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这天之后,安雅没有再去探望过童欣。
童欣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之后,来天娇做修复。她是VIP客户,安雅全程亲自接待。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那些骇人的话题,仿佛,那天,就当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安雅也有意识地,把童欣那天说的话压在记忆的最深处,假装从来没有听见过。
这天午休时间,安雅突然接到儿子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一迪妈妈,今天一迪又打人了,幼儿园这边开了紧急会议,希望一迪小朋友能换家幼儿园。你现在赶紧过来把他接回家吧。”
安雅懵了。
这是……劝退?
齐一迪不是第一次在幼儿园动手打人,之前就找过两次家长,安雅也收拾教育了孩子,但是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爸爸学到了,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安雅在电话里苦苦请求老师再通融通融,她保证这次一定把孩子教育好。
老师道:“你还不知道吧,班上其他小朋友的家长另外拉了群,专门讨论了这个问题,这是他们的共同意见,他们强烈要求让一迪转学,学校也没有办法,别说我这个小小的老师了。一迪动不动就打小朋友,别的家长意见很大。今天被他打的蓓蓓小朋友的家长在监控里面看到了,已经在往幼儿园赶了,你来就知道了。”
安雅心慌意乱地给齐文旭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她匆匆忙忙去请假,跑得太急,差点儿撞上正在用平板拖擦地板的徐慧。
“不好意思。”她赶紧道歉。
“没关系。”徐慧笑呵呵地问道:“你这么急,是要上哪儿去啊?”
“我家里临时有急事,我要去跟曼莉姐请半天假。”
“她这个时候一般在睡午觉。既然是急事,你就先回去处理吧,一会儿我帮你跟她请假。”
“这……”
“没关系,她会同意的。”
安雅觉得打扰吴曼莉午休也不好,向徐慧道了谢,匆匆离开了。
路上给齐文旭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安雅没办法,只好一个人来到幼儿园。
蓓蓓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先到,一见到安雅,两人情绪激动地吼了她一通。
安雅看了老师放的监控,心里理亏,除了道歉的话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把齐一迪接回家,翻箱倒柜找上次在网上买的戒尺,没找到,只好用巴掌重重打他屁股,打得他嗷嗷哭。
孙玉兰见不得宝贝孙子受委屈,冲过来保护。
向来忍气吞声惯了的安雅这次当真是气急了,让她不要影响她教育孩子。“他老是在幼儿园打别的小朋友,被学校给劝退了,我还不能教育他了?你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了!”
孙玉兰大为光火,“一个幼儿园还可以随便劝退学生了?他们收那么高的学费,还不要我们上学,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个小娃娃打人能有多重?你这样打他,要是打坏了,等文旭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不提齐文旭还好,一提安雅心里就更是生气和委屈。
“你说得轻巧,要是别人把齐一迪打哭了,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小娃娃打人能有多重这种话!”
孙玉兰顿时不吭声了,但还是护着齐一迪,不让安雅打。
晚饭前,输了钱的齐文旭黑沉着脸回来,一到家就质问安雅:“你今天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催命啊?我本来手气很好,就因为你给我打电话,输了!”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安雅眼泪差点儿迸出来,“今天一迪又打人,幼儿园把他劝退了。你一天到晚打牌,不说管管他,我给你打电话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幼儿园给老师求求情,你电话都不接,还好意思吼我?”
齐文旭吃了一惊:“一个幼儿园,这么大架子?”
很快他又大怒:“你连一个幼儿园老师都搞不定,她说退学就退学啊?你这个当妈的有什么用?”
这个男人真是不讲道理,安雅气得眼前发黑,“你这个当爸爸的又有什么用?天天打牌,屁事不干,娃娃的事一点都不管。他爱打人都是跟你学的!你……”
“啪!”
一声脆响,齐文旭恼羞成怒,狠狠给了安雅一耳光。
一耳光远远不够,拳头冰雹般地砸在安雅身上,齐文旭边打边骂:“你挣两个臭钱尾巴就翘上天了!要不是你今天打老子电话,坏了老子的手气,老子今天比你挣得多!”
安雅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用胳膊护住头和脸,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涌。
齐文旭撒够气,才停下手来,气喘吁吁地坐在餐桌边,若无其事地吃饭。
孙玉兰走过来看了安雅一眼,见她没死也没晕,松了口气,招呼齐一迪去吃饭。
齐一迪挣脱奶奶的手,一脸不安地走过来,拉安雅的手,“妈妈,吃饭了,去吃饭。”
安雅气得心口痛,哭得眼睛痛,身上被打的地方更痛。她心里很恼惹祸的齐一迪,偶尔在他调皮闯祸的时候会后悔把他生下来,但此时见他过来关心自己,又觉得没有白生了他。
为了儿子,哪怕再艰难,她也可以撑下去。
她缓了缓情绪,擦干眼泪,忍着痛站起来,去洗了个脸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挣钱养儿子。儿子现在是有些坏毛病,但是她相信,她一定能把他的坏毛病给纠正过来。
第二天早上,安雅照常去上班。出门之前,不抱希望地跟齐文旭提了句:“你今天要是有空的话,打听一下附近哪家幼儿园还可以插班。”
齐文旭盯着手机“嗯”了一声,短视频的声音很大,女人娇嗲的嗓音传出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晚上,安雅下班回到家,刚进家门,孙玉兰就泪眼婆娑地跑过来,着急忙慌地说:“你快去劝劝文旭,让他把娃娃放了,娃娃那么小,要是出了事咋办哦。”
安雅心里咯噔一跳,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神。
“齐文旭,你把一迪怎么了?”她尖叫着冲进客厅,看到齐文旭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听见她的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嫌我不管他?今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抢别人的玩具,就把他揪回来收拾了一顿。”
安雅到处看都没看到齐一迪,“孩子呢?”
