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们不曾落泪1:青春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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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妄言

有人告诉我,任何事情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我相信他。

(1)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屋子里瞬间灌满撩人的香气,浓郁到令人窒息。

三秒钟之后,季柯然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啊,我的银之雨!这可是我托人刚从国外带回来的,前天刚拆封呢!”

“对不起。”我尴尬地站在一旁,试图挽回,“我……”

“你倒水不长眼睛的吗?”季柯然毫不客气地数落,漂亮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心疼和愤怒,“饿死鬼投胎吗?吃个泡面那么猴急……”

打破她的东西固然是我不对,但她恶毒的咒骂让我把更多道歉的话咽了回去:“我会赔的。”

本着构建和谐宿舍的原则,进入大学这一个月来,我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与大家相处得颇为融洽,除了季柯然。

不知是我和季柯然天生气场不合,还是我上辈子和她有血海深仇,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漂亮女孩,就因床位问题和她起了争执。明明是我先到的宿舍,选中了靠窗的位置,她一进门便将行李一甩,点名要我的位置。

我并非一定要靠窗,但她的态度实在让我不舒服,在我果断拒绝后,我和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努力避免与她正面冲突,没想到还是不小心碰倒了她放在桌沿的香水。

“你赔?你赔得起吗?这是La Prairie的限量版,比你一个月生活费还贵,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了好吗?全球都断货了,我让代购找了大半个月才买到,你赔得起吗你?”季柯然不依不饶,泄愤般踢了踢脚下的碎片,手指在我面前挥舞,几乎戳到我脸上,“你赔得起吗你!”

我把她的手拨开,努力压制自己豁出去的冲动,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喂,不就是一瓶香水吗?有必要吗?”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周舟听不下去了,翻身坐起。

我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内心充满了感激。

季柯然和我起争执那一天,也是她站出来为我说话。

她看似高傲冷漠,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

“反正你那么有钱,穿的、用的都是Chanel、Dior和Miu Miu,也经常有朋友往国外和港澳跑,让他们下次再给你带就好啦!这瓶香水对你来说算什么?谈夏昕也不是故意的,她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舟的声音懒洋洋的,不像在缓和气氛,更像火上浇油。

我伸出手在暗处扯了扯周舟,她却轻轻地拍了拍我,表示别急。

宿舍里足足安静了一分钟,空气中刺鼻的香气也变成了硝烟味。

季柯然对我张牙舞爪,对着周舟却有火不敢发,她瞪着我们,压抑着火气,许久后才咬牙切齿挤出一句:“那就找辅导员评理好了!”

季柯然愤愤地往外走,脚下的高跟鞋将地上的玻璃碎片踢得乱七八糟,摔门而出的时候还不忘嘟囔一句:“多管闲事。”

周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难以置信道:“她是小学生吗,这点事也找辅导员?”

“婊子。”我几乎脱口而出。

“什么?”周舟怀疑自己听错了,“季柯然是挺让人冒火的。”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骂出来,一时有些尴尬,忙低头打扫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当然不是在骂季柯然。她固然可恶,但也没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我怎么可能那样骂她。

我想象着季柯然去找辅导员张诗诗时的情形:季柯然气急败坏地去找她,而她听到我的名字后应该会脸色苍白地将季柯然打发回来吧,就像开学第一天我们相遇时一样。

我想到这里,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我的本意是:张诗诗恶心。

好在,周舟没有再追问。

第二天傍晚下课后,周舟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回来后,她把一个漂亮的银色盒子扔给我:“拿去,还给季柯然。”

“这是什么?”

