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贫穷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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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与气候

陆地有许多面貌。简单来说,陆地的形状决定了水的流动,并由此影响生活在特定区域的人类的命运。土壤的物理特征和化学成分就像气候一样,对农业至关重要。陆地的类型如山脉、沙漠、大裂谷将人群分隔开来。巴尔干人、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们和世界上其他许多山地群体,就是这样被隔绝于世的。

山 脉

山脉会同时影响居住在山上和山下的人们的生活,但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是迥异的。

全世界大约10%~12%的人口生活在山区(其中大约一半在亚洲),大约90%的人口生活在海拔不超过2500米的山区。山区人口密度往往相对较低。55生活在山区的人形成了特定的生活模式,不论他们是在美国的阿巴拉契亚山脉、摩洛哥的里夫山脉、希腊的品都斯山脉,还是在亚洲的喜马拉雅山脉。最常见的是贫穷、隔离与落后。56不难发现造成这种模式的原因。山地的自然特征使得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无法获得在其他地区带来繁荣与联系的许多进步。

由于雨水冲刷,山区很少有肥沃的土地,尽管山谷中会聚集一部分土壤,但其他土壤则被冲积到低地平原。人们倾向于在山谷中聚居生存,因为谷地能够种植农作物。但山谷相互隔离,就像有人在描述美国南部山区时所说的:“人们和他们耕种的田地散布其间。”57这种模式在世界其他地区亦如此。每一个山谷中可耕种的土地限制了能供养的人口数量,因此山谷中常见的是小村庄。尽管从直线距离看,这些村庄相距并不远,但由于险峻的山势阻隔,他们不仅相互间交往少,而且与外界隔绝。58

在现代交通与通信技术发明以前的中世纪,这些历史性的阻隔特别严重。大多数技术进步发生在山外的世界,并且受各地的地理环境与经济条件影响,这些技术的应用也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即使这些技术进步得到广泛应用,也无法消除数个世纪的文化隔绝带来的影响。

山区通常缺乏可通航的水路,险峻的地势造就了无数急流、险滩和瀑布,因此居住在山地的人们无法使用水上交通和通信手段。巴尔干地区就是这样的情形。59山区的陆路运输也很困难,尤其是在轮式交通工具难以使用的地区,步行几乎是唯一的可行之法。著名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指出:“直到1881年,摩洛哥还没有轮式交通工具。”60另一位学者谈到生活在摩洛哥里夫山地的人们时说:“里夫人都是伟大的步行者,他们不得不如此。”61

虽然这种模式很常见,但也有例外。喜马拉雅山和安第斯山部分山地也有灌溉良好的肥沃土地。62阿尔卑斯山拥有众多山间通道,分布很广63,而且足够宽阔,商旅甚至古代汉尼拔的战象都能通过。

在山地修建道路的成本非常高,更不用说建立供水、灌溉和供电系统了,因为山地地广人稀,建立基础设施的人均成本非常高。在意大利的亚平宁山脉,迟至1860年,123个卢卡尼亚(Lucanian)村庄中尚有91个未通公路。64即使到了21世纪,要抵达希腊品都斯山脉的一些地方,走路和骑骡子比轮式交通工具更方便,其中一个村庄甚至到1956年才通上电。65

正如20世纪晚期一项关于环地中海山脉的研究指出的,“深入品都斯山的道路很少,绝大多数是近期修筑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土路”66。即使到了21世纪,世界各地山区的基础设施普遍都低于标准等级。67不过现代运输与通信技术已进入原本相互隔绝的山地社会68,但不同地区在此方面的进步也存在极大差异,如瑞士人均公路里程超过埃塞俄比亚的20倍。69

著名美国学者爱德华·C.班菲尔德(Edward C. Banfield)曾于1954—1955年在意大利的一个山村生活过。在记录这段经历的《落后社会的道德基础》(The Moral Basis of a Backward Society)一书中,化名为“蒙特格拉诺”的小镇上只有1部电话。这个由3400人组成的社区,有5辆汽车可供出租,但没有私家汽车。大多数是贫穷的农民与工人,三分之一的男人和三分之二的女人不会读写,一些农民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4英里外的邻近村庄。70当他们外出时,很少用马车装载随身物品,更不要说坐汽车了。正如班菲尔德教授指出的:

