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量未来武器系统

1957年10月4日下午6点，位于亚拉巴马州亨茨维尔的陆军弹道导弹局（也叫“美国航天城”）内，军官俱乐部正在举行鸡尾酒会。在一群五角大楼军官陪同下，即将被任命为国防部长的企业家尼尔·H.麦克尔罗伊（Neil H.McElry），刚刚搭乘军用飞机抵达这里。在军官俱乐部里，各种酒水美食随便享用。麦克尔罗伊正同德国著名火箭科学家、弹道导弹局研发负责人沃纳·冯·布劳恩（Braun）交谈着，新闻官戈登·哈里斯（Gordon Harris）突然冲进房间，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打断了聚会。

哈里斯大叫道：“苏联成功发射了人造卫星。”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背景音乐和冰块的碰撞声。

“它正在以通用波段进行广播，”哈里斯说，“至少有一个我们本地的业余电台正在收听。”一大堆问题随之而来。

很快，苏联首颗人造地球卫星“斯巴特尼克”（Sputnik）发射成功的官方消息传来。苏联官方新闻机构塔斯社发表声明，公布了该卫星的技术信息和细节。苏联先于美国登上了太空，自珍珠港事件后，五角大楼还从未如此震惊和被动。

面对苏联展现的超凡科技能力，整个美国都陷入一片恐慌。艾森豪威尔试图弱化苏联人造卫星的影响，但结果适得其反，许多美国人因此认为总统在试图掩盖美国军力的弱点。苏联人造卫星虽然仅重184磅，但它是由洲际弹道导弹送上太空的。很快，苏联洲际弹道导弹就可以携带诸如核弹等重得多的载荷，穿越半个地球打击美国境内的一切目标。

1957年12月20日，有人将关于苏联威胁的绝密分析《盖瑟报告》（Gaither Report）泄露给《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局势变得更加糟糕。《华盛顿邮报》写道，这份报告“描绘美国正处于史上最严重的危险之中，直接暴露在导弹林立的苏联直接威胁之下”。如果说苏联人造卫星引起了恐慌，那么《盖瑟报告》则让全国陷入了歇斯底里。

但《盖瑟报告》本身还有一个存有争议的幕后故事，并将在此后几十年里被列为机密。1957年春，苏联人造卫星发射成功7个月前，艾森豪威尔总统要求他的国家安全顾问组织团队，弄清楚如何在全面核战争中保护美国人民。兰德公司合伙创始人、风险资本家H.罗恩·盖瑟（H.Rowan Gaither）被指定为这个新的总统研究委员会负责人。委员会组成人员包括北美防空司令部、战略空军司令部、国防部长办公室、联邦民防署、武器系统工程工作组和中情局等部门官员，利弗莫尔实验室、桑迪亚国家实验室、雷神、波音、洛克希德、休斯和兰德公司等防务承包商代表，以及壳牌石油、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贝尔电话、纽约人寿保险、大通曼哈顿银行等企业代表。

《盖瑟报告》被定为绝密文件，以“核时代的威慑与生存”为题，国防承包商、企业家和军事科学家们从中得出的最终结论是，在核战争情况下，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保护美国民众。作为替代方案，委员会建议总统将注意力集中在为美国建设更为庞大的核武库上。他们认为，最大威胁来自苏联洲际弹道导弹。承担精确计算苏联导弹威胁任务的科学家是利弗莫尔实验室科技主管赫布·约克以及总统科技顾问之一、麻省理工学院工程学教授热罗姆·威斯纳（Ferome Wiesner）。

这是最关键的数据。苏联刚刚在哈萨克斯坦拜科努尔航天发射中心成功试射首枚远程导弹，导弹航迹穿越西伯利亚，射程达到3000英里。为搞清苏联能在短时间内生产出多少枚洲际弹道导弹，约克和威斯纳于1957年夏在毗邻白宫的行政办公大楼里设立工作室，开始进行相关计算工作。

“这件事不仅现实而且紧迫，”约克后来回忆道，“我们尽量利用苏联火箭项目已知数据，将它们与我们能够获取到的苏联推进该项目所需的富余生产能力结合起来，最后得出结论，苏联能够在随后几年中生产数千枚洲际弹道导弹。”

像“幸运城堡”这样的核弹，如果投放到华盛顿特区，仅需一枚就足以毁灭整个东海岸。约克和威斯纳的分析表明，苏联想对美国发起上千次核打击。这一信息让人震惊，也足以让人警醒。很显然，如果苏联试图在短短几年内就生产上千枚洲际弹道导弹，那么唯一的理性结论就是，苏联计划发起全面核战争。