问这句话的不只是我,当我把盒子放在季柯然的桌子上的时候,她也问了出来。

“赔给你的香水,银之雨。”

她拆开包装,看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瓶子,喷了一点在试香卡上,翻来覆去闻了好几次,还是带着怀疑:“不是假的吧?现在市场上假冒伪劣产品可多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正想回答,却听到周舟的声音:“我以为,你用过那么多我们都没用过的,是不是正品你分辨得出。”

不知为何,每次季柯然在面对周舟时总是显得底气不足,她咬着唇,将香水放进了她的LV购物袋,换上她新买的菲拉格慕小红鞋,出去的时候又“嘭”的一声用力摔上了门。

“周舟,真的谢谢你。钱等我下个月拿到生活费再还你。”

“不用。”

“这怎么可以,它很贵啊!”我已经在网上查过价格,季柯然说得没错,的确比我一个月生活费还要多。

“真的不用。上次有人送我的,我忘记拿了,扔在他家大半年都不记得,今天刚好想起,便让人给我送来了。”周舟轻描淡写道。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人和人的不同。同样的东西,有的人拥有了恨不得昭告天下,有的人却不曾言语,因为,别人梦寐以求的,对他来说太过稀松平常。

这也是我第一次清楚地察觉到周舟和我们不同。

她站在我面前,微卷的中长发随意地披着,牛仔裤与衬衫没有logo的加持也能看出高级的质感。

我和周舟一起住了一整个月,她向来沉静,心情极少有大起伏,即便面对令人恼火的季柯然,也总是波澜不惊,四两拨千斤。

这一天,我却明显感觉到她心情的变化,轻松又愉悦。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我是感谢你摔破了季柯然的香水,否则,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让我多见他一面。”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只当她是因为挫了季柯然的锐气而高兴。对她来说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我也不知怎么表示我的感谢:“我觉得谢谢说多了显得虚,我还是请你吃饭吧。但是周舟,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一定不要客气。”

“真的?”

“当然,我们可是朋友。”我拍了拍胸口。

周舟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以为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她说。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和我开玩笑。

我并不知道,在她来到南泽大学之前,她上的一直是私人贵族学校。那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同学之间的交往也带着利益的牵扯,分成了不同的小圈子,在他们的世界里,朋友是建立在对方有价值的基础上的。

我对她的情感简单而直接。

她看似高傲冷漠,不可接近,却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冒头,像超人一样拉我出困境,所以,我愿意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就算她深陷沼泽。

(2)

这家名为“水煮三国”的川菜馆此时气氛凝重,就连上菜的服务员都感受到了,上完菜后迅速离开,顺带绊倒了旁边的椅子,我甚至听到他在问老板:“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我看着表情严厉的彭西南,头痛不已:“你能别这么严肃吗?看着你这张扑克脸,大家都吃不下饭了!”

话音刚落,就像与我抬杠一样,周舟举起了手,筷子直接戳向那盘红得妖艳的水煮鱼,接下来是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剁椒胖鱼头。

周舟的动作像按下了开始键,彭西南的室友们也按捺不住,纷纷对餐桌上的食物出手了,进行狂风卷落叶式的扫荡。

彭西南按兵不动,我先发制人,着力准备对付离我最近的川辣虾,谁知下一秒川辣虾却变成了番茄炒蛋。我万万没想到,彭西南这小人会放暗器,直接转动转盘。在水煮牛肉变成蛋花汤、红三剁变成豆腐丸子之后,我愤怒了。

“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这不是吃着吗?”

“我想吃什么你转走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你不能吃辣,你还进川菜馆!”此时的彭西南完全没有他在女孩们面前的温文尔雅、阳光帅气,就像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你胃不好,不能乱吃东西。我答应老师要好好照顾你,所以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得胡闹。”

提到谈老师,我失去了和彭西南大战的兴致,低头猛扒着碗里的白饭,心里学着容嬷嬷的样子拿着绣花针对着他扎了无数遍,他夹过来的豆腐丸子我也丢到盘子里,碰也不碰。

半个小时前,我和周舟欢快地推开了川菜馆的门,并没有想到彭西南和他的一帮室友也在。我想悄悄拉着周舟落座,他却已经发现了我。

“谈夏昕同学吃饭吗?一起坐吧,你看,只剩下这几个位子了。”彭西南皱着眉,嘴角却带着一点笑意。

他的室友们看见周舟,哪有说不好的可能。

我给周舟使了个眼色,表示走人,她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坐下:“那就一起吃吧。”

“你怎么坐下了?”

周舟一头雾水:“你那眼神不是同意?”

我揉了揉眉心,骑虎难下。我发誓,周舟是故意的。

“你男朋友?”

