹凤眼流露着“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神色。黑小问道:“你叫啥名?”
“俺奶奶叫俺重眼妮,俺想去瞧瞧‘新民’小学是甚样儿,可鬼子就是不让进城。你也甭进啦。”说完,朝东关那边去了。
黑小来到南门,见为鬼子挑水(城里没水)送菜的人可以进城,便灵机一动上前说:“我是来应差的。”守门的日伪军正要撵他滚开,黑小又说:“我给赵叔叔家常看娃儿,就是南旮旯住的那个赵叔叔。是他让我来的。”
守门伪军知道赵队长家有个将满周岁的娃儿,他老婆为打麻将常用人帮忙,便给黑小开了个应差路条,放他进了城。
黑小跑到新民小学门前,只见两个伪军大摇大摆从北门那边走来,便大着胆子讨求:“叔叔,我饿得不行,给点儿吃的吧,哪怕一半烧饼也行?”那二人瞪黑小一眼,骂了声“滚开”走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黑小一路小跑来到南旮旯街口,见一个中等个子、国字形脸、二十大几年龄的“伪军”军官正在那里转悠,便抱着肚子上前说:“叔叔,我都两天没吃东西啦,您可怜可怜给个烧饼吃哇?”
那人扫一眼四周,小声询问:“你是喜来的兄弟?”
黑小听到这蔼然可亲的问话,心头生起一缕痒滋滋的暖意,慌忙回了声“是”。那人从兜里掏出一个烧饼递给黑小,微笑着轻声说:“小后生,午饭前你一定得把它吃了。”
黑小揣好烧饼,点一下头匆忙而去。他知道这个“烧饼”紧迫,在午饭前得赶回村交给喜来哥。黑小怎么也不会知道,给他烧饼的这个人,正是八路军129师769团安插在昔阳县城负责情报工作的王常同志。直到鬼子投降,昔阳解放,黑小来县城看热闹望见台上讲话的县委常委、县武委会副主任王常,才恍然大悟那天自己费尽周折取到的那封鸡毛信是如此重要。
黑小不敢不去赵队长家看娃儿,怕下回进城用这个法儿不灵验。他走进赵队长家,在院子的树荫下推着木轮小推车上的娃儿想:要不是这个小东西,今儿个还进不了城呢。可怎样就能快快脱身?他望一眼屋子里与几个女人打麻将打得火热的赵太太,便故意摇晃了几下小推车,可娃儿不但不哭,反倒笑了。黑小瞥一眼屋里,伸手在小东西那肉乎乎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这下见了效,小东西哇地大哭起来,赵太太听到哭声慌忙跑来喝问:“咋的了?咋的了?!”黑小说:“不知道,方才还笑呢——刚刚飞走个马蜂。”
赵太太抱起娃儿便往屋里去。黑小随其后怯声求道:“婶子,我回家吃饭吧?”
“去哇,去哇。改天再来。”
黑小怀揣烧饼走到西城门,守门的日伪军一把拉住便搜身。黑小从衣兜掏出烧饼和路条,说烧饼是给赵队长家看娃儿赵太太给的。日伪军看过路条,在他身上没搜到别的,放他出了城。黑小远离了城门便开始猛跑,可破底破帮露脚趾的鞋子实在不跟脚,竟然跑丢一只。他望一眼太阳,干脆把两只破鞋片提在手里,光着脚板儿飞奔而去。
黑小回到土窑院把烧饼交给喜来,可喜来只表扬了一句,不但没把烧饼送他吃,还要他快快去寻找毛同柱。
“听说他死在……”黑小嗫嚅着正要问话,喜来毫不留情地训斥:“咋忘规矩了?!”黑小做一个掌嘴动作拔腿跑去。他刚到同柱的哥哥金柱家的巷子口,望见两个陌生人从村口那边东张西望走来,也就在这时,同柱从金柱家走了出来。反应敏捷的黑小怀疑这二人是冲着“抗日牺牲在外头”的同柱来的,便当即想为没有看到“生人”的同柱打个掩护提个醒——让他快逃。黑小低着头迎着那二人猛跑过去,将至近前,故意把破鞋片踢飞一只,恰好落在其中一人的腿上。那人怒目圆睁骂了声“好你个臭小子”啪啪就是两计耳光,打得黑小晕头转向。而黑小只是含泪赔话:“叔叔,我没见您,我错了。”他在捡拾鞋子的同时,扫了眼同柱,见其早已消失在背街窄巷里了。
黑小一手提鞋、一手捂脸刚走回土窑院,只见化装成穿破衣、戴破帽、长白须老农的同柱正要出门,便担心地说:“那俩人怕是……光你不能出村。”说着指了下驴圈,“咱俩赶上驴,驮上驮子送粪去吧。”喜来听见黑小这个法儿好,从同柱身上要来那个烧饼揣进黑小衣兜,牵出毛驴与黑小一道搭上鞍驮,装满小粪。黑小牵着驴,同柱手拿柳条随在后头出了土窑院。这出“祖孙送粪”的好戏,竟然把村口那两个带着十几个日伪军前来抓捕毛同柱的汉奸给蒙过去了。就这样,饥肠辘辘的黑小,把同柱顺利护送到北掌城,才吃了那个烧饼。
黑小赶着毛驴返回西南沟,已近黄昏。他见自家和二婶家的锅碗瓢盆被搜捕毛同柱的日伪军打了个稀巴烂;5岁的弟弟二黑为呵护自家的鸡,被双手抓鸡的鬼子狠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得二黑肚疼不止,卧炕难起,当晚就含恨离开了人世。
寄存荆根羊
1945年春的一天中午,城洼山上放牛的黑小刚饮着山泉吃过干粮,就趁牛儿卧地倒嚼的空儿,抡起䦆头挖刨药材——换钱补贴家用。住手擦汗时,他突然望见村子那边涌来四五十个日伪军,便藏于树后窥视,只见四个伪军抬着的那扇门板上,拦腰绑着个满身血迹的人。
这是谁?黑小瞪大眼睛细瞅,见门板上那人正是常到土窑院与喜来哥接头的王(居仁)叔叔。黑小立时头根倒立,心跳嗵嗵:这可怎么办呢?得快快给喜来哥报信,一定得把王叔叔救下!
黑小没去顾及牛儿吃了别人家的庄稼,会挨东家打骂那些个事。他转身哈腰钻进一条鬼子望不见的小沟,快步跑回土窑院便喊叫“喜来哥”,宪联闻声出门,听了黑小的意思后说:“听说鬼子是在杨家峰抓住王叔叔的。抓他时,鬼子是叫大狼狗下的口。”宪联难过得快要哭了,“他们把王叔叔抬到咱村,逼问村人谁家跟王叔叔有来往。王叔叔在门板上说:我从没来过西南沟……鬼子们朝王叔叔的脸甩了几鞭,要他闭嘴。”
“你咋不快点儿找喜来哥呢?”黑小着急地问。宪联抹一把泪说:“找过啦。我这会儿刚从毛小保家回来。不知他俩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
黑小没再言语,转身一口气又跑到城洼山顶,却望不见日伪军抬着王叔叔到了哪里。他正没奈何,只听思乐川那边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黑小心头一阵高兴:这一定是喜来哥他们去救王叔叔了。
打这天起,很长一段时间黑小没见到喜来哥,就连菁芸姐姐出嫁的日子,也没见喜来哥露面儿。黑小曾几次到毛小保家寻找小保,也都白跑了腿脚。黑小想:那天喜来哥他们一准是把王叔叔救下后到了北掌城,或者是到岭西那边去了。
一天晚饭后,黑小正拿着切下两道指甲印儿的荆根羊玩耍,突然听到了喜来哥的说话声。他快步来到隔壁土窑,见毛小保和跟菁芸姐姐结婚没几天的姐夫刘兴庆也在地上站立,二婶子递给喜来哥一个包袱含泪叮嘱:“子弹不长眼,俺孩们到了部队要多操心。写信不方便,那就托人往家捎个话儿。”
对外敌的仇恨,总能激发起千千万万义无反顾投身抗敌的华夏儿男。黑小知道他们仨要去哪里了,趁便插嘴打问:“喜来哥,王叔叔呢?”喜来没吭声,悲愤地摇了摇头。黑小心头立时涌上来一股酸涩,禁不住在荆根羊的肚子上又切下一道指甲印儿。他含泪狠咬一下牙齿说:“喜来哥,我要跟你们去参军打鬼子。”喜来疼爱地拍着黑小的肩膀说:“你还小……”
“喜来哥,俺二叔常说,咱穷人得争命,不能认命。”说着拉一把一旁站立的宪联,“俺俩早就商量好了,要当八路军,扛枪打鬼子。”宪联脸一红,点了点头。宪治从里墙根儿走来嚷嚷:“我也要去打鬼子!”
