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抽签
“我……”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明天我去你们医院找你，约你出去喝咖啡。”童欣打断安雅的话，看了眼熟睡的齐一迪，“给你订个酒店？”
安雅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吧。”
“你不是不想回家？”
“总是要回去的，我明天还得去上班，孩子还是得留在家里给他奶奶带。”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得珍惜工作。
“要不干脆把你儿子送去寄宿制幼儿园，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在家里出问题了。”童欣给了个建议。
“寄宿制？”安雅稍微想象了一下寄宿制幼儿园的生活，又摇了摇头，“你忘了？福利院里那些没有被领养的小朋友多希望有个家、有疼爱他们的爸爸妈妈？他还这么小，要是把他送去寄宿制学校，那和养在福利院有什么区别？”
两人都沉默了，福利院是她们俩都不想触及的话题，虽然她们只在那里呆了很短的时间就被领养了，没有任何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
童欣把安雅母子送到家，看着她抱着儿子走进小区大门，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香烟，点燃，缓缓地靠在椅背上。
一小撮烟灰掉落在她昂贵的碎花裙上，她盯着自己的手，发现手指在颤抖。
没想到，安雅，居然当真对她的提议动心了。
她发出两声神经质般的轻笑，放了首自己喜欢的歌，哼着歌开车走人。
进家门之前，齐一迪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妈。安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摸出钥匙打开门，发现杜巍和孙玉兰都还没睡。
孙玉兰平时睡得很早，十点之前就会上床，今天应该是在等他们，听见门的响动，迎上来急切地问：“一迪没事吧？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安雅现在看见齐文旭和孙玉兰就心生厌恶，一个把她儿子绑起来关在柜子里，一个平时溺爱孙子一到关键时刻却连保护他都办不到。
齐一迪缩在安雅怀中，头埋在她的肩窝，小手揪着她的衣服，瑟瑟发抖，大约是想起了之前可怖的经历。
安雅没说话，紧紧抱着孩子往里走，准备给他洗个澡。齐文旭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哑巴了？没听见妈问你话？”
安雅停下脚步，她心里恨极了，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争这一口气没好处，万一把齐文旭惹恼了，他们母子俩又没好果子吃。她隐忍地说：“医生说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需要时间恢复。”
齐文旭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看吧，我就说没事，小题大做，浪费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玉兰不停地念叨着，大约这样，她就可以不用愧疚了。
这一晚，安雅在儿子的小床上睡，陪着他。半夜，齐一迪被噩梦吓哭，安雅惊醒，一边轻声哄孩子一边在黑暗中默默垂泪。
第二天早晨，安雅带着齐一迪吃早饭的时候，齐文旭被手机震醒。他恼火地接起电话，迷迷糊糊的脑子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瞬间清醒：“喂，你老婆昨晚上当真带着你儿子跳河啊？我看到视频了，不是假的吧？”
齐文旭难以置信地点开微信，发现有好几个人给他发了消息，几乎都是发视频给他，向他求证真假的。其中还有两个债主，问他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能还钱。他瞬间暴怒，冲到饭厅，冲安雅怒吼：“你居然带着我的儿子去跳河？你是不是疯了？”
齐一迪吓了一大跳，以为爸爸要收拾他，大哭着跳下椅子钻进妈妈怀里躲起来。
孙玉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吧？安雅，你、你没做这种傻事吧？”
齐文旭把手机拍在桌面，让孙玉兰自己看。
安雅垂着眼帘，没说话，齐一迪蜷缩在他怀里哭。
孙玉兰看了视频，眼泪哗哗流，骂安雅：“你不要命了，娃娃还要命的。你是跟他有仇啊？自杀还要带着他？你要死你一个人去死，不要祸害我孙子！”
“你下次要死不要去跳河，去撞车，老子还能得几十万赔偿。跳河死了老子才不会给你收尸！”
齐文旭气得把安雅的饭碗端起来往她脑袋上砸去，安雅抱着儿子躲开，碗砸在地上摔得稀碎，半碗白粥溅得到处都是。
齐一迪惊恐地尖叫，安雅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
兵荒马乱的早饭过后，安雅像往常一样去上班，齐一迪追到门口，紧紧拽着她的衣襟不想让她出门。她蹲着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刚出门，安雅就接到徐慧打来的电话。徐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安雅，你、你……”