“不是,发小。”

周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中有着调侃。

事实上,我没有说谎,我和彭西南的感情单纯得日月可鉴。

我和彭西南认识已有十余年,从小学到大学我们都在同一个学校,初中、高中还同班。他是每个老师都引以为傲的学生,包括我爸——他的谈老师。

初中时,我爸对彭西南说:“西南,你是老师最值得骄傲的学生。谈夏昕性格乖张,若她以后在外面闯祸或者胡闹,你多看着点。她不听话,你直接拿这抽她!”说完,他扬了扬他上课用的教鞭。

从那一天起,我便开始了被彭西南压迫的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餐饭,除了我,大家都吃得挺愉快。晚餐结束后,彭西南本想送我们回宿舍,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后,讪讪地停了脚步,在饭馆里的强势气场消失殆尽。

一个小时后,我正慷慨激昂地和周舟控诉彭西南狐假虎威的可恶过往,我的手机响了。

“谈夏昕,你下来。”

我气还没消,粗声粗气道:“下去哪里?我不去。”

“就楼下,我在你们楼下。”

我一头雾水地掀开窗帘。

夜色迷茫,彭西南就像树一样笔直地伫立在路灯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低着头,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猛地抬起头来。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往后一缩。

“谈夏昕,你下来。”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看到我了对吗?”

和彭西南对峙,我总是败阵的一方。

我颓唐地趿着拖鞋往楼下跑,我不下去,估计他会在那里站到地老天荒。

他一见到我,脸上就挂上了胜利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下来。”

“有事不能电话说?”

“还真是不能。”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没注意,被烫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晚餐吃得少,我怕你饿,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蟹肉粥。”

路灯下的彭西南眼睛很亮,像极了夜空中闪烁的星,我不敢再看,匆忙上楼。

我拎着外卖盒回到宿舍,周舟见了,朝我投来打趣的眼神。

就连一直埋首于电脑前看视频、沉迷于追星的林朝阳也调侃我:“哟哟哟,爱心餐呀!可羡慕死我了!”

“我和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解释。

“我们想的是哪样?”

我知道越解释越复杂,索性不理会,打开了外卖盒,结果又是一愣——白白胖胖的米粒混合着饱满的蟹肉与瑶柱,却没有半点葱花与姜丝。

我是不吃葱和姜的,有时候出去吃饭点餐时都会忘记交代,他却始终记得。

我的睡眠质量向来好,可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也没有睡着。待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可闹钟又响了。

早上第一、二节课是电影赏析课,刚好老师放的是一部黑白文艺片,枯燥的色彩,乏味的剧情,看得整个教室里哈欠连天,也有同学直接趴在桌上补眠。

在我打了第七个哈欠之后,原本还认真看电影的周舟也犯困了。她眼泪汪汪地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们默契地一拍即合。

我和周舟弓着身子往后门缓缓前行,可在我们即将胜利的时候,敌人的炸弹一下子就炸毁了我们的碉堡:“后门的两位女同学,你们去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背影一僵,顿住了脚步,周舟却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出教室,不忘喊:“季柯然,你等等我呀!”

我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往外跑,将老师气急败坏的骂声甩在了身后。

一直跑到大礼堂门口,我才气喘吁吁地对同样喘着粗气的周舟道:“你阴了季柯然一把!”

周舟一脸不认同:“怎么能这样说?她今天本来就没有来上课嘛,我那是替天行道。”周舟性格成熟也沉闷,一点不像十八岁的女孩,很少像这一刻这么淘气。

虽然我也是女孩,可大笑着的周舟真令人心动。

但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因为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还以为老师来了,迅速而整齐地站直了身体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帅气的脸。

陈川穿着跆拳道服,腰间的红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似乎刚运动完,衣服有些脏,脸上却干干净净,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师兄。”我们又一次齐声道。

“你们已经很久没有来参加社团活动了。”陈川的脸微微发红,他看了看周舟又看了看我,“是训练太辛苦呢,还是不喜欢跆拳道?”

“不不,”我摆摆手,“是因为最近课太多了,很忙。”

周舟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使了眼色,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师兄,我们这会儿还要上课,先走了哈!”