喜来含笑说:“好样的!你们且在家经管庄稼,打闹饭碗,再过几年长大了,我回来接你们。”
黑小把喜来哥这话牢牢记在心里,直到1945年8月鬼子投降,昔阳解放,黑小与村里人一道进县城观看过抗战胜利庆贺活动,仍没放下喜来哥回村接自己参军的念想。就在这天,黑小看罢民主政府组织的开会、游行,便跑到东关寻找那个名叫“重眼妮”的好心女孩。
黑小怀揣这等心愿,在东关村的大街小巷问询了好一阵,可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是不理睬便是摇头。黑小不住脚寻找到太阳落山,才无奈地作罢。
黑小以为,昔阳解放,这下喜来哥很快就能回来接自己了。可他等呀盼呀,盼了多日,不但没见到喜来哥,反而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国民党调集重兵,在上党打起了八路军。黑小初闻此讯先是一愣,后来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喜来哥带着自己去上党参加八路军,打败国民党军队,建立起民主政府,应该就是二叔说过的“给穷人争命”的路数。
1948年5月上旬的一天,黑小听说因战残疾的毛小保回了村,便火速上门打听:“喜来哥咋还不回来带我去参军呢?”毛小保听到这话,眼眶立时湿润了。黑小觉得不祥,赶紧又问:“喜来哥,他……”毛小保双手搬着那条残腿在炕沿挪动一下,瞅了眼门外小声说:“黑小,你给地下党组织递送过情报,知道规矩。我先把实情告知你,你得做到保密。”黑小点了点头,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毛小保接着便把八路军39团战士毛喜来随队打败日军之后,在攻打国民党占据的太谷县城时壮烈牺牲的事讲了一遍,并说:“喜来哥曾给我说过承诺你的事。咱县这几天正在征兵,你虽然年龄不够……”
一语点醒懵懂人。黑小抹去泪水当即回家,跟妈说了自己要参军——去消灭打八路军的国民党。黑小见正害“汗病”的宪联走进门来,便想起了一块在河边“砍鬼子头”的往事。宪联说:“我要不病,咱就一块去当兵。”黑小想到牺牲在战场上的喜来哥,强忍着泪水说:“喜来哥参军走的那天就说过,咱这土窑院总得有劳力顾嘴。你给咱经管庄稼,养家糊口,等我们打败了国民党,我就回来和你一块儿耕种。”
黑小兜着荆根羊,与本村的毛秀牛、毛连柱来到县城,办理完参军入伍手续,见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一阵子,便再次来到东关,寻找那个印在心底的好心女孩。
他先找到东关的村干部,说了来意。东关村的干部听说他是将要上前线打仗的优秀青年,便当即带他找到了“重眼妮”。黑小见这个十二三岁的重眼儿女孩,正是那天怕有危险、不让自己进城的女孩——几年不见长高了一大截。黑小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俺不认识你,你寻俺做甚?”女孩开了口。陷入窘境的黑小挠了挠头慌忙解释:“咱认识的。那回我进城……”
“俺不记得啦。”女孩一句话又把黑小噎住了。黑小从衣兜掏出肚子上切下几道指甲印儿的荆根羊,难为情地说:“这个给你哇。”可人家毫不犹豫地回绝:“俺不要。俺奶奶不让拿别人的东西。”黑小摸着自己的荆根羊没话找话:“这是俺二叔给的。”看一眼女孩那洗得褪了色的补丁衣裳,“俺二叔常说,咱穷人不能认命,得争命。”见女孩的嘴像两扇紧闭的门,又怕误了出发时间,便自信地择重点说:“我要上前线打仗了,你替我收着荆根羊。等我打完仗回来拿。”虽说女孩抬头打量他,但人家还是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
“我要打仗死在战场,你就当柴火把它烧了!”黑小放出一句狠话,把荆根羊撂在炕头,转身跑了。
晨夺马练营
毛黑小随队到辽县(左权县)军训两周,编入太行二分区独立6旅43团1营1连,成了一名真正的战士。他背上背包、扛起三八枪,很快开赴解放晋中的战场。
在祁县宿营时,黑小所在部队住进了三晋著名的乔家大院。那院子的气派,黑小从未见过。就在这乔家大院,黑小无意间碰上了与自己村一个区的上吉家峪村的翟占元、翟贵元兄弟俩。黑小由此想起了二叔讲《杨家将》《岳飞传》时常说的话:打虎亲弟兄,出阵父子兵。贵元跟黑小说:“俺和俺哥是为俺奶奶和俺爹报仇,参加了八路军的。”他随即把鬼子那天在上吉家峪村口开枪打死父亲,又把逃到后院猪圈的奶奶用刺刀捅死的事讲了一遍。他兄弟俩就是在埋了奶奶和父亲的次日,跑到岭西参加了八路军的。黑小由衷体味到鬼子占领昔阳之初,二叔挂在嘴边的那句“天不灭华”的深刻含义了。
翟占元甚是关爱地看着黑小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兵,问了几句家常,便一字一句地为他讲说上战场打仗的注意事项。黑小对“掩体里避弹脸贴地,冲锋号一响侧身冲”这句话的“侧身冲”有些不理解。占元当下要弟弟贵元背贴墙壁,随手捡起一根烧成黑头儿的柴棍子,顺着贵元的身子画了个半身靶样,又要贵元侧身贴墙,画了个侧身靶样,微笑着问黑小:“看出来没有?”