多年之后，人们才得知约克和威斯纳向《盖瑟报告》提交的数据仅是粗略概算，并不准确。截至1957年夏，苏联仅制造4枚洲际弹道导弹，在“随后几年”，最终制造了100多枚。这个数字与约克和威斯纳的评估相去甚远。

“我们的估算大错特错，”30年后约克承认了错误，他辩解道，“原因很简单。关于苏联导弹项目，我知之甚少；关于苏联工业基础，我一无所知。估算时，我将两种不可靠的分析步骤糅合在一起：最差情况分析和镜像思维。”约克被问及如此惊人而过分的错误为什么会发生？“我的解释是，对于这一课题，我和委员会其他成员一样，都是新手。俄国人总是习惯隐藏自身行为，正是他们这种极端保密做法使我轻易犯了这个错误。”约克同时指出，在《盖瑟报告》起草委员会中，没有任何人质疑过他和威斯纳的结论数字。约克说：“我不记得有谁质疑过我们的观点。”

1957年11月7日，《盖瑟报告》被提交给艾森豪威尔总统，这个时间点真是糟糕。仅仅在一个月前，苏联人造卫星刚刚发射成功。对于报告中的观点，艾森豪威尔并不赞同。总统从中情局得到了更好的情报，但由于来源高度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1956年，中情局飞行员赫维·斯托克曼（Hervey Stockman）驾驶U-2侦察机完成对苏联的首次秘密空中侦察，并带回几千张苏联航空照片，这比“科罗纳”侦察卫星项目还要早。侦察显示，苏联并没有准备挑起全面战争。在《盖瑟报告》起草委员会中，只有中情局副局长理查德·比斯尔（Richard Bissell）知道此事，因为正是他本人在名为“51区”（Area 51）的内华达州秘密基地领导U-2项目。起草委员会的其他人没有必要知道绝密的U-2计划以及它执行的多次对苏侦察任务，他们只能沿着约克和威斯纳关于苏联洲际弹道导弹的错误判断继续思考。

艾森豪威尔总统否决了《盖瑟报告》的大多数观点，随即就有人将这份绝密报告泄露给媒体。公众关注的焦点是约克和威斯纳关于导弹威胁的研究结果，而这也使苏联人造卫星带来的恐慌升级成了歇斯底里。作为回应，艾森豪威尔成立总统科技顾问委员会，为下一步行动提供咨询建议。赫布·约克成功入选，并成为该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总统是否知道正是这个约克应该为《盖瑟报告》中最为严重的错误负责，目前尚不得而知。约克很快离开利弗莫尔实验室前往华盛顿特区。直到艾森豪威尔总统任期结束，他都一直在那里工作。

随着苏联入侵传言愈演愈烈且渐有失控之势，总统授权国防部长麦克尔罗伊提出一个全新的应对计划。麦克尔罗伊被认为是品牌管理之父，是一位公共关系领域专家，曾在宝洁公司（Procter ＆ Gamble）工作32年。他从上门推销肥皂的销售员干起，一步步走上管理岗位。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宝洁拥有4个主要肥皂品牌——“象牙”（Ivory）、“快洁”（Joy）、“汰渍”（Tide）和“奥克多”（Oxydol），但销量一直上不去，直到麦克尔罗伊提出在家用品牌上开展竞争以及瞄准特定客户群体投放广告，局面才有了显著改善。正是麦克尔罗伊想出在白天的电视节目中插播肥皂广告——在这个时间段，大多数美国家庭主妇都会看电视。1957年，宝洁公司肥皂年销售额已达10亿美元，“肥皂剧”这个概念的发明也因此归功于麦克尔罗伊。“肥皂剧卖了许多肥皂”，这是他的名言之一。现在，麦克尔罗伊已是美国国防部长。他对自己的新工作有着清晰愿景：“在我看来，国防部长应该是艾森豪威尔总统国防团队的队长。”作为“队长”，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解除苏联技术超越美国带来的威胁。

在履职5周之后，1957年11月20日，国防部长麦克尔罗伊带着一个大胆设想来到国会山。他建议在五角大楼内部设立一个新机构，名叫“高级研究计划局”（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ARPA）。这个机构将负责包括太空领域在内的美国大多数军事高技术研发项目。