当蒙特格拉诺的农民外出时,通常步行牵着驮有大筐的驴。这样,行走范围仅限于邻近村镇。许多人从来没有到过比邻近村镇更远的地方,一些女人更是从未出过蒙特格拉诺。71

不只是基础设施和技术发展,平原上的流行文化也滞后了许久才传播到山区。尽管数个世纪以来,伊斯兰教一直是中东和北非地区的主导宗教和文化,但亚美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相邻山区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却是完全不同的。摩洛哥的里夫山下的人成为穆斯林的几百年后,里夫山区的人才最终接受了伊斯兰教。72

同样,语言也是慢慢从低地传播到高地地区。苏格兰低地人讲英语很久以后,盖尔语还在高地地区流行了很久。希腊品都斯山下的人说了上百年的希腊语,山上的人还在说罗马尼亚语。73语言差异会增加山区之间的隔离,特别是当外界听不懂山里人说的本地语言或方言时更是如此。新几内亚有超过1000种语言,其中70%以上都来自仅占该岛三分之一面积的山地地区。74在世界各地,与世隔绝的山区普遍都拥有多种语言和方言。75

山区也更难构建与维持法律和规则这类社会性基础设施。即使名义上山地在一国或君主控制下,但这种控制时断时续,也并非一直有效。这样的例子很多,如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黑山地区、摩洛哥苏丹治下的里夫山脉和莫卧儿统治下的印度高地地区。76苏格兰的高地地区和殖民地时期的斯里兰卡高地地区,在其邻近的低地地区被占领并纳入另一种文化环境后,依然长久保持独立。在过去许多世纪中,全世界各地山区的人抢劫和掠夺更富有的低地地区的人,这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77

山区的贫穷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远远超出其他地理环境造成的贫穷。班菲尔德教授这样描述他在1954—1955年生活过的意大利小山村:

大多数人都极端贫穷。许多人只有面包可吃,还吃不饱。用美国标准看,即使是当地的富人也很贫穷。这样的村镇既无法支持一家报业公司,也没有需要报纸来报道的活动。78

山区的贫穷,并不仅见于这个意大利小山村。20世纪的一个牛津大学学者这样谈到希腊:“我曾见过一个在乡村长大的希腊人,12岁以前他连橄榄树、鱼,甚至橘子都没见过。”79

在环地中海国家的诸多山村中,农民偶尔才能吃上肉,只有少数幸运的村庄才有奶酪,这是很常见的状态。80农民的一日三餐都是面包;若往前追溯,妇女为家庭缝制衣服;到了冷天要将牲畜引入室内,人畜共处一室。一本记录西方文明史的里程碑式著作提到:“只有最富有的人才有足够的木头,可以将人的住所与牲畜棚分隔开来。”81一位旅行者在1574年经过保加利亚山地时说,他自己宁可在户外大树下露宿,也不愿睡在山区农民的小屋里,“因为小屋人畜共住,环境污浊,散发恶臭,让人难以忍受”82

这种一般化的结论当然并不适用于每一个山区村庄。但总体来看,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山区和高地大多都具有这样的模式。20世纪对喜马拉雅山区一个村庄的研究发现,20%的新生儿不到一岁就夭折了。83即使是繁荣的美洲大陆,20世纪初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农民样本群体显示,在沿海平原的农民挣得的收入是山区农民的3~5倍。84

肯塔基州有一个位于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县,它在19世纪80年代被称为“穷县”,并且直到2010年仍是美国最穷的县之一。85该县的男性预期寿命比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少10年以上。该县的女性预期寿命在20年里甚至略有下降。顺便提一下,该县98.5%的人口是白人。86

即使到了20世纪初,大多数山里人从事的仍是自给自足的温饱型农业。87伴随着山区生活的负面经济后果而来的,是人力资源发展的负面后果。在全世界的许多山区,人们挣扎求生,儿童很小就辍学去工作。88这样一来,他们与山外更广阔世界中的知识也隔绝了。19世纪至20世纪初,文盲在环地中海山区很普遍。89

很少有人会从山下搬到山里生活,过去尤其如此。而山里人到低海拔地区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他们很难适应山下的世界,他们往往因季节性工作而短暂逗留,并且经常被排斥。这种情况持续了几百年。中世纪时期,杜布罗夫尼克的亚得里亚港口“与腹地偏僻地区的人们(来自山区的瓦拉吉牧羊人)进行贸易并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但山里人不被允许在共和国的领土上过冬,也不允许在城市停留”90。低地地区对山里人的负面反应不止出现在中世纪的欧洲, 19世纪的法国和摩洛哥以及现代尼泊尔、印度、泰国都有类似情形。91