不等陈川回话,我和周舟又一次落荒而逃。

陈川是我们同系师兄,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跆拳道协会会长,拿过奖学金,扶过老人过马路,给孕妇让过座,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十分帅气,在学校吸引了一大批迷妹。我和周舟初来报到,还是他领着我们去报到缴费的。

在新闻学院这个阴阳失调的学院,这样五讲四美的男生是很受欢迎的,我和周舟却避之不及。

开学时,我们在他的热情邀请下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跆拳道协会,但我和周舟都是三分钟热度且不能吃苦,在每天跑步几公里和被摔了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毅然做了逃兵。可我们谁也不敢去对他说,所以只能见他一次躲一次。

我们逃课回了宿舍,陈川师兄的短信却锲而不舍地发了过来,仍旧围绕着跆拳道的话题,我却从中读出了深意。

“周舟,我觉得陈川师兄对你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虽然我和周舟形影不离,陈川师兄每次逮人都是两个一起,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与看周舟的不同。

周舟对我的调侃一直有免疫力,她充耳不闻,继续低头看手机。

事实上,开学至今,已有不少男生向周舟示好,但她的目光从未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停留,她从未驻足。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在她的脸上,我看着她脸上的斑驳光影,只觉得这一刻的她与我离得很远,虽然她就站在我一米开外的地方。

(3)

我的成绩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

当初选报志愿的时候,我妈更希望我能留在官塘,以我的成绩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官塘,来到南泽。

在此之外,我对南泽这个城市一无所知,我来到这里,单纯只是为了与过去做个了断。

但很多东西,你越想舍弃,它越是紧紧跟随着你,如影随形。

比如这个夜晚。

彭西南是在黄昏时分给我打来电话的,他约我看电影。那部电影我仅在一个月前和他提过一次,他却不知怎么就记住了,还买好了票。

原本我是想拒绝的,却没想到他已经等在了楼下。

我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下去的时候,就看到彭西南等在那里。

他穿了白色Polo衫和牛仔裤,简单的搭配却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我的室友——季柯然。

见我下了楼,季柯然和他挥了挥手:“你们去看电影吧,我先上去了。”她换了另外一款香水,风一吹,带来了一丝清甜的香。

我没有与她打招呼,而是皱着眉头看彭西南:“你们认识?”

“嗯,之前一起参加社团活动,见过几面。”彭西南压根没意识到我情绪的变化,反倒问我,“你和她不是室友吗,怎么连招呼也不打?”

“哦,她挺漂亮的对吧?”我阴阳怪气道,“要不,你把电影票给她,和她一起看电影吧?”

彭西南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下来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夏昕,你为什么总在生气,总是这么尖锐?”

他这句话,像一桶冷水,狠狠地朝我泼了过来。

他出生在小康家庭,父母恩爱,生活美满,成绩也优异。一直以来,他就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这十八年来过得顺遂又自在,也未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他眼中的世界始终是美好的。

他和我不一样。

我在这一刻陡然明白,我对彭西南总是如此尖锐,是因为我在嫉妒。

我嫉妒彭西南,嫉妒他的美好。

可他美好得无法令我讨厌。我每一次和他起了争执,都会很快后悔,因为他从来不会与我计较,更显得我像无理取闹的孩子。

“走吧,看电影吧。”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兀自走在前面。

电影院离学校并不是很远,坐公交车两站的距离。

十月份的南泽,仍旧沉闷而炽热。

因为是周五晚上,电影院里的人很多,彭西南取了票,又去买爆米花和可乐,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觅了很久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有人撞到了我的后背。

“哎,不好意思。”

我回过头,那句“没关系”却在我看到身后的人后,忽然哽在了喉咙里。

我看见了张诗诗。

她的目光与我的碰撞在一起,很快就移开,此时她的脸上是精致妆容也无法掩盖的苍白。

撞到我的是和她站在一起的男人,高高瘦瘦,其貌不扬,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不难看出是什么关系。

男人看看我,又看看张诗诗:“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张老师,和男朋友看电影呀?”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不是那么好看。

张诗诗和男人交握的手指关节发白,似乎很用力。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与恐惧。

她皱着眉头朝我点头,仅点了一下头,便迅速拉着男友从我身边撤离,朝电影院里面走去。

“那不是你的学生吗?你怎么表现那么冷淡?”