“徐姐，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昨晚上带着儿子跳河的视频，才给我打电话？”安雅主动问道。
“我、你、安雅，你现在还好吧？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只要活着，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慧的声音很急，好像在哽咽，关切意味浓厚。安雅仿佛被冰封住的内心感到了一丝丝久违的温暖，“徐姐，我没事，我昨天就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现在已经清醒了，不会再做傻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到了医院，先到的同事们又聚在一起议论，看见安雅来，都跟约好了似的住了口。
安雅没有忽视掉他们异样的目光，她知道，视频已经在网上传开了。她像平时一样向大家问好、冲咖啡、擦拭办公桌，正常地做上班的准备工作。
魏芸芸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走进来，迟疑地说：“安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要是遇到困难了，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安雅拿不准她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是纯粹来表示关心的，但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是安雅可以谈心的对象。“我昨天就是因为儿子教育的问题跟我老公吵了一架，一时想不开，没事，我已经想开了。”
“当真？”
“当真。”
“你想开了就好，我也经常因为我女儿的教育问题跟我老公吵架，这没什么的，就没有不因为教育问题吵架的家庭。”
“嗯。”
“那你先忙，我出去了啊。”
“嗯。”
魏芸芸离开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安雅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眼，意外地发现是老板吴曼莉，赶紧站起来招呼：“曼莉姐。”
吴曼莉走进来，关上门，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
“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是跟你老公吵了架？他不会还打你了吧？”
安雅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吴曼莉叹了口气，掏心掏肺地说：“我啊，离过两次婚，两次都是因为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就离呗，谁离了谁不能活啊？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安雅很羡慕吴曼莉，因为她活得很潇洒，想离婚就能离婚。一想到齐文旭让她下次找死去找车撞死的话，安雅心里就泛起一阵一阵的寒意。
送走吴曼莉，又有两个同事进来，都是来安慰她的。安雅发现自己很奇怪，不知道自己的心是被冰冻上了还是咋的，即便她笑着应付这些同事的安慰，内心却没有泛起一点点波澜，不管是讨厌还是慰藉的感觉，都没有。
童欣今天来得比较早，一来就往卡里预充了二十万。她主动去见吴曼莉，提出要安雅陪她出去喝咖啡搭购物。吴曼莉爽快地允了。
出门的时候，她们刚好碰到才来上班的徐慧。徐慧的脸色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安雅跟她打招呼的时候顺便问了句，她笑了笑，说自己没事，只是，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忧伤，不像平时那么自然。
其他同事羡慕地看着童欣带着安雅离去的背影，小声议论：
“看来安雅之前说的是真的，她们俩当真是闺蜜。”
“怎么突然发出这种感慨？”
“你还不知道？童小姐为了安慰安雅，特意又往卡里充了二十万，就为了可以随时带安雅出去逛街喝咖啡。”
“卧槽，我怎么没有这种闺蜜？我天天求菩萨保佑我闺蜜努力变成富婆养我，那丫……”
“那丫也有同样的愿望，是吧？”
“确实。”
童欣车里的气氛并不像安雅同事们羡慕的那样轻松愉悦，哪怕流淌着轻快的音乐。
“我……”安雅刚想说话，却被童欣打断了：“你想喝什么？要是没有特别想喝的，那就去我经常去的咖啡馆，可以吧？”
“可以。”安雅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拿不准童欣现在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已经反悔了。
到了咖啡馆，童欣要了个包厢，一边搅拌咖啡一边说：“刚才我的行车记录仪开着，不好说话，杜巍经常查看我的行车记录仪，要是我中途突然关掉，他会起疑心。”
安雅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已经过了一晚上了，你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童欣问道。