黑小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然而,谁能想到黑小参军、面对面跟敌人打的第一仗——1948年7月中旬攻克榆次城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乡战友、翟占元的弟弟贵元,被敌军榴弹炮的炮弹击中,炸起老高,甩在树杈子上,只掉下来一条腿。黑小在这一刹那心头激起一阵巨浪:原来想象中的战场,跟实际的战场完全是两码事。黑小顿觉翟占元说的话是至理名言:枪炮没眼,来打仗就不要怕死;只有平时练就一身硬本领,才能在战场上保全自己,多杀敌人。
榆次解放后,毛黑小所在部队紧接着便参加太原战役。
经营太原长达38年的阎锡山,在城内外修筑了好多大小不等、种类繁多的据点、堡垒。其中较大的碉堡达5000多个。就其形状而言,有方、有圆、有十字,五花八门;就其射击种类而言,有步枪碉、机枪碉、炮碉,依需施用。有的还设有互通互连的暗道,可互为增援。解放军攻打太原,实为围绕着密密麻麻坚固无比的碉堡而斗的惨烈攻坚战。就好比跟厚厚的铁皮筒子里钻着的敌军打仗,难度可想而知。
一位美国记者到访太原,看了这些坟墓群似的碉堡,惊讶得目瞪口呆。他在报道中连续用“大开眼界”和“不可思议”来形容太原的碉堡阵容。
10月5日破晓,黑小所在部队忽然接到命令,急行军开赴小店镇附近,与敌军交了火。战士们没有想到,大批敌军出城或离开防御阵地,在小店、秋村一带抓壮丁、抢粮食……正在搞坚壁清野。这是阎锡山为破坏解放军攻打太原,用的“以攻为守”之计。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虽说敌军使的是突然袭击、速战速撤的战术,但也给了解放军歼灭其有生力量的绝妙机会。解放军调集主力,在切断敌军回撤之路的同时,与其激战一昼夜,歼敌万余。至次日凌晨,毛黑小所在部队已经靠近武宿机场西侧的马练营据点。可这个据点凭借坚固的碉堡优势,令解放军一时无法拿下。
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弱点。碉堡里的敌军要想阻击解放军前进,就得从枪眼向外打。而枪法准的战士瞄其枪眼射击,甚是见效。
黑小也想像班长张存寿那样,一枪叫碉堡哑一个枪眼。可他趴在掩体里打了一阵,没一颗子弹随了心愿。而碉堡里的敌人中弹倒下后,很快就有替补的上场——机关枪的嗒嗒声停息一小会儿就又响动起来。
身负重伤的连长由救护队抬了下去,指导员张守贵命令1班班长张存寿加大火力掩护,派人用炸药包干掉这个碉堡。张存寿当即下达了命令,第一个带着炸药包冲上去的是黑小的同乡战友杨廉(赵家沟村人),可他在中途连中数弹倒下了。紧接着第二个又上……连续五名战士倒在前往碉堡途中。按照排队顺序,下一个当由毛黑小上了。他毫不犹豫地夹起绑着木杆子的炸药包正要向前爬行,班长张存寿向副班长陈连小喊了声“掩护”,从黑小手里夺过炸药包说:“我来!”只见他腋下夹着炸药包,双手拖地曲线匍匐,快速跃进,迂回前冲。黑小端着枪射击碉堡上的枪眼时想:一定要牢记占元哥的话,学到真本领才能杀敌人。
班长张存寿很快靠了过去,碉堡里的敌人已经拿他没了办法。可他拉燃引信托起杆子把炸药包推进射击孔时,又被里面的敌兵推了出来。张存寿双手握杆,牙关紧咬,用尽全力又把炸药包推进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碉堡炸塌了,硝烟混合着尘灰在空气中旋转、滚动。毛黑小眼含泪水大吼一声“班长——”飞快地冲进阵地,勇敢地与暗道里钻出的敌人拼杀。他迎着一个端枪而来的敌兵,按照军训所学的要领,在对方枪刺与自己枪刺将要接触的瞬间,磕开其枪刺喊一声“杀”,刺入敌兵胸膛……
解放军攻下马练营据点,很快又将武宿机场围定。
按照首长保护好航站楼等机场设施的要求,战士们以压制性火力将守敌打得缩在掩体里不敢露头。可机场周围的铁丝网,成了一道道难以越过的屏障。这时,又是炸药包起了作用,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铁丝网被炸飞,战士们顺口而入,不一阵子就将旗帜插到了航站楼顶。
血战石千峰
太原城东的罕山,城西的石千峰,城南的小店、武宿,城北的黄寨、周家山等防御工事,是阎锡山负隅顽抗的第一道环形防线。在反抓丁、反抢粮战斗中,解放军实现了敌军防线的部分突破;10月中旬,便对东、西要塞守军发起攻击。
横于解放军面前的最大障碍是敌军的碉堡。
毛黑小所在部队西渡汾河,绕经晋祠,先行夜袭石千峰一带的敌军碉堡。初用此战术,收获较大——炸飞碉堡40多个。然而,随着敌军夜间防御的加强及所剩碉堡位置的险要,夜间突袭越来越艰难。
这天深夜,营长史贵春带着一个近期特训的工兵连,由毛黑小所在的1连负责掩护,身背炸药包向石千峰摸去。他们按照预先确定的路线,凭借夜幕遮罩往碉堡处行进,却在交叉路口意外遇到一队挑着粮食、扛着弹药箱的敌军。没人能想到交战双方在这般时辰会有如此奇遇。“共军!他们是共军!”喊声刚落,敌军带队随即下达了“给老子打”的命令——枪声叭叭叭响起来。
两军遭遇只能迅速应对。掩护工兵的保障连一拥而上,向敌军开枪。就在这时,三面环山而建的碉堡上那无数个枪眼,喷吐着火光朝着沟底猛烈扫射。尽管在这漆黑的夜里实为无的放矢,同样也难分敌我,但解放军的两个连被死死地压在沟底,进退不得。
运送粮食弹药的敌兵有的粗俗地大骂,有的往他们的碉堡处奔去,恨不得把里面的长官一拳打翻在地,却被不认人的子弹撂倒了。黑小听到营长传下“后撤百米,注意隐蔽”的命令时想:既然我军已经暴露,为啥不趁黑撤退呢?
碉堡里的敌军“黑打”了一个多小时,以为我军撤走了,便停止了射击。史贵春小声下令:“与他们拉开距离,跟着靠过去。”黑小一边随队前行,一边想:营长这一招儿真妙!
保障连把工兵连夹在中间,随着敌军的运输队又走了一程,突然听到敌军里有人又在大叫:“共军跟来啦!跟来啦!”随着喊声,枪声再次响起。
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虽然碉堡没响枪,可从石千峰的半山腰冲下来一大批敌人,他们两队合一,向我军疯狂射击。营长史贵春见沟底宽阔,地势对等,掉头撤退会被动挨打,后果不堪设想,便下令跟敌军硬拼。
双方激战到天亮,敌军长官见解放军人数不多,便吼叫着“斩尽杀绝!有来无回!”驱队猛攻。
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史贵春知道在敌军的碉堡下作战,混为一堆、不分敌我,可灭敌而自保,便带着战士们跟敌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白刃格斗。
狭路相逢勇者胜。敌我双方在河沟里混战,喊杀声震天,刀枪声一片;白刃进,红刃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双方正不分胜负拼命肉搏,敌军的碉堡突然响起了机枪声和炮声,沟底顿时不分彼此倒下一片。与我军拼刺刀的敌兵见势不妙,一个个扔掉枪械抱头鼠窜。史贵春当即命令迅速撤退。头部和肩膀受了轻伤的毛黑小正要转头撤离,只见同一天入伍的毛秀牛,双手拄枪一弹一弹地艰难挪行,敌军的枪炮声更加密集、更加猛烈了。毛黑小上前背起秀牛,侧着山根便跑,没跑出多远就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脚,重重跌倒,竟把背上的秀牛摔出去老远。也就在这时,敌军的一发六〇炮炮弹落在黑小面前的山根处,嘣地一下子弹过来恰好碰在黑小的腿上。他的脑子里刹那间突闪一念:这下“光荣”啦——见不上我妈啦——可不知东关的妹子烧了我的荆根羊没有?已经没了生还之望的毛黑小见那颗炮弹没响——哑了?他飞快起身一脚将哑弹踢开,上前背起秀牛又猛跑起来。
后来黑小每每谈及那颗哑弹,总开玩笑说:“人说穷人的命薄,我看不见得。那个炮弹要是响了,我早就没命啦。”而黑小从敌军的枪炮下背回的毛秀牛,因腿骨被打断,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成了终身残疾。
夜袭碉堡的这两个连,伤亡多达一半。筋疲力尽的毛黑小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在宿营地操场上几番寻找,却没找见出发时还一前一后同行的翟占元和毛有成两个同乡。黑小曾听占元说:“被敌人打准,算革命到底;打不准,咱就继续战斗。”难道占元、有成都“革命到底”了?黑小正想之间,只听沉浸在极度愤慨之中的营长史贵春咒骂:“狗日的老阎手下的指挥官好歹毒,为讨便宜连自己人都不认!”