20世纪美国对山民同样采取抵制态度。看看大批山区人涌入城市社区时媒体的反应就知道了。一项关于山区移民的学术研究描述了《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的反应,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山区乡巴佬被刻画成一群堕落的人,他们“生活水平和道德水准都很低……大多数时候是手段残暴的醉鬼”。全国性的报刊如《时代周刊》(Time)、《展望》(Look)、《哈珀斯》(Harper’s)随后也进行了报道,题目如“山里人侵入芝加哥”。这篇文章的小标题表达了种族隔离的意思:“这座城市的族群融合最困难的不是与黑人的融合……这个城市中有一小部分白人新教徒,还有一些从南部移民而来的早期美国移民,这些人通常自负、贫穷、原始,而且很容易动刀子。”……92

山里人同黑人的对比超越了其他人的想象。一项1932年的研究调查了蓝岭山脉小社区中的白人儿童,结果显示这些儿童的IQ某种程度上甚至低于全美黑人儿童的平均水平,当时黑人儿童的平均分为85分,全国平均为100分。而且山区儿童在IQ模式上也与黑人儿童非常相似,他们都不擅长抽象问题,最初几年他们也许与全国平均成绩相近,但越长大,差距越大。93

另一些关于山区儿童的研究发生在1930年,调查对象是东田纳西地区的学校,这项研究发现了相似的趋势。这些儿童两次IQ测试的中位数分别是82分和78分。在得分更高的那次测试中,6岁儿童的IQ测试中位数是95分,16岁青少年的IQ测试中位数下降为74分。10年后,随着社会和经济发展以及教育水平提高,东田纳西社区的这些学校中的儿童IQ成绩中位数提高到了87.6分。94

20世纪初,那些在肯塔基州伯利亚学院接受高等教育的山区年轻人,仅有半数回到他们的家乡,其中主要是未能完成学业的人。95更有能力或有抱负的人离开了大山,而能力更低或没有雄心壮志的人留在山里或搬到更深的山里。这种趋势可以用一句充满悖论的谚语表达,即在山里“奶油沉下去,脱脂后的牛奶浮上来”96。在西班牙有类似的加泰罗尼亚谚语——“走下去,绝不往上走”97。不论是美国还是印度,山区的年轻人都在向外迁移,这已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一种普遍趋势。98

西班牙、尼泊尔、南美和南非的山区,长久以来就存在着季节性迁徙。99季节性或长期移民的汇款支撑着留在山里的家庭。100一些走出大山的男人成为各种军队的雇佣兵101,例如欧洲的瑞士人和苏格兰高地人,亚洲的廓尔喀人和越南山民。20世纪30年代,弗朗西斯科·佛朗哥(General Francisco Franco)将军率军取得了西班牙内战的胜利,在西班牙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他军队的一部分是来自西非的里夫人。据估计,死于他国战争的瑞士士兵有100万人之多。102

尽管山地会给生活在山上的人带来负面影响,但对于山下的人是一种福利。当携带丰沛水汽的风遇到山坡而爬升,与更冷的空气相遇会带来雨和雪。通常山地迎风面的降雨量是背风面(即所谓“雨影区”)的数倍。随着雨水顺山坡流下,形成涓涓细流,进而又汇成溪流,无数溪流最终汇聚成河流。这对于山下的人们有许多用处。全世界主要河流均发源于山区。103

有些山区的降水多为降雪,水不会一下子释放出来,而是在温暖的季节里融化成水慢慢流出。这意味着,河流流动并非完全依赖于即时的雨水,旱季时山上的融雪为河流补充了水量。

如同许多东西一样,事物缺席时,我们才会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尽管热带非洲有乞力马扎罗山,但缺乏类似亚洲、欧洲或西半球那样的山脉。于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旱季,河流和溪流干涸得很厉害,因为当地缺乏来自山地的融雪,无法为这些水路补充水量。

西班牙的内华达山脉和土耳其的托鲁斯山脉均向低地提供了灌溉用水,保障了山下的农业兴旺。104因为降雨的水量本身不够,地中海夏天的太阳蒸发的水量超过了降雨量。105

土壤与气候

在人类的漫长历史中,没有什么发明比农业带给人类的影响更大。人类经历了漫长的进化,才学会种植想要的食物,在此之前要么采集大自然馈赠的食物,要么捕鱼或养殖驯化的动物。事实上我们视为文明的所有事物,包括城市,都起源于农业。