“电影要开场了,走吧。”

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慢慢远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胃里翻腾着的酸水往下压。

彭西南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把可乐和爆米花一股脑地往我怀里塞,但塞到一半便顿住了:“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忍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走吧,电影开场了。”

这是我一个多月前就想看的电影,是我喜欢的科幻题材。

可是,我一个画面也没有看进去,因为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闪过张诗诗那张惹人垂怜的脸。

我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正在用力,直到手中的可乐杯被捏爆,可乐溅了自己一身。

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的彭西南被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我递纸巾,不小心又打翻了手中的爆米花。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连身后的观众都忍不住出声谴责。

我一边小声地道歉,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残局,没注意到黑暗中彭西南一直在看我。

直到电影散场,他才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夏昕,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着我的目光专注又深情,有那么一刻,我几乎就要说出口。

“彭西南,你还记得张诗诗吗?”

他眼神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张诗诗,是不是张依依的姐姐?我在你家见过一次。”张依依是我爸爸的学生,从前一直在我家补习。

“对,就是她。”

“怎么了?”

“我见到了她,而且她成了我们辅导员。刚刚,我又看见了她,还有她的男朋友。”我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可彭西南没有接收到我传递过去的信息:“这不挺好的吗?你们是旧识,她一定会好好关照你的!”

我忍不住冷笑:“她一直很关照我,以前是,我想以后也会是。”

我永远记得,五年前,我上初中的时候,她是怎么关照我,怎么关照我的家庭,怎么亲手摧毁我所拥有的一切的。

我一直记得,也说过,她给我带来的一切,我会毫无保留地奉还给她。

从遇到张诗诗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的大学生活不会太平。

就算我可以放下,她也不可以。我们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清楚明白的恨。

张诗诗是我们的辅导员,而我是班里的团支书,所以我们的交集并不少,避也避不开,譬如现在。

我拿着那份入党申请书与她对峙了半个小时,她还是那句话:“入党申请时间已经截止了,申请书已经不能再往上交了。”她顿了顿,“原本就是你不够细心。作为团支书,你应该把所有的申请书收齐了再往上交,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来等你这一份!”

“我前几天交的时候明明是二十三份,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二十二份!”

“但事实上,到我手上的只有二十二份。”她也提高了声音,“老师会骗你吗?”

我在内心冷笑,没有再与她纠缠下去,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她的办公室。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前,我收齐了班里的二十三份入党申请书并上交,但是,今天班里的一个女同学齐悦找到了我,说辅导员打电话问为什么入党申请的名单上有她,却没有收到她的入党申请书。

但在一周前,齐悦已经将入党申请书给了我,我也上交了。

我在课室和宿舍以及老师办公室找了几次无果之后,只好让齐悦重新交一份,可当我找到张诗诗时,她告诉我已经过了截止日期,不能再往上递交了。

从开学到现在始终风平浪静,以至于我疏忽大意,落入别人的陷阱。

我又气又急,打电话给齐悦解释,却被她一顿冷嘲热讽:“谈夏昕,虽然我和你是竞争关系,但你也不用这样对我吧!那么多份申请书,就不见了我的那份,你自己的怎么不会丢?”说完,她撂了电话。

入学时竞选团支书,齐悦就是我的竞争对手,最后因为两票之差,她输给了我,但她一直对我不怎么服气。

我知道,所以对于班级的任何事务都不敢掉以轻心,没想到会在这里出差错。

被齐悦挂了电话,我心情糟糕至极,就连周舟给我打电话都听出了我的情绪:“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低落?”

我有太多的苦要和周舟诉,周舟一定会和我同仇敌忾,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就是班级的一些琐事。你找我什么事?”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叫上彭西南,我也没什么朋友。”

在接到周舟电话之前,我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一时间也来不及买礼物,我只能派遣彭西南去买蛋糕。他跑了好几个店,才买到一个顾客跑单的卡通蛋糕。

在等待彭西南的间隙里,我和周舟遇到了陈川。大热天的,他抱着一只巨大的玩偶熊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我们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撤离,他却眼尖地发现了我们。

“夏昕,周舟。”

我们只好停下来:“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陈川师兄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抱着一只仅比他矮一个头的白色玩偶熊站在我们面前,显得十分滑稽。他自己估计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好一会儿后才支吾道:“今天不是周舟的生日吗?我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话音刚落,周舟灼热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我忙摆手表示自己不知内情。

周舟并没有伸手接:“师兄怎么知道我生日?”