部队补充休整这段日子,毛黑小听营教导员讲,阎锡山的部队里编入一大批残留的日军。我军在罕山攻下牛驼寨阵地之后,又被以日军为骨干的暂编第10总队反扑多次,与我军激战三日,夺了去。这则消息令战士们义愤填膺,切齿痛恨。毛黑小想: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鬼子,那就一定得亲手杀他几个,为二叔、为王(居仁)叔叔、为自家弟弟他们报仇雪恨。
此后,头裹绷带的毛黑小,每天发疯似的练习投弹、射击、拼刺刀。他为学好机枪射击,找到机枪班的班长,让人家手把手地教。为增强臂力腕力,他在枪管子上垂吊着砖头苦练跪姿、立姿射击,一心想在下一场战斗中多杀几个敌人,要是遇上鬼子,那就跟他们拼个高下。
此后不多日,解放军以炮火打击为主,再次向石千峰发起进攻。参战的毛黑小终于可以打哑碉堡上的枪眼了。他能看得出,自己的枪一响,碉堡孔吐射的火苗会立刻熄灭。这是战场上勇敢决斗的战士所感觉的一件最为开心的事,这才叫作真正的战士啊!毛黑小这样鼓励自己。
汾河以西、石千峰一带的敌军被解放军歼灭后,毛黑小所在的43团又连夜东渡汾河,迅速攻下了敌军号称固若金汤的北营等多处据点。
攻克太原城
参加太原战役的各部队,按照上级围困、瓦解、攻击,逐步削弱其力量,然后一举歼灭的战略方针,分步推进。而43团面对的是太原城外几攻不破的许坦据点——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横住去路。
拔除这个钉子最大的难点,是干掉其建的巨大而异常坚固、分布着五层枪眼、顶部设有迫击炮炮台的钢筋混凝土梅花形碉堡,解放军的火炮攻打多次,没能摧毁。为达到既干掉这个碉堡,还要减少战士伤亡的目的,团长命令挖地道实施爆破。
打小放牛、刨地、挖药材的黑小,干这等活计甚是在行。他抡着䦆头刨挖时禁不住心飞故里:好家伙,这里原来全是黄土。这要是昔阳的黄沙、石头山,那可使不上这个法儿。他同时也在担心:和营长一道指挥方位的那个戴眼镜后生,万一弄错角度该咋办?后来在刨挖通气孔时(独孔地道几十米就得留一个换气孔)热汗涔涔的黑小趁着夜幕遮护把头探出地面,发现地道直冲碉堡。
经过几天几夜轮番挖掘,一条1米宽、1.2米高、700多米长的地道挖成了。戴眼镜的后生又指导官兵在地道掌子那个圆形大坑里装满炸药,按照团长的命令实施爆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坚不可摧的梅花碉在顷刻间地陷般陷落下去,与此同时,嘹亮的冲锋号响起……解放军很快占领了许坦据点。
困于孤城之内的太原守军已成笼中之鸟,粮食都得靠飞机空投。然而,前来投送粮食的飞机生怕被解放军的火炮击落,不敢低空飞行,加之风力作用,居多投到了城外。战士们开玩笑说:“老阎同志怕咱们围攻太原饿肚子,给咱送来粮食啦!”
这天,在营长的亲自指挥下,毛黑小他们排把披着伪装布的三门山炮,连夜拖到了一幢有顶棚遮挡的破厂房。黑小知道,这三个铁家伙是给城里的敌军准备的“干粮”。而在次日午饭时营长要黑小给几个陌生人送饭,令他顿生反感之心。
黑小入伍以来,从未见过首长开小灶吃小餐;倒是首长把好饭让给战士吃,新衣送给战士穿——家长呵护孩子般爱护战士的事屡见不鲜。黑小用木条盘端着炊事班班长特地做的几大碗红烧肉打卤拉面来到营长指定的屋里,才弄清原来用餐的是6个日本鬼子。这叫黑小大为恼火,但这是命令,不能造次。他瞪一眼鬼子,搁下饭便走,刚出大门,营长迎面走来,他连营长都没叫一声便气呼呼发牢骚:“本该把他们碎尸万段,咋还给他们吃红烧肉拉面哩?!”史贵春看着心上疙里疙瘩的黑小笑一声说:“你小鬼没慢待他们哇?”拍了拍黑小的肩膀小声说,“他们是被俘的日军炮兵,是‘解放’过来为我们开炮的人。明白了吧!”言罢,向屋子走去。
1949年4月24日凌晨,解放军攻克太原城的序幕全面拉开。首先是1300余门火炮同时炮击,隆隆的炮声响彻云霄,震撼着国民党反动派在华北地区统治的这个最后堡垒。临时抽来为6个日兵开弹箱、递炮弹的黑小这个班的战士,见这6个日兵装弹、开炮各有分工,而且按照史贵春营长所指的目标连连命中,几乎弹无虚发。一时间,城楼、城垣以及设有射击孔的高大建筑物被一一摧毁。最牛的是,营长指挥打掉城里那两个砖石碉堡:日兵瞄准、装弹、开炮——轰隆隆炮弹响过,两个碉堡瞬间开了花。毛黑小被日兵规范严谨、娴熟流畅的动作惊呆了,好家伙的,这才叫把式哩!这伙日本兵没白吃红烧肉拉面。
炮声刚停,战士们响应冲锋号之命,以排山倒海之势跨过城壕,踏着云梯登上城墙,与守敌厮杀……很快城门大开,部队一拥而入。
毛黑小和战士们在营、连长的率领下,与敌军展开巷战。
一个预先选定的工兵排,以小型爆破手段为主,迅速开辟前进道路,向敌军“心脏”挺进。上午9时许,他们攻入太原“绥靖”公署,俘获孙楚、王靖国和日本顾问今村、岩田等人。
毛黑小所在部队巷战至关门闭店的柳巷,与兄弟部队碰了面。他们依令原地待命,等候调遣。
时近深夜,仍然穿着冬装的战士们,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除站岗值班、执行警戒任务的之外,全都双手抱枪,席地而眠,露宿街头。
柳巷是太原的商贸街,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样样俱全。而解放军战士秋毫无犯。
太原解放第三天,毛黑小随队举行了威武雄壮的入城式:战士们踏着口令昂首挺胸,在大街上阔步行进。受尽折磨、终于看到天日的城中百姓拥上街头,眼含热泪夹道欢迎。他们把家里的好吃的东西拿出来,真诚慰劳子弟兵。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大娘,硬是把两个熟鸡蛋塞进毛黑小的衣袋。
入城式前一天,毛黑小和战士们听营教导员在会上传达了一则振奋人心的大喜讯:我军的渡江战役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国民党的政治中心南京,回到了人民怀抱。
夜渡鸭绿江
太原解放后,毛黑小所在的43团,改编为太原警备2团。
黑小这些日子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给家里的妈妈写一封信,报个平安,也想给东关的妹子写个信,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可斗大字不识一个,咋写呢?黑小肩挎三八枪在大街上值勤时,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本想瞅个昔阳人给家里捎个话儿,可费心多日,没碰上一个相识的。
这段日子,部队除站岗、值勤、出操、军训等日常工作外,办起了扫盲班,主要是针对没文化的战士进行识字教育。于是,黑小便下决心想在扫盲班学个样子,等学到会写信的程度,一写两封,寄回昔阳。然而,他感觉识字没有学射击、练投弹那么简单:计划一天记10个字,100天1000个字,不用多久就能写信,可这个账算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黑小觉见[1]有的字能记牢,而有的字本来记住了,没等用它就又忘了。直到次年4月,太原警备2团移防天津,整编为68军203师609团,黑小都没写成一封信。
部队来到天津训练任务很重,每天下午5点出营拉练,直到深夜才归来。这给黑小自定的尽快达到会写信的文化程度增加了难度。
一天,团长于跃江在全团大会上讲:“美帝国主义企图占领我们的邻邦朝鲜,还在我国东北边境的一些城市、乡村多次进行轰炸扫射。”会场鸦雀无声,“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如果美国鬼子的侵朝野心得逞,随时都可能把朝鲜作为踏板,重走日本军国主义的老路……愿意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写出申请书交到团部。”话音刚落,会场上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呼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作为军人,守疆保国是最神圣、最光荣的使命。战士们请缨入朝杀敌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毛黑小一时想起日本鬼子侵华时期烧杀抢掠的往事,想起二叔那句“天不灭华”的话,想起王(居仁)叔叔、喜来哥他们为消灭日寇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的精神,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赴朝参战,消灭美国鬼子。