安雅冷笑了一声：“早晨，齐文旭看到别人传上网的视频，把我的饭碗给摔了，还让我下次要死记得去撞别人的车，好给他留个几十万。”
“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种男人？”童欣忍不住吐槽。
安雅沉默地盯着她。
童欣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点燃香烟，“你瞪着我做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问我自己的问题。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我们就来拟定一下计划，首先，解决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其实特别担心安雅反悔。前段时间才出了个命案，一个女人遭受家暴，把老公反杀之后主动自首，前几天判下来了，有期徒刑六年。
坐牢，哪怕是一天，童欣都不愿意。
幸好，安雅没有反悔。只要她有帮手，她就有信心能逃过法律的处罚。
“什么问题？”安雅问道。
童欣吐了口烟，“先杀谁？”
安雅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她还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讨论这种问题。
“我们总不能同时把他们俩弄死吧？肯定会被抓的。这样，公平起见，我们抽签吧。”童欣昨晚躺床上没怎么睡，一边听着杜巍的呼吸声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她想让杜巍立即就死，但上次为了引诱安雅，随口说了个先后顺序。她不希望和安雅一开始就因为争执谁先谁后而闹僵，这是她思考之后得出的最佳办法。
安雅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两人撕了两张便签纸，一张写1，一张写2，由童欣揉成团，再由安雅先选。选定之后，两人同时打开纸团。安雅手中的纸团上，被折叠后变得曲折的黑色1字像是一个魔咒，让她的心脏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两人同时抬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童欣面不改色地把安雅手中的便签纸拿过来，连同自己手里这张一起，撕得粉碎后扔进了垃圾桶。
“顺序就这么定了。”童欣说道：“其实，我上次只是顺口说要是我开车把你老公撞死怎么样，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让你要自杀就去撞车。要不，我们就用这个办法吧，到时候你还能得一笔赔偿款。”
安雅紧张得脑子嗡嗡作响，童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且不真实，但每一个字，都切切实实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以此来缓解紧张。
“好，就这么办。”她当然知道回答的是自己的声音，但自己的声音，今天，听上去也有些陌生。
“那你得告诉我，他喜欢去哪些地方。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开车出去就把他给撞了，得选个合适的地点，最好是没有监控的。”
安雅沉思了一会儿，“他天天出去打牌，我倒是知道他经常去的几个地点，但是有没有监控，我不知道，得去考察一下才知道。”
她打开手机地图，把齐文旭经常去的几个地方指给童欣看。童欣看到其中一处，愣了一下，“这里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雅吃惊道：“还没实地考察，你就知道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在这个地方住过？”
安雅一愣，想起来了：她以前跟童欣确实一起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候，童欣的养父母刚离婚不久，她们俩刚成为好朋友不久，童欣为了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带着她一起走过了她和养父母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
她不想承认自己还记得，“这么多年了，早记不清了。”
童欣似乎并不在意，她解释道：“这一片我知道，天明工业区，本来前两年就要拆迁，但这是前任市长推进的项目，刚拆了三分之一，前任市长违纪进去了，这个项目就搁置了，这一片儿跟着破败了。我前段时间刚好去看过，那边除了几个小店，好像没什么监控摄像头。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去考察一下。”
两人又合计了除掉齐文旭之后的事。
两个多小时后，两人才离开咖啡馆。
离开之前，童欣特意叮嘱安雅：“有些事，我们千万不能在手机里说，免得留下不必要的证据，只能见面说。”
安雅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感觉，没有丝毫的犹豫，平时居然还会去注意周边地区的监控摄像头，看那种书，还提醒她注意事项，这样的童欣，让安雅觉得很陌生。
童欣直视着她的目光，坦然地反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