农业本身是如何兴起的,这一问题的答案已经消失在古代的迷雾中。但是,我们知道农业是如何来到西方世界的。它在数千年前从中东地区传播过来,起源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地区,即今天的伊拉克。在当时的知识水平下,那里的地理环境很适合农业兴起。

最早的农民也不是无师自通就知道庄稼生长会消耗土壤中的营养成分,他们也不知道要让土壤源源不断地产出需要为土壤补充营养素。实际上居住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地区的农民不必知道——每年泛滥的洪水冲刷会给土壤带来新的营养成分,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尼罗河流域,造就了古埃及文明。

亚洲的农业发源于印度次大陆的印度河河谷,即今天的巴基斯坦。尽管气候干旱,但喜马拉雅山脉的大量融雪每年会形成洪水,为农业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在那里,人们建造了最早的城市之一,并发展了最早的文明之一。中国农业和文明的起源也经历了类似的故事:

农业起源于中国北部的黄河河套地区……在某种形式上,这一地区成为早期中华文明的中心,与其他古文明的发源地类似,比如埃及的尼罗河冲积平原、美索不达米亚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地区以及现代巴基斯坦的印度河流域。106

在其他地方,最早的农民在一个地方耕作若干年后会发现,连续的耕种不断消耗土壤中的营养物,使得土地的产量下降,这会威胁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供给。他们不得不迁徙他处。一些人会转移到别的地方耕种,等待自然恢复原有地块的肥力;另一些人则会在迁徙之前为土壤提供营养素,等待土壤吸收后逐步恢复肥力。但是,在人类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以及尼罗河流域每年泛滥的洪水能保持土壤肥沃。世界其他地方则没有如此幸运能收获这样“从天而降的果实”。

由此我们也再一次看到,地理的差异给人们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而土地肥沃程度的不平等延续到了今天。就像我们已指出的,最肥沃的土地在全世界的分布既不是均匀的,也不是随机的。绝大部分极肥沃的土地分布在广大的欧亚大陆,始于东欧,延伸到中国东北。

西半球的肥沃土地集中分布在美国中西部平原地区,并延伸到加拿大的部分地区。南美洲的温带地区同样有肥沃土壤的富集带,包括乌拉圭和阿根廷的南部。107但是大自然并未将这种肥沃土壤带给热带地区,这一地区的土壤肥沃程度与别处根本不能比。

热带非洲每亩土地的产出远远低于中国或美国。108表层土较浅使得植物根部没有空间延伸触及地下深处的营养素和水分,这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土地的缺陷之一。109更重要的是,由于非洲土壤干燥,阻碍了人们利用肥料补充土地缺少的营养素。当土地缺乏足够的水,使用化肥不仅不会促进庄稼生长,反倒会妨碍生长。

即使是非洲中部的湿地,由于危险的热带疾病如疟疾、河盲症等肆虐,未能像温带湿地那样得到开垦。110这也是我们前文提到的不同的地理特征——气候、土壤与疾病相互作用带来的结果,不同于单个特征影响的结果,比如不同地区的湿地并不相同。

各地不同的降雨模式与土壤相互影响,使得某些地区的农业比另外一些地区发展得好。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降雨模式——长时间干旱之后紧跟着暴雨——是庄稼生长的一个主要障碍,土壤在太阳炙烤下会干裂,随后而来的暴雨又会冲刷掉表层土。热带地区的这种气候与土壤相互作用的方式与西欧或美国中东部迥异,那里的降雨全年各季均匀分布,并且降水主要出现在有肥沃土壤的地区。

我们在第1章提到,纬度与洋流温度会相互影响,因此伦敦冬天的气温要高于一些位于伦敦纬度南面几度的美国城市。相比纬度的单一影响,纬度与其他地理因素的相互作用会极大地影响各地的温度。不论是在亚洲、非洲、北美洲或南美洲,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温度都不是出现在热带地区。111尽管热带日照温度最高,但在夏季,温带的日均日照小时数多于热带,白天有更长的时间累积热量。112这样一来,温带城市如欧洲的雅典、塞维利亚或美国的拉斯维加斯和菲尼克斯的温度,都高于赤道附近的许多城市,如亚洲的新加坡和南美洲厄瓜多尔首都基多。113

云团也会与纬度相互作用,因为云团会阻断太阳光照,将太阳光反射到外太空。于是,非洲地中海沿岸城市,如阿尔及尔、的黎波里、亚历山大港,在夏季中会出现更多的晴空无云天数,所以温度高于热带非洲靠近赤道的城市,如内罗毕或利伯维尔。114海拔同样会影响温度,位于南美安第斯山区的库斯科城尽管属于热带赤道地区,其最高温度要远低于温带的巴黎或纽约。115