黑小回到宿舍,心有余而力不足——拿起笔来写不成话。他见同宿舍的战友庞治写好了申请,便凑上前难为情地求庞治代写。庞治听了黑小“决不能让百姓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参战意图,很快为黑小代写了申请。没想到这份申请竟然得到团长的表扬。
至今没往家里寄信的黑小,又来求庞治写封信,给妈妈报了个平安。
1951年6月上旬的一天,毛黑小所在部队从天津乘坐闷罐子火车到达丹东(当时叫安东)。下车之后,每个战士除武器弹药和粮袋子外,按份子又背了咸鱼、腊肉、压缩饼干等给养,重量达80余斤。部队夜间走浮桥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有战斗就会有牺牲。但战士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有“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的宏愿;人人都充满了为保家卫国而战的光荣感和为正义之战战之必胜的自信心。
为防敌机轰炸,志愿军白天隐蔽在树林,夜间摸黑行军,每天行程130多里。一路上,战士们望见那些不大的城市和人烟稀疏的村庄,被美军的轰炸机、火炮炸得千疮百孔;铁路、公路两侧显眼地摆露着一个个相连的弹坑;被炸树木的残枝败叶在风中摇曳……枪炮给朝鲜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美帝国主义的野蛮暴行令人无法忍受。
这天黄昏,毛黑小冒着即将谢幕的暴雨,踏着泥泞的山路,随着同乡战友胡富昌(红土沟村人)排长身背借来的绳索,与一个朝鲜老大爷刚走到河边,只见被敌机炸断的桥梁处有两个战士捶胸顿足、焦急万般。经询问得知,几分钟前会游泳的团部宋参谋,为不影响今夜行军,意欲入河试探深浅,却被洪流冲走,昔阳籍战士赵启明(穆家会村人)跳进河奋力营救宋参谋,也被巨浪卷走了。黑小一时气血冲头,双拳狠砸没了桥板的桥头墩,只恨自己迟来了一步。
朝鲜老大爷听了刚才发生的事,急得原地直转圈儿。他抬手比画着说,这地方水急不能过,再往下游走3里多,河水才平稳。
当夜,经朝鲜老大爷带路,战士们手扶横于河上的绳索,顺利通过了这条齐腰深的河。
609团官兵晓宿夜行,连续跋涉18天到达指定阵地。
粮食、武器、弹药是军队打仗的必备之物。这也正是古代兵家所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核心含义。中国人民志愿军从1950年10月入朝以来,历经五次大型战争,取得了重大胜利,将战线推进至“三八线”以南地区。只因连续作战,志愿军减员较大,极度疲惫,加之运输线延长,后勤保障受敌机轰炸、河水泛滥,公路、铁路损毁等影响,导致弹药给养严重缺失。每时每刻牵挂着志愿军战士的党中央毛主席,审时度势果断提出打持久战的方针。官兵按照这一方针,由主动进攻,转为机动防御。刚入朝参战的部队,利用有利地形构筑坚固工事,将阵地战与小股出击打击敌人的战术相结合,掩护主力部队转移休整。
当下,毛黑小所在部队把修筑工事、防御敌军攻击作为头等大事来抓。而由于后勤压力很大,有段时间每个战士每天只能吃到半碗煮熟的黄豆。由于营养不良,好多战士患了“夜盲症”。为治此疾,战地医院的医生要战士们就地取材——采摘松针(松树叶子)煮熬后当水喝。这既苦又涩的松针水还真的管用,战士们喝了一段日子,“夜盲症”得到了缓解。
10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已任3营9连8班班长的毛黑小,正带着战士们挖掘坑道,突然接到命令,快速增援兄弟部队驻守的烽火山。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阵地!时间就是胜利!他们在团长的带领下翻山越岭奔跑了4个多小时,到达了烽火山,与伤亡较大但仍然坚守阵地的兄弟部队一道,开始阻击借坦克掩护进行新一轮进攻的美军。在我军的反坦克炮和反坦克手榴弹的打击下,敌军的坦克被一辆辆摧毁。失去装备优势的美军残部,见志愿军增援部队已到,没了胜利的可能,扔下一片死尸仓皇而逃。
这次大获全胜的烽火山阻击战,令毛黑小触动最大的是,自己的山西河曲县老乡李飞,带着6人小组与美军的2个营抗击,创造了打退敌军11次进攻,歼敌360人,而我军无一伤亡的辉煌战绩。
此后,毛黑小所在的609团,又移防到元山阵地。
每逢带着战士到阵地前沿轮岗值哨,尤其是夜间,黑小总会把两个小组潜伏在百米之外左右两侧的有利地势,以防敌军突袭。
这天深夜,虽说薄雾把残月疏星遮罩得光线暗淡,但还是要比没月之夜强得多。毛黑小与往常一样正在掩体里潜伏,突然望见敌军阵地那边有好多个黑桩子向我军阵地缓慢移动。黑小叫战士只做战斗准备,不准开枪,敌军以为我方的哨兵睡了大觉,便大着胆子快速而来。黑小见敌军靠近,便吹响了小喇叭(5寸长的直筒小号)。一时间,冲锋枪、手榴弹、手雷从三个方向一起向敌军压去。敌人一个排的兵力猝不及防被放倒一大片,活着的敌人见势不妙,转身奔逃。排长听到这边的枪声激烈,迅速带队前来增援,而此时黑小他们已经结束了战斗。
早饭时分,毛黑小带着战士们回到坑道,简单向连长做了汇报。他吃过炊事班打来的份子饭,摸了摸仍有些饥饿的肚子,要战士们去休息,自己却拿起镐头、铁锹又进掌子里挖坑道去了。工作面的战士问黑小:“毛班长,你们班刚刚打了个漂亮仗,咋不休息就又干活呢?”黑小笑道:“首长说得好,坑道是咱进能攻、退可守的地下长城。咱把它挖得深深的,修得牢牢的,美国佬的飞机大炮再可恶,也叫它派不上用场。”
确实如此。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美军的飞机、大炮不断对我军阵地实行饱和式轰炸,剧烈的爆炸声把坑道震得摇晃颤抖,却无法撼动我志愿军一寸阵地。
毛黑小因构筑工事、轮岗防御表现突出,在元山阵地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
坚守长山梁
1952年初夏的一天深夜,志愿军609团3营9连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敌军的662.0高地附近。凌晨3点,我炮兵对其高地进行了20分钟炮击。炮声刚停,连长王永龙带着战士向敌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工事里躲藏的敌军冲到战壕与我军对阵,双方激战15分钟,我军占领了敌表面阵地,当即转入肃清坑道残敌的战斗。就在这时,对面572.4高地的敌军蜂拥而至,前来增援。我军虽有准备,但敌军凭借两个高地之间的无名高地——长山梁的地利优势做跳板,企图复夺662.0高地。担任阻敌任务的胡富昌排长虽然腿部受伤,但他手握冲锋枪带领战士向敌人不停地扫射,打退其两次冲锋,将敌军残部死死地压在长山梁背面的掩体里不敢抬头。丧心病狂的敌人见复夺662.0高地无望,竟然从长山梁打来两颗燃烧弹。排长胡富昌和十多名战士,因身体负伤躲闪不及被卷入火海。
战士们全歼主峰坑道的敌军返回阵地,看着被燃烧弹烧焦的战友,无不请战还击。连长王永龙和指导员侯国章商议了一下对策,用电话向团部报告了夺下长山梁的设想,并请求炮火增援10分钟。就在我军炮击长山梁的同时,王永龙、侯国章各率一队战士向其迂回而去。遭到炮击的敌军,只盯着前方高地做迎战准备,却被我军冷不防抄了后路,一举歼灭。
位居我方阵地和敌方阵地之间的长山梁,目前成了敌我双方争夺的“桥头堡”。敌方占据此地,对我方主峰阵地不利;我方占据此地,可对敌方主峰阵地构成威胁。连长王永龙说:“我们虽然夺下了662.0高地,可守不住长山梁将后患无穷。我们得留一个班……”连长尚未说完,毛黑小当即请缨:“我们8班在此坚守吧,保证人在阵地在!”