麦克尔罗伊告诉议员们，ARPA它是这样一个实体，它将负责“全部人造卫星和太空研发项目”，并且肩负“将研究范围拓展至当下或者近期亟须的可预见的武器系统以外的职能”。麦克尔罗伊眼光非常长远。他说，美国需要这样的机构，它要有能力预见尚未显现的国家需求，并且能够研发“大量未来武器系统”。

国会喜欢这个主意，议员们鼓励麦克尔罗伊着手此事。但是，各个军种坚决反对。陆、海、空三军都不愿意放弃各自控制的研发工作，其中自然也包括太空这个全新的广阔领域。麦克尔罗伊把众多高级将领请到他位于五角大楼E-环的办公室，探讨如何更好地解决“外层空间这个全新领域内的问题”。

在分别进行的会谈中，陆、海、空三军指挥官们均坚持外层空间是本军种职责。陆军将领说，月球不过是另一个“高地”。空军将领宣称，太空只比他们已经控制的领域“稍高一点点”，并试图向麦克尔罗伊推销他们“成立全新航天军”的计划。海军上将与中将们则争辩说，“海上外层空间”是“海军控制的水下、水面和空中”的自然延伸，因此应该被视为海军责任范围。空军上将伯纳德·施里弗（Bernard Schriever）告诉参议院军备分委员会，他将以会议纪要形式申明“对高级研究计划局的强烈反对意见”。

对于麦克尔罗伊提议成立的新机构，原子能委员会也有看法，它一如既往地试图寻求更多权力和控制权，其成员四处游说，想要将外层空间研究授权完全从国防部剥离，并将其置于自身管辖之下。该委员会主席向国会提交法案草案，建议成立“外层空间部门”。国防承包商们也奋力游说，竭力反对麦克尔罗伊成立新机构的提议。许多人担心他们与军方官员建立起的私人关系将毁于一旦。利弗莫尔实验室的欧内斯特·劳伦斯跑到五角大楼，私下拜访了国防部长麦克尔罗伊，并呈上与高级研究计划局相反的替代方案。孟山都化学公司（Monsanto Chemical Company）总裁查尔斯·托马斯（Charles Thomas）与劳伦斯一同前往，这家公司后来在越战中因为生产橙剂而广受批评，后又在20世纪90年代作为第一个对粮食作物进行基因改造的农业化工企业而臭名昭著。劳伦斯和托马斯在麦克尔罗伊的私人办公室向他陈述了如何“采取一些激进新举措……应对苏联人造卫星挑战，并更好地处理军事机构中的科技问题”。他们建议麦克尔罗伊仿效曼哈顿工程，允许他们两人组建并管理一个绝密的新政府机构。经过几个小时会谈，麦克尔罗伊还是以“和平时期不可行”为由拒绝了这两个国防承包商的建议。劳伦斯还提出另一个建议，如果高级研究计划局这个新机构即将运行，那么它的管理者必须是卓越的科学家，他应该清楚如何将军事与工业完美结合，从而促使美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们努力工作，最终解决国防相关问题。劳伦斯说，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赫布·约克。麦克尔罗伊答应考虑这个建议。

麦克尔罗伊还面临着最后一个障碍，这涉及五角大楼里与他一层之隔的同事。参联会将领们讨厌高级研究计划局的计划，并在1957年12月7日正式提交反对意见。但军方的反对注定会失败。高级研究计划局早期成员、海军上将约翰·E.克拉克（John E.Clark）说：“军方不喜欢高级研究计划局，这正是艾森豪威尔决意要推动建立高级研究计划局的原因之一。”

艾森豪威尔总统已经受够了军种之间的分歧与竞争。作为“二战”欧洲盟军最高统帅，他深知各军种团结协作多么重要。成为总统后，他一直主张纠正军种间重复上马项目造成的资源过度浪费。美国总统历史研究者舍曼·亚当斯（Sherman Adams）写道：“陆军与空军竞相研制几乎相同的远程洲际弹道导弹激怒了他。”

1958年1月7日，艾森豪威尔总统向国会发出一份备忘录，授权在1958财年将1000万美元“拨付给高级研究计划局，以用于采购、建造经国防部长授权的研究、开发、试验设施与装备。要确保资金及时到位，充分使用”。

在两天之后的国情咨文中，艾森豪威尔向全国宣布这个新机构正式成立。他解释道：“现有军种工作模式已经无法适应高技术带来的新型武器系统。”这些新武器系统，要求“从研发到部署的各个环节都跨越、融合、超越现有各个军种”。艾森豪威尔说，技术快速进步以及随之而来的武器系统革命性变化使我们面临着全新威胁，其对作战样式的革命性意义不亚于飞机的发明。但是，各军种在这一威胁面前未能开展团队合作，而是深陷琐碎的“管辖权之争”，“使公众陷入迷惘，让大家感到军种分歧正在伤害美国国家利益”，艾森豪威尔说，这正是成立高级研究计划局的原因，即我们需要统一掌控最高级别的研发项目。

