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毕达哥拉斯和官话
一切都是在公元前六世纪,从毕达哥拉斯开始的。一天,这位杰出的哲学家对他的弟子们说:“孩子们,在这儿人分两类,一类是数学家,也就是我们将会成为的人,另一类是沉默者,也就是其他人。第一类人拥有学问,因而总是受人尊敬;而其他人不值一提,他们要做的只是聆听而已。因此,从今天起你们能明白这一点就好:每当你们身边有外人,或是有沉默者的时候,要用密码讲话,用令人费解的词汇,或是直接用数字。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威信。”
无须让他再说第二遍,弟子们立刻就发明出了第一种针对工人的语言。据说最后,学生里的一个叫作伊帕索的人背叛了老师,开始散布他们团体的秘密,具体来说是无理数的秘密。
好吧,他的路没走多远:受毕达哥拉斯的诅咒,他在距克罗托内几英里[1]远的地方,在绝望地尝试绕过障碍的时候遇难。
从那天起,在学术界,所有知识的传播者总被视作该类人的叛徒,他们应受到最严重的鄙视。
从学术语言到官话间的过渡是短暂的:在意识到让人费解能带来威信之后,官员们也开始采用这种做法。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发明了一系列新词,将市民们扔进最令人沮丧的情况中去。
我们举几个例子:在那不勒斯,当出现霍乱的时候,电视报道不会将其归咎于“壳菜”,而是称之为“贻贝”。那不勒斯人不太清楚“贻贝”是什么,于是继续吃“壳菜”。有一次,还是在那不勒斯,在看门人萨尔瓦多雷的门房里(就是《贝拉维斯塔如是说》[2]里的那个),有我、萨尔瓦多雷和帕皮卢齐奥——萨尔瓦多雷从圣露琪亚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浑身漆黑的小野狗。我们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广播说道:“……在爱犬个体的协助下,越狱者已被逮捕……”萨尔瓦多雷问我:“工程师,这些爱犬个体是什么意思?”“就是狗,萨尔瓦多雷。”我回答说。“耶稣呀,耶稣,”他看着帕皮卢齐奥说,“我养了一个爱犬个体四年,却不知道!”帕皮卢齐奥摇摇尾巴。
还是在电视上,我从没听过任何一个医生说过“体温”这个词:他们都说“人体温度”,也许是觉得“体温”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是个过于粗俗的词。如果一个人自己也能够量体温,那么他叫来医生只不过是为了至少听他们说一声“人体温度”——不然把医生叫过来干什么?
对官员而言,重要的是让人搞不明白:他的用语越是令人难以理解,他的威望就会越高。适应过文化的人时常自愿陷入危机之中。比方说,每当我要签租房合同的时候总是很不确定地、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在承租人还是出租人的字样下面签下名字。鉴于对我来说“承租人”是电视里的角色,我问自己,“出租人”到底该是谁:是将自己所有的公寓出租出去的人呢,还是租用别人公寓的人?唉,为什么这么乱哪!我不断咒骂着,明明就有两个非常非常简单的词:“户主”和“房客”呀。
官员们的施虐毫无节制:我们可以举数以百计的例子。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罗马西班牙广场的例子。走下圣三体教堂的台阶,在右手边立刻就能看见清晰地展示着罗马市政府的一纸布告,上书“马力牵引公共车辆停车处”,换句话说是“出租马车停车场”。
好了,我真想认识一下这句话的作者:我想把他拖进电视里,最多听他讲一个小时,我好问他,你在“出租马车”这个词里到底发现了什么下流的东西?然后粗鄙地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到后台去。
注释
[1]编者注:1英里约合1.6093公里。
[2]译者注:《贝拉维斯塔如是说》是作者于1977年出版的小说,1984年由作者本人执导,改编为同名电影,其中文版书名为《一半是爱,一半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