“之前你们加入跆拳道协会时不是填了资料吗?上面不是有写吗?”

可这些女孩子喜欢的毛茸茸的玩意儿,周舟并不喜欢。她有轻微的鼻炎,她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了许久,最终也没有接过来。

陈川似乎也觉得尴尬,脸越来越红。

“师兄,周舟有鼻炎,会过敏。”

季柯然的床上堆了不少毛绒玩偶,周舟每次经过她的床边时都退避三舍。

陈川“啊”了一声,更加局促不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好在彭西南来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们和陈川道别,周舟说了“谢谢”后就拉着我走了,没有邀请他与我们一起吃饭。

我有错觉,就算没有过敏性鼻炎,她亦不会接受陈川的礼物。

我们离开的时候,陈川仍在那里没有走。他抱着那只与他差不多高的熊,垂头丧气,可怜兮兮。

(4)

“谈夏昕,你看什么?”彭西南忽然出声打断我的思绪,“陈川,学生会会长嘛,人气挺高的。你们这些小女生都喜欢这样的?你和他很熟?”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我不甘示弱:“也不怎么熟,跟你和季柯然的关系差不多吧!”

我和彭西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周舟就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吃了晚餐,又分吃掉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蛋糕。但周舟情绪似乎不是特别高,也没吃多少东西,说是给她庆生,但她始终心不在焉,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从来不会和我说。

我因白天张诗诗的事情,心情也有些沉闷,所以,当路过商业街新开的酒吧,周舟提议进去玩的时候,我当即给予响应。

“我还没去过酒吧呢!”

“谈夏昕。”彭西南像背后灵一样幽幽地出声,“你确定你要进去吗?”

“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

周舟没理会我们的抬杠,率先进了烟花。

这是我第一次进酒吧。

我对酒吧的印象还停留在电影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迷幻的灯光以及激情热舞的男女,但这些,烟花都没有。

烟花坐落在南泽大学东门附近的商业街上,铁艺招牌上用铜丝灯随意拼成烟花的形状,彩色的光芒乍一看真的像暗夜中炸开的烟花,轻工业风的装修让它在一系列北欧小清新中显得有些特别。

一如它的装修,烟花的气氛显得轻松散漫,就连台上的歌手都显得自在随意。

我们才坐下,周舟便点了一打啤酒。

可酒还没开始喝,周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或许是不想接,她关了声音后任由它在桌面上振动着。她不想接,却也不挂断,任由它锲而不舍地振了十分钟,才按下通话键。

她接电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我们,拿起电话便喊了一声“路放”。

“是,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周舟单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把桌面上的啤酒开了一半,眉头紧皱,语气烦躁,声音猛地拔高,“我这边还有朋友,我不去不行吗?!”

我被吓了一跳,她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以示安抚。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好了。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一口气喝了一瓶啤酒,然后对我们抱歉地说:“我爸的朋友帮我开了生日party,我可能要先走。”她顿了一下,“夏昕,不是我不邀请你们,而是那样的场合,我想你不会喜欢。”

看,她真是特别特别好的女孩,看似清冷,却能照顾到我们的心情。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手机却忘在了桌面上,彭西南忙追在她身后帮她送去。

回来的时候,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周舟的家庭条件应该特别好。”

我不明所以。

“刚刚来接她的车,是兰博基尼Aventador。”

“然后呢?”

我不明所以,彭西南看着我傻乎乎的模样,微微笑了:“也是,她家庭条件好不好和你们是不是好朋友没什么关系。”

的确如此,最初我只以为周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的家世那么显赫,和我们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但就像彭西南所讲,无论周舟有着什么样的家庭,无论她身处哪个位置,都不影响我们成为朋友。

周舟刚走,我和彭西南就吵了起来。

周舟叫了一打啤酒,仅喝了一瓶,人就走了。

我没有喝过酒,但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结果彭西南伸手就把我拦下了:“你今天心情不好?”