“衣柜里。”孙玉兰边说边往主卧跑,安雅赶紧跟了过去。
孙玉兰一把拉开衣柜门,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面而来,齐一迪被捆着手脚绑在衣杆上,头发被汗水和泪水濡湿,嘴巴上缠着宽透明胶,眼珠子乱转,吓得瑟瑟发抖。
安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来手忙脚乱地解救儿子。
孙玉兰想过来帮忙,衣柜太小,她插不上手。
安雅把受到惊吓之后连哭都不会哭的孩子抱在怀里,连声唤他名字。齐一迪被吓惨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孙玉兰想看看孙子有没有怎样,被她一把推开。
安雅哭着吼:“你是死的吗?你不会把孩子救出来?要是我今天加班,孩子也要被关到我回来?”
孙玉兰抹着眼泪,心虚得很。她不敢跟儿子对着干,儿子脾气上来的时候,不会对她客气。她埋怨道:“还不是你说要纠正一迪的坏习惯,文旭才会教育他。”
一句话,把责任推到了安雅身上。
安雅又恨又怕又憋屈,心里的愤怒和怨怼四处乱窜着,却找不到任何的发泄口。她担心孩子有事,给他换了条裤子,抱着他跑下楼打车去医院做检查。
医生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搞的,安雅紧咬着嘴唇,泪如雨下,就是不开口。
医生见多识广,猜到了几分,默默地叹了口气,给齐一迪做了检查,告诉安雅:“孩子身体没事,但是他受到了惊吓,需要家长多关心他。”
安雅哭着点头。
从医院出来,孙玉兰接连打来好几个电话,安雅本来不想接,手机吵得她心神不灵,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孙玉兰问孩子有没有事。
齐文旭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我又没打他,就是罚他关禁闭,能有啥事?去看医生纯粹就是浪费钱!败家婆娘。”
安雅把电话挂断了,关机。
她牵着儿子带着凉意的小手,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不想回家,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一无所有,每个月的工资都被齐文旭掌握在手里,身上只有几十块钱,刚才看医生是刷的医保卡。
她盯着养母的手机号,做了番心理建设,拨通电话,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妈。”
“找我有事?”养母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但现在,她是安雅唯一的希望了。
“我……”
“妈,我的果汁榨好了吗?”安琦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马上!”养母应了一声,匆匆回复安雅:“我现在在忙,晚点儿打给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安雅鼻子一酸,一串眼泪滚落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吸气。安琦是她妹妹,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现在怀孕了,在父母家养胎。
唯一的希望,断了。
安雅心里很清楚,养母不会回电话过来的。
她漫无目的地牵着儿子往前走,儿子到现在为止,还一个字都没说,也没问去哪儿。
茫茫夜色中,无数的电动车自行车和他们擦肩而过,载着有家的人,匆匆往回赶。
不知道走了多久,母子俩走上一道没什么行人走的桥。被河风一吹,安雅清醒了些,牵着儿子的小手停下脚步,站在桥上看着十几米高的河面发呆。
橘黄的路灯光洒在近处黑沉沉的河面上,星星点点地泛着光。远些的河面上倒映着两岸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安雅点亮的。
活不下去了。
她只不过是想要有个温馨的家,想要有疼爱她的家人,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难。
一个外卖小哥骑车从她旁边经过,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安雅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冲动像是魔鬼,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突然把儿子抱起来,手脚并用,艰难地往齐胸高的栏杆上爬。
跳下去,他们娘俩,就都解脱了。
齐一迪突然迸发出尖利的哭声,紧紧抱着栏杆挣扎,哭着喊妈妈。
已经走远的外卖小哥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当即把车子一扔,飞奔回来。
就在安雅马上就要翻过栏杆之际,外卖小哥及时赶到,抓着她和齐一迪的胳膊,把这娘俩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安雅紧紧抱着儿子,跪坐在地面上,嚎啕大哭。
路过的私家车有几辆停了下来,热心的路人过来看是什么情况,得知安雅想要跳桥轻生,纷纷劝她想开点。
有人打电话报了警。
民警赶到,把他们娘俩先带回派出所。
等安雅终于停止哭泣、情绪没那么激动之后,民警才问她家人的联系方式,想让她家里人来接他们。
安雅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我们没有家。”
“那你朋友呢?”
朋友?
安雅蓦然发现,她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童欣。
童欣开车赶来,把安雅母子俩接了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以后除了工作都不搭理我了呢。”童欣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
安雅苦笑着看了眼在她怀里熟睡的儿子,“他们一定要人来接我,我说我没有家人,他们就问我朋友,我只想到你。”
“这些年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你要是不想来接我,可以直说。”
“好吧,能来接你是我的荣幸,这样总可以了吧?”
童欣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停了车,买了两杯奶茶,递给安雅一杯,“为什么要跳河,还要带着孩子一起跳?”
安雅捧着奶茶,感受着温水散发出来的暖意,“昨天,我儿子因为经常打别的小朋友被幼儿园劝退,我跟齐文旭吵了一架,说他不管儿子,结果挨了一顿打。今天下班回到家,发现他把儿子绑起来关在了衣柜里,我婆婆还怪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说孩子缺乏管教,他才会把孩子关起来管教。你说荒唐不荒唐?”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
童欣冷笑了一声,把车开出停车位。
安雅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闪的街景,幽幽道:“欣欣,你上次说的,其实不是在开玩笑,是吧?”
童欣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踩了脚急刹,把后车司机下了一大跳,特意绕到旁边降下窗户臭骂了她们两句。
童欣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心平气和。她眸光微动,轻声道:“啊,不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