这时,8班仅剩的苏广亮等五名战士也都站到班长身后,表示共同接受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连长点头,同意了他们的请求,狠拍一下黑小的肩膀,率部直返662.0高地。毛黑小观察了一下长山梁的地形,马上做出分工,命令一个战士搞瞭望警戒,其余四个战士跟着他投入紧张的挖掩体、挖战壕、挖坑道之中。他们把坑道口设在敌方阵地的侧面,以防被其炮弹击中。
当晚9时许,黑小带着战士已经挖成一条能基本防御敌军炮火打击的坑道。就在黑小正要分派战士夜间潜伏——防御敌军偷袭时,9班班长庞治带着全班12人,外加为8班补充的6名战士来到长山梁。他们除了带来些水和压缩饼干外,全是武器弹药。他们还从主峰阵地拉来电线,接通了电话。毛黑小为连长考虑得如此周密甚是佩服,同时更加意识到了坚守长山梁的重要性。他知道当下守阵地最得力的措施,就是争分夺秒深挖坑道、筑牢战壕,做好阻击敌军抢夺的充分准备。
庞治他们走后,黑小分派三人在正面和左右两侧潜伏,其余战士抢筑工事。就在这一夜,黑小带着战士把坑道又挖进去5丈多深。战士陈邦秋开玩笑说:“班长,咱这洞子甭说他美国佬投弹打炮了,就是扔来原子弹也没事。”
黑小却说:“咱为能在敌军炮击之后马上投入战斗,还得给坑道再加两个出口。”说话之间他想起了攻打太原时,阎锡山那碉堡枪眼的防御好处,心下便有了更为主动的防御想法。他们刚完成坑道与战壕相连接的两个作战出入口,便紧锣密鼓搬运块石,在战壕里垒砌了若干个碉堡式的射击孔和防炮洞。这种打不垮、炸不烂的战备工事,为消灭敌人保护自己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敌军也清楚长山梁高地的重要性。于是,在丢失662.0高地的次日下午,他们望见长山梁的守军不多,便派出一个排的兵力抢夺。毛黑小和战士们在碉堡式的战壕里与敌军激战:他们将转盘机枪、苏式手雷、铁把子冲锋枪用得得心应手;敌军一次次冲锋,一片片倒下……8班第一天守阵地,以敌军失败而告终。只是敌军在攻击中,把电话线打断(也可能是切断)了,无法与连部联系报告。
为能长时期坚守好阵地,毛黑小要战士们轮流进狭窄的坑道里睡觉,人人以旺盛的精力、必胜的状态随时准备迎敌。
第二天凌晨,敌军先向长山梁打了一阵子火炮——这是黑小预料之中的事。炮击刚停,黑小便带着战士从坑道跑出,上战壕阻击敌人。可忽然听到敌军的炮又响了起来,黑小喊了声“快撤”,与战士又躲回坑道。就这样往复三次,炸得山头土石横飞,硝烟滚滚。黑小骂了声“狗日的好狡猾”,便又率队守住战壕,并将打塌的枪眼做了简单整修。
果不其然,以为长山梁阵地的守军被炮火打烂的敌军,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黑小与战士等其靠近,便一起开火……敌军死伤惨重,扔下50多具尸体仓皇逃去。
此后几天,敌军又用夜袭、燃烧弹焚烧、三面包抄等手段抢夺长山梁,均未得逞。
敌军见硬攻不下,便封锁长山梁与662.0高地的所有通道,企图切断供给线,把我守阵地战士困死在这个没有水源的干山梁上。
水是生命之源。毛黑小他们这时最大的问题是没水。战士们一个个口干舌燥,嘴里没一丝儿唾液,手拿着压缩饼干咽不下去。他们实在没了别的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尿液接入水壶,喝着尿液就着干粮一天天往下撑。毛黑小为给战士们弄些解渴之物,就趁着夜晚摸到没被炮弹、燃烧弹炸烂烧焦的坡上,把可食用的野草连根挖来。战士们吃了班长小时候为打发肚子常吃的这些东西,感觉好受许多。
在这异常艰难的时刻,毛黑小所欣慰的是连长派人送来的弹药充足,这为他带领战士坚守阵地充满了信心。
被对方切断供给线是兵家之大忌。毛黑小和战士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直到弹尽粮绝,也要用爆破筒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志愿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勇气和精神,以及智慧、坚毅、灵活、果敢地粉碎敌人进攻的超人胆略,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便是我军打败装备精良的美军的无价法宝。
三天,四天,五天……
第七天拂晓,一大批敌军又从松树包位置猛扑上来,战士们又一次进入紧张的战斗之中。毛黑小在战壕里一边指挥阻敌,一边端着转盘机枪向敌军猛烈扫射。当他打完弹夹里的子弹,又去换冲锋枪射击时,战士廖先春叫道:“班长,你的手腕挂彩啦!”毛黑小一看,左手腕鲜血直流,端枪都有些颤抖了。在这紧要关头,黑小没时间去看手腕的伤势有多重。他要廖先春麻利地做了简单包扎——伤口仍在浸血,就又端枪扫射爬上来的敌人。战斗从凌晨5点打到上午9点半,敌军组织的多次冲锋被打退。战士们用枪声送走败退的敌人,才顾上询问班长的伤势。毛黑小摇着头说:“不碍大事——咱们趁空儿整修一下枪眼……”
第八天上午,9班班长庞治带着战士突破敌军的封锁线来到长山梁,传达连长命令,要毛黑小带着8班战士回主阵地休整,同时接通了电话。喉咙像在冒烟的黑小见庞治递来干粮袋,苦笑一声沙哑着嗓子说:“老伙计,给口水喝吧。”庞治解下水壶,黑小只抿了两口。
硝烟中和战壕里升华的战友情,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形容、表述的。毛黑小撤防时,给庞治认真交代了坚守长山梁的几个要点。庞治跟黑小说:“老伙计,快回去休息吧。”
万难想到庞治跟毛黑小说的这句话,竟然是绝别之言。就在黑小带着全班战士回到连指挥所,向连长报告战斗经过时,长山梁阵地打来电话说,庞治“英雄”了。黑小闻听此言,就像万把刀剑刺入心肝般难受。
毛黑小于2010年——志愿军入朝作战60周年之际,带着老伴和小女儿平平自费重返朝鲜——当年战斗过的多处战场,为长眠于异国他乡的战友们敬礼、祭拜,了生平之愿。他特地在志愿军墓地认真寻找老战友庞治、胡富昌、赵启明等烈士的墓碑,想与他们聊聊心里话。但费了好大的劲,烈士们的姓名却没有找到,这成了毛振勇心头永远的遗憾。
谨严探敌情
1953年春夏之交,开赴金城的68军等志愿军部队,执行上级命令,寻找战机,采取主动出击战术,消灭自以为美式装备、战斗力强、阻挠破坏停战谈判的韩军主力。经过几次较大的战斗,志愿军的防御阵地又向前推进一大步。为扩大战果,已经掌握战争主动权的我军积极准备,意欲给李承晚集团的精锐部队——首都师致命一击。
担任了排长的毛黑小,带着8班战士,在长山梁坚守七天七夜,取得了除他本人受伤外,战士无一伤亡、阵地牢牢掌控于我军手中的辉煌战果,得到了上级肯定。他在师部卫生院做手术取弹片那天,前来看望他的团长于跃江,为他带来个人二等功和集体二等功两册证书。团长当场宣读罢证书,笑容可掬、兴致勃勃地说:“唉,‘黑小’这个名儿得改一改。”黑小笑一声回道:“俺打小长得黑,俺妈就叫俺黑小。”于跃江沉思片刻说:“我来给你取个名,就叫‘振勇’吧。意思是‘振兴我中华之勇士’。你觉得怎么样?”黑小听了这个名,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含泪水连连点头。于跃江又说:“改名得经过师部审批。这个手续我来办,你就安心养伤吧!”