我没忍住,一股脑将今天的事情倒了出来。

“张诗诗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抽出齐悦的入党申请书。”说到最后,我几乎咬牙切齿,“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彭西南却没有附和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不明的情绪。好一会儿后,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气:“夏昕,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真的是你自己疏忽了呢?”

“不可能,一定是她。我和她有过节。”我笃定道,“以前,她还在官塘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

“那也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事情过去好几年了吧?”

“不,在我这里,永远过不去。”

彭西南深深地看着尖锐的我,仍旧不肯放弃说服我:“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她为难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值得她牺牲职业道德去为难你?她至少是老师,是你的辅导员,你就算不喜欢她,也没必要和她针锋相对。”

“职业道德?她连道德都没有,谈何职业道德!我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但我们彼此厌恶,彼此憎恨!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站在我这边,你还为她说话?因为她长得漂亮,因为她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吗?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事,你们都会为她找借口开脱?她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会还给她,加倍地还。”

他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凭什么这样轻描淡写地对我妄下定论?

“夏昕,你变了。”

“我没有变,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我。”我就像一把机关枪,毫不留情地将枪口朝向彭西南,“你对我的所有看法,都来自你的主观臆想,那不是我。我从来都是这样的锱铢必较。”

彭西南猛地站起来,动作很大,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周遭的人频频朝我们侧目。但我毫不在意,比起来,彭西南的目光更让我不舒服。

他的眼中交织着震惊与失望,最后,他不发一语地大步朝门口走去,没有回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后悔。

每每提到张诗诗,我总会变得刻薄和尖锐,将身边的人伤得淋漓透彻。

但我还是没有追上去,因为周舟点的啤酒和小食几乎没有动,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挽回,毕竟从目前来看,我更擅长把关系搞僵。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最后却只剩我一个。

我很少喝酒,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但在这个闷热的夜,冰凉的啤酒让我舒适了不少,连带火气也慢慢地平息。

我才喝到第三瓶,脸便热得像火烧。喝到第四瓶的时候,我已经头重脚轻。

我意识到不妙,虽然还剩下许多酒,但浪费总比醉倒强。

只是,当我站起身的时候,那眩晕感更加明显,胃里也拼命地翻腾,让我几乎站不稳。

好在,有只手扶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二十来岁,他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笑嘻嘻地起哄。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我更难受。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

我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手攥着我手臂,十分用力。

我头疼得厉害,连拒绝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加上我们的位置在角落,他拉着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拦住他。

我就这样被拉到了酒吧外,其间,他不停地和我说着话。他贴在我的耳边,热气呼在我的脸上,让我作呕。

“你是南泽大学的学生?和男朋友吵架了?我刚刚看着他走了……”

我的意识是清醒的,行动却有些不受控制。我喊了好几句“救命”,却没有人听见。

就在他将我往旁边的小巷子里拉的时候,终于有人听到了我内心的呐喊。

“你放开她!”

“你是谁?我和女朋友说话,关你屁事……”眼镜男摇摇晃晃地就想拖着我走,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背后猛地一踹,整个人跌倒在地。

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好在有人迅速地将我拎起,对,就是拎。

他拉着我衣服的一角,带着一点嫌弃,拎着我站直了:“你还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镜男已经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却又被一脚踹飞,摔得满脸是血。

“要做这龌龊的事,在我的地盘,也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男人冷哼了一声,又问了我一句,“醉鬼,你能不能自己站好?”

他很高,在昏暗的灯光中,他姣好的眉目却尤为清晰,睫毛又密又长,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盛了一点嫌弃。

我被他看着,不知怎么觉得有点难堪。

“我可以。”我认真地说,“我走直线给你看!”

话音刚落,他便“扑哧”一声笑了:“你可真逗。”

“笑什么,你走着瞧。”

“不,我瞧着你走。”他的声音像在憋笑。

我莫名觉得有点恼怒,冷哼了一声,努力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迈步,谁知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地朝前栽去。

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和眼镜男一样头破血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