总统对军方的公开告诫激怒了包括参联会成员在内的高级将领。高级研究计划局首任主管劳伦斯·P.吉斯（Lawrence P.Gise）在一份关于高级研究计划局起源的内部史料中写道：“这样一来，高级研究计划局尚未成立，就已陷入争议的旋涡。内部被各种敌视眼光环视，外部面临着严峻的压力，还要在全新的领域从头开始摸索，高级研究计划局当时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但又激动人心的地方。”

1958年2月第二周，华盛顿特区被大雪覆盖。一场强暴风雪对美国首都造成了巨大破坏。彻骨寒风与厚达5英尺的积雪令交通陷入瘫痪。星期一早晨，艾森豪威尔政府建议如非必要，所有政府工作人员都可以留在家中。就在此时，约克在家中接到麦克尔罗伊私人秘书的电话，请他立即前往五角大楼单独会见国防部长。约克回忆道，不管暴风雪多大，他也要前往五角大楼。

约克此时面临生命中的关键时刻。如果他当时没有时间来对此做出反应，他或许将在余生中感叹自己的卑微身份。约克是家族里面第一个大学毕业生，他住在华盛顿特区，为美国总统提供科技建议。他的父亲是纽约中央铁路公司搬运工，祖父以做棺材为业，专长是在客户永久居所内布置由绸缎和天鹅绒制成的各类装饰。约克出身贫寒，但拥有一个卓越大脑和远大志向。要知道，他当时年仅36岁。

“在我很小的时候，”约克回忆道，“我就记得我父亲说他不希望儿子也成为铁路工人。他说得很清楚，那意味着我应该去读大学，即使他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知之甚少。”约克听从父亲建议，将大部分空闲时间都花在纽约沃特镇的图书馆里，在那里读书、看报，阅读科技杂志，并最终获得罗切斯特大学奖学金，在自己挑选的物理专业成绩优异。与当时大多数最优秀的物理专业毕业生一样，约克在“二战”期间被招募进入“曼哈顿工程”。1943年春，他乘坐巴士远赴加州的伯克利，被安排在欧内斯特·劳伦斯手下工作，参与使用劳伦斯团队制造的离心机提纯铀矿，其产品最终被制成广岛原子弹的核心部件。“二战”后，约克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取得博士学位。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参与发现中子“π”介子，这使他迅速跻身精英核物理科学家之列。1952年，约克成为利弗莫尔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现在，在1958年2月席卷美国东北部的暴风雪中，约克猜测命运中又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约克回忆道：“我费很大的劲儿过河前往五角大楼，然后在厚厚的积雪中步行很远才能到五角大楼。”他试图叫出租车，但周围根本无车可拦。五角大楼前的停车场空空如也。但他前来拜访的那个人——国防部长麦克尔罗伊在办公室忙于工作。约克预感他正被考虑给予高级研究计划局首席科学家职位。他说，得益于暴风雪，他才能“从容不迫地与国防部长谈上一个小时，平时那些忙碌日子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会谈结束后，约克返回家中，而麦克尔罗伊则在权衡他的选择。在高级研究计划局首席科学家人选问题上，还有另一个竞争者韦恩赫尔·冯·布劳恩（Wernher von Braun）。冯·布劳恩与他的团队刚刚成功发射美国首颗人造卫星“探索者一号”，就像公众认识的那样，冯·布劳恩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陆军却拥有一些关于此人的秘密信息，冯·布劳恩在“二战”期间曾是纳粹党卫队官员，他还可能与纳粹德国时期一座名为诺特豪森的地下劳改营中数千名强制劳工之死有关，他们被强迫为纳粹德国制造V-2火箭。

当麦克尔罗伊还在考虑首席科学家人选时，一些新信息浮出水面。冯·布劳恩表示自身能否获得这个职位并不重要，但与麦克尔罗伊就此进行会谈时，他坚持一旦自己获得任命，一群德国火箭科学家必须与他同时进入新机构。关于冯·布劳恩的113名德国同事，陆军情报机构拥有他们每一个人的机密档案。他们都是将纳粹科学家在“二战”后转移到美国的“回形针行动”的一部分。冯·布劳恩火箭团队许多成员都曾经是狂热的纳粹分子，是党卫队、冲锋队等极端民族主义准军事组织成员。