此后不几天,203师师部下发了“毛黑小”改名为“毛振勇”的批文。不过官兵们叫惯了黑小,一时难以改口。此文中姑且还叫他“黑小”吧。
毛黑小在师部卫生院住了七天,手腕子做的取弹片手术刚拆线,他就归了队。住院期间,黑小意外遇上了二叔的二女婿——喜俊姐姐的丈夫刘志根。既是同乡战友,又是亲属的他俩在战地相逢,自有说不完的往事,道不尽的家常。
只有远离家乡的人,才会真正体味到什么叫作浓厚的恋乡情。在师部卫生院当副班长的刘志根,夜间得空总会跟黑小坐在一起滔滔不绝地聊天。当听刘志根讲到老丈人被鬼子杀害、整个家族的抗日经历时,本以为自己在土窑院长大、土窑院参军,土窑院里发生的事没一件不清楚的黑小,这时才知道内中有些事儿自己还真的不晓得。
当年为昔(阳)西抗日民主政府传递情报的二叔毛鸿成,膝下四男两女六个孩子。长子、地下党组织成员毛喜来参加八路军打败了日军,却在解放战争中牺牲;长女毛菁芸的丈夫刘兴庆(庞家峪村人,小名刘来科)与喜来一同入伍,牺牲在杀敌战场;三子毛宪治接过大哥喜来的枪杆子,毅然参军走上前线冲锋陷阵;谁能料到二叔长女毛菁芸的第二任丈夫梁明凤,竟然也是一位参加过淮海战役、这时正在朝鲜战场英勇杀敌的铁血儿男!也就是说,从土窑院走出、为抗美援朝立下战功的毛黑小,这当儿正与大姐夫梁明凤、二姐夫刘志根冒着折骨断头之险,坚守在保家卫国的前沿阵地上。这个迎着敌人的刀枪为民族独立、解放和人民幸福而奋斗的革命家族,难道是机缘巧合?
按主治医生诊断,毛黑小手腕子伤疾未愈,尤其里面还残留着几粒无法取出的弹片,是不能归队参加战斗的。可他感觉左手能提起木凳子了,就认为一定能握枪打敌人,便坚决要求归队。临出院的头天晚上,刘志根带着黑小来到坑道外的一棵大树下,悄悄说了给黑小换药的女护士小贾的意思。
这个只要闲下来,就为伤员唱歌跳舞、活跃医院气氛的小贾姑娘,听说毛黑小是副班长刘志根的小舅子,便兜着圈儿向刘志根打探黑小的情况,其意不言而喻。志根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便认真地询问黑小:“兄弟,人家小贾有这个意思,你觉见咋说?”这话可把长年累月过着战争生活、特殊环境磨炼的非常“战斗化”的黑小问蒙了,因为他从没想过这档子事。
“小贾听说你带着全班战士坚守阵地七天七夜,心里就很是敬佩。那天又见于团长宣读了你的立功证书,表扬你有勇有谋,还为你改了名……”志根见黑小不吭声,便笑问:“你有意中人了?”黑小摇了摇头。“那你还想咋哩,人家小贾可是大城市里的有文化人……”
黑小被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这时不知为啥,突然间想起了为自己保存着荆根羊的那个女孩。他在参军后这些年,有时得空也认真思考过自己与这个女孩属于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她是个在自己心头扎了根、烙下印,永难忘怀的小妹妹。这一答案及与其的两次相见,成了黑小脑子里无法驱除的美好回忆。他见志根姐夫逼问得紧,便词不达意地搪塞了几句,然后转移话题:“姐夫,你是咋爱上俺二姐的?”
刘志根说:“那年正月二十五我到安坪村赶庙会,一眼就看上了帮母亲摆摊卖瓜菜的你二姐。庙会一罢,我爹就托亲搬友上门为我求亲。”自信地笑了笑,“我提着礼盒走进土窑院的第三次,你二姐才开口:你咋不扛枪打鬼子呢?我说,我要不是年岁小,早就上战场啦!就这样,我们结婚后不几天,我就参了军。”
黑小听了这番话,便大着胆子给志根姐夫说了自己与东关那个女孩两次相遇的事。
志根笑道:“傻兄弟,你参军那时人家才十二三岁。你既没表白自己的意思,人家也不知你是哪村人、姓甚名谁。保不定人家早就嫁人了。”黑小说:“我又不想跟她找对象。我只是觉见她心眼儿好,喜欢她,愿意与她来往。就算她嫁了人,我回去也要认她做妹妹。”
“你既然有这个心思,那就是爱上她啦,这就叫作一见钟情呀傻兄弟。”志根笑了笑,“等打完仗回国,你就给她写封信,直截了当说……”
毛黑小把志根姐夫这话记在了心里。1955年6月奉命回国,他真的给东关的“重眼妮”写了一封情书。谁能想到,已是大龄姑娘(当时年月)的李翠祥,抱着黑小的信和荆根羊流了一整夜难以言表的泪水。次日写回信时,她第一句话就是要黑小把“重眼妮”这个小名改成“翠祥”。他俩书来信往近一年,翠祥见黑小在部队事多,请不了假,便带着荆根羊独自来到徐州(部队驻地),与黑小领了证结了婚。
这日,毛黑小依令带着陈邦秋、廖先春两个战士,身背动摇敌军军心的传单,摸黑越过封锁线——河道,进入敌阵地搞侦察。目下虽无枪炮声,可蓝白色探照灯那刺眼的强光射来射去,给人一种紧张压抑、一触即发的战斗气息。
当黑小他们把传单分散于铁丝网之外、河里挑水的路边,天已大亮。他们迅速标记完敌军的暗堡布局、岗哨设置、火力控制点等重要目标;又选出我军的埋伏地点、冲锋路线、突破口位置,并把白布条捆扎在树枝或灌木上,便借着半山腰以下的晨雾撤退。恰在这时,我军突然向敌阵地打了几枪,虽然撂倒几个走出坑道晒太阳的敌军,但也给毛黑小他们的行动带来了麻烦。
敌军怀疑树林里有埋伏,便向黑小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开枪射击。这使得本欲渡河回撤的黑小放弃了计划。他们仨隐藏于丛林之中寸步难行,直到听不到枪声,才开始寻找退路,却又望见一个班的敌军匆匆走来搜山。黑小给两名战士比画了一下手势,做好了与敌人硬拼的准备。而在这时,我方阵地又朝这伙搜山敌军开了枪,随着枪响,一个敌兵被打伤,其余的望了眼对岸,架起那个士兵慌忙而去。林中潜伏的黑小,望见河道的浓雾已被初升的太阳驱尽,只好带着两名战士远离此地,设法渡河。他们在密林深处绕行途中,意外发现一个美军刚刚布置就绪、伪装隐蔽得十分细致的多管火箭炮阵地。这令毛黑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立即将其标记下来,又顺便侦察了这一带的敌情,直到深夜才摸黑折回河对岸。
他们翻山越岭前往连部途中,遇见杨育才排长正带着两名战士向这边而来。毛黑小和杨育才在战前侦察敌情时经常谋面。杨育才见黑小的侦察任务已经完成,便打问情况。黑小把发现一处美军秘密炮阵地以及自己往树木荆棘上做的白布条标记说了一番。杨育才用望远镜向敌阵地望了一会儿,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给我们组省出一天的侦察时间。”说着,依照黑小递来的图纸麻利地在自己的图纸上做了标录,匆匆而去。
就是这位回国后担任了209团2营营长、与毛黑小副营长同营工作的杨育才,在这次侦察后不几天,打了个“钻进铁扇公主肚子”的漂亮仗,成了名扬天下的人物。
毛黑小一路往连部走,一路思索美军那个部署了先进火炮的秘密炮阵地:我军的火炮若不把它先行干掉,那会给我军带来多大伤亡……毛黑小走着走着,目光被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吸引住了。只见那个被美军的飞机、火炮炸得断壁残垣的村子,又在废墟之上搭盖起一些草屋。老农赶着木轮牛车,缓慢地走在田耕道上;牧童挥舞着藤条,唱着童歌在坡上放牧;身穿白色衣裙、头顶水罐子的妇女,迈着轻盈的脚步在小溪边行走;鸟儿在野花丛中、荆棘枝头啁啾……要没有战火的摧残破坏,这宁静美丽的小山村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啊!