山脉一样会通过阻断冷暖空气而影响周边地区的气候。例如,在东南欧地区,萨拉热窝冬季的气温比达尔玛提亚海岸低接近10℃,两者相距不过上百英里。原因是巴尔干山脉阻挡了来自地中海的暖空气深入内陆。116在亚洲,喜马拉雅山脉既阻挡了暖空气到达中亚,又阻断了冷空气抵达印度。117

泛泛而谈时,我们可以讲热带气候、温带气候或北极气候,但特定问题中说到特定地方如城市的气候时,就必须考虑该地区特定因素相互作用的影响。更一般地说,要理解经济和社会结果,我们必须考虑地理、文化、政治和其他因素的影响及相互作用。

温带地区的国家通常比热带国家在经济上更发达。热带有消耗人精力的高温或流行疾病,而在温带地区,寒冷的冬天杀死了致病的微生物。许多研究者以此来解释温带比热带发达。我们也已知道,最肥沃的土壤很少出现在热带地区。但是,许多人从热带之外的地区到热带定居并且发财致富,并且外来人通常比当地人更容易成功。东南亚的华人群体和西非的黎巴嫩人就是典型例子。

在澳大利亚定居的英国人更令人吃惊,已经成为这个国家占多数人口的人群,而澳大利亚国土面积大约有40%属于热带。处于热带的夏威夷绝大多数人口的祖先是日本人、中国人或欧洲人,他们在今天依旧很成功。

通常而言,人们总是觉得,相比于来自其他环境的外来人,当地人最能把握当地地理环境的机会,也更有能力应对地理环境的不利影响。但证据显示的结果却恰恰相反。地理环境的影响不仅表现在直接带来的经济益处或发展障碍上,它还会产生间接影响,促进或限制人力资本(包括知识、技能、习惯或价值观)的发展。

倘若温带的地理环境形成的人力资本能在任何气候环境中获得成功,从温带移居到热带的人比当地人更容易成功也就不足为奇了。如一位著名地理学家的观察,特定的文化“在那些永远无法涌现这些文化的地区”118也能扎根。

温带的文化为什么在其他无法产生这些文化的地区中具有同样的价值呢?

温带与热带最大的社会差异并非平均温度相差悬殊。在中世纪,温带地区的人面临的生存威胁,是在时间短暂的春夏季节种植足够的粮食作物,以便熬过全年,包括寒冬腊月。为了生存,人们无法逃避,必须在春天土地解冻后耕犁或敲开土地,以便及时耕作。

这就意味着生活在四季更替地区的人们有一种时间紧迫感,并形成了根据需要随时调整的纪律意识。在全年能够耕种、收获食物的地区,这种品质就不那么有必要了。更不必说,大自然为许多热带地区提供了非常多的食物。

生活在温带,人们还必须为冬天储藏食物。这不仅意味着形成储存以备不时之需的危机意识,而且要求将易变质的食物如牛奶和水果加工成可储藏的奶酪和果酱。这在热带也不是特别有必要,而且热带食物如香蕉和菠萝在炎热气候下比寒冷气候下的小麦或土豆更难储藏。

现代经济和技术条件使我们不必再操心这些事,以至于我们很容易忽视这些事情对于古代人的生存是如此重要,因为那时候人们还无法长距离大批量运输食品,也没有冰箱和冷库。

事实上,印加人创造了比其他热带地区更高级的文明。但印加文明赖以发展的气候既非典型的热带气候,也非温带气候。库斯科城是曾经的印加帝国首都,该地日均温度最高的月份平均高温为22.8℃,最低的月份平均高温达20℃。尽管每日高温变化不大,但一年中也分雨季和旱季,降雨量范围从6月份的平均5毫米到1月份的平均163毫米。另外,冬天晚上的温度也会降到能结冰的程度。119

总体上,印加的农业属于全年性的活动。由于降雨量和早晚温差在全年不同时间各不相同,不同季节就需要种植特定的庄稼。总之,印加文明所处的气候环境既非典型的温带气候,也非典型的热带气候,需要根据季节变化种植不同的庄稼120。这一点使得印加人面临与温带居民同样的挑战——使一个人的生活遵从农业季节变化的时间框架的纪律。

安第斯山脉的高海拔抵消了热带日晒带来的热量,从狭义上讲,印加帝国属于热带地区,但这不过是说它在地图上居于赤道和南回归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