毛黑小将侦察结果报告于连长王永龙。而王永龙认为黑小所建议的突破口——为穿插营“撕口”的位置,与连部掌握的情况大相径庭。王永龙正言厉色质问:“毛黑……不,毛振勇同志,你迟回来一天时间不说,你侦察的情况咋与我了解的不一样呢?”
黑小说:“连长,咱们去望一望实际地形你就能看出来。”王永龙见黑小以一种到底“谁在理,谁有误”的口气说话,便一块徒步五里来到山顶,用望远镜看到了黑小一处处捆扎标记的白布条。黑小认真地报告:“连部选定的进攻线路虽说顺当,可控制点有暗堡,草丛里又有好多挖刨的痕迹,我怀疑敌军埋上了地雷。”
毛黑小一番话,令王永龙连长不得不改变为穿插营“撕口”的方案,同时把黑小侦察到的秘密炮阵地报告了上级。
此后几日,黑小选择与之相似的地形,劲头十足地带着全排战士进行模拟演练,全面掌握夜间破网、投弹、抢占阵地等“撕口”战术。
歼灭“白虎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在抗美援朝战场,只因美军飞机多,装备好,掌握制空权——白天优势尤为突出;夜晚则成了志愿军独有的天下。
1953年7月13日20时55分,三颗白色信号弹唰唰唰飞上天空。顷刻间,志愿军千余门火炮打出的无数发炮弹,长长的光尾呼啸着飞掠过夜空,狂风暴雨般覆盖在敌军阵地上;敌阵地立时火光冲天,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
经过半小时炮击,敌军的地面火力点、铁丝网、鹿砦等障碍物基本被摧毁。为穿插营“撕口”的609团3营,把3排列为第一梯队。早已埋伏于前沿阵地的3排战士,在排长毛黑小率领下一跃而出,趁着未散的尘土和硝烟,按预先确定的路线向敌阵地跃进;而坑道里的敌军,也都跑出坑道趴于战壕阻击。尚未摧毁的敌军火炮,开始向我军阵地炮击……“撕口”是一场事关我军穿插部队能否快速深入敌军腹地的关键之战。毛黑小率队靠近敌军战壕,由事先选定的投弹既远又准的10名战士,每人向敌战壕投出3颗手榴弹;敌人的枪声当即就被手榴弹的爆炸声炸哑了。手握冲锋枪的毛黑小带着战士们一拥而上,奋勇突击;被炸战壕左右两侧的敌军还没来得及“补口”,就被我军占领了阵地,并向战壕两侧迅速拓展出200多米。无力还击的残敌鱼贯而逃,躲进了坑道。随队指挥的副营长张今国,立时命令通信员打出两颗绿色信号弹。蓄势待发,担任穿插任务——袭击阵地守军、阻击增援之敌、斩断溃退逃兵去路的609团2营,在营长石广志的率领下顺口而入,纵深挺进。
擒贼先擒王。化装成敌军官兵,随穿插营钻入敌阵地执行“奇袭敌军心脏”任务的一个班,由排长杨育才带领,按照预先设定的行进路线快速深入。
“化袭班”在行进途中,突然发现队尾有一名敌兵跟来——韩军的传令兵把“化袭班”误认成自己人。经“化袭班”里的两名朝鲜族战士审问,从其口中获得了敌军“姑鲁木沃巴”的口令。这个奇迹般的巧遇,使得“化袭班”恰到好处地模仿韩军督察队,顺利混过岗哨,闯进了李承晚的王牌部队——完全美式装备的首都师1团“白虎团”团部。“化袭班”当场击毙其团长,活捉了美军顾问,缴获了“白虎团”团旗,一举捣毁了这个号称王牌团的指挥部。
毛黑小带着3排战士刚刚完成了清剿龟缩在地堡、坑道里的顽敌的任务,团部又下达命令,要求增援8连。毛黑小当即向连长请战,获得了连长的同意。他率队迅速赶到8连阵地,只见伤亡惨重的8连,仅剩杨如祥排长所带的4名战士了。
杨如祥见到毛黑小,没顾得言说黑小的同乡战友崔巨银排长(崔凤垴村人)身负重伤、踏雷牺牲的英雄壮举,而是与黑小简单商议了几句打法,立刻投入战斗。黑小要机枪班压住敌军的暗堡火力,他和杨如祥各带一半战士,避开敌军暗堡的交叉火力网,向左右两翼发起冲锋。这一仗,毛黑小与战士们几乎是踏着敌军的地雷、火炮、机枪下牺牲的战友的尸体冲上前,用爆破筒炸掉两个堡,占领了阵地的。
完成了这处敌军防线的突破任务后,他们马上又打出两颗报捷绿色信号弹。指挥部见此,命令主力部队全面突击,“白虎团”顷刻之间全线溃乱,没到天明就被全部消灭了。203师指挥部又下令部队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歼灭了敌军的配属首都师,副师长林益淳被生俘。
同一天,志愿军先后占领了峰火山、月峰山、梨船洞等地,向南推进20华里,创造了阵地战推进速度最快纪录。
中国人民志愿军歼灭李承晚的首都师以及其王牌团“白虎团”的战斗,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后来编成我国亿万人民熟知的《奇袭白虎团》戏剧,剧中严伟才的原型,就是著名的战斗英雄杨育才。
战斗结束,头部负伤的毛黑小,以为是敌军的弹片儿打破了头,没当回事,只让卫生员作了一下简单包扎。其实不然,回国后,经手术才把弹片取尽。而手腕里残留的碎片,虽又进行了一次手术,仍有米粒大三块无法取出。直到离休、直到现在,单位领导和家人多次要他再次手术,可他大笑一声风趣地说:“我要带着这三块儿弹片,去见牺牲的战友。”
金城反击战打掉了敌军的嚣张气焰,很好地配合了停战谈判。1953年7月27日,敌方联军总司令克拉克,在板门店无奈地签订了停战协议。这是一个从战争走向和平的极不平凡的日子,也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期盼已久的时刻。这一天,在人类战争史上必将留下凝重的一页。克拉克颓丧悲观地说:“美国上将在一个没有打胜的停战书上签字,这在美国历史上是第一次。”
停战协议签署的消息传来——朝鲜半岛长达三年的战火终于熄灭了,终日衣不解带的志愿军战士涌出坑道,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举枪欢呼,忘情地跳跃;有的跑到阵地前面的河里洗脸洗澡,去除身上那鲜血、汗水、尘埃、硝烟凝成的污迹。同样离开阵地、跳进河里洗澡的韩美官兵,面含由衷的敬佩,向志愿军竖起大拇指,叽里呱啦喊叫起来。懂得韩语、英语的志愿军战士微笑着翻译:“他们在说,中国军队了不得!”
编者简介
石瑛,本名李怀英,山西省昔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山西文学》《黄河》《青年作家》等刊物。著有长篇小说《龙岩岭》等两部。其中《末代翰林李用清》获2010—2012年度“赵树理文学奖”提名,获晋中文学奖。
注释
[1]方言。意为感觉,觉察。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