J.罗伯特·洛夫蒂斯（J.Robert Loftis）曾任高级研究计划局局长，他在一份已解密的报告中写道：“有一阵，冯·布劳恩看起来要得到那个位置，但那就意味着必须接纳10～15名他的德国同事，而这一点不可接受。”国防部长麦克尔罗伊将这个职位给了赫布·约克，约克欣然领命。他说，这是一辈子的机会。

第二个月，即1958年3月，约克就搬进了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他仍是总统科技顾问团队成员。在新办公室墙上，约克挂了一张月球大镶框照片，相邻的地方，他却只挂了一个相框。访客都会问为什么这个相框还空着？约克会告诉他们，他要让这个相框一直空着，直到把高级研究计划局研制的航天器拍摄到的月球背面照片放进去。赫布·约克在五角大楼负责的这个新机构将从事大量卓越工作。

有了高级研究计划局这个新机构，艾森豪威尔总统停止核试验的想法更加坚决。约克将月球照片挂上办公室墙壁之后一周，艾森豪威尔就将包括赫布·约克在内的全部科技顾问召集到波多黎各雷米空军基地，讨论停止核试验问题。总统想知道，这是否有利于国家安全，如果有利，是否可行？在两轮表决中，除约克投了弃权票外，其他人均投票赞成。

数十年后，约克解释了当初的想法：“也许我最好应该投反对票，但在当时的氛围下，弃权已经是我所能做的全部。”在高级研究计划局工作几周后，约克内心矛盾重重。他现在为美国总统和国防部长服务，但是他同样忠诚于欧内斯特·劳伦斯，他成年以来就一直服务于劳伦斯。对约克来说，劳伦斯如同父亲一般。约克还是爱德华·泰勒的学生，他的核物理知识大部分都来自泰勒。约克解释道：“劳伦斯和泰勒都在参与核武器项目。停止核试验，就是打碎他们的饭碗，这将直接损害他们的利益。”如果总统停止核试验，那么利弗莫尔实验室就可能被关闭。

第二天，在听过其他科学家的观点后，约克改变立场，转而赞成停止核试验。没过多长时间，这个消息就传到利弗莫尔，泰勒被激怒了，当着同事的面批评约克“背信弃义”。

仅仅在波多黎各之行两周之后，艾森豪威尔总统就开始采取行动。在回忆录中，总统写道：“我正式向赫鲁晓夫提议一个我们正在考虑的举措——举行专家会议，为随后的政治会议奠定基础。”当年夏天，美苏两国科学家将在日内瓦会面，讨论如何永久停止核试验。其核心是对核试验进行监测，高级研究计划局将负责监督这个项目的新技术研发，包括地震监测和空气监测手段，最终目的是确保无人能够私下违反核试验禁令。该项目代号“维拉”（Vela），包含三个高度机密的高技术分项目：Vela H、Vela U和Vela S。

两个超级大国领导人均对停止核试验抱有强烈兴趣，他们都对在核武器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生活与治国感到疲惫不堪。艾森豪威尔和赫鲁晓夫都将派出他们最优秀的科学家前往日内瓦，寻求解决分歧的方案，推动最终出台核试验禁令。艾森豪威尔总统亲自做出了这个大胆而明智的决策，他没有派赞成停止核试验的总统科技顾问代表美国参与谈判，而是选择劳伦斯这位并不赞成停止核试验的科学家。劳伦斯是如此热衷于核武器试验工作，以至他告诉国会：“如果我们停止核试验……那么，好吧，但愿那不会发生……我们将不得不使用那些将会杀死5000万人的武器，然而本无必要这么做。”

艾森豪威尔总统决意要推动达成核试验禁令，但他也决意要确保苏联不能也不会欺骗美国。派出劳伦斯是因为艾森豪威尔知道劳伦斯会严格审视苏联科学家的真实意图。自从“幸运城堡”核试验之后，空气中第一次嗅到希望的味道。

与此同时，在高级研究计划局，赫布·约克也开始着手开展Vela项目。Vela很快就会成为高级研究计划局第二大项目，仅次于投入巨大的“防御者”反弹道导弹技术项目。Vela是一个多部门合作攻关项目，参与者包括原子能委员会、空军以及后来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目的是研发先进传感器技术，以便美国能够确保发现秘密进行的核试验。Vela H研发高空卫星系统，以便从太空中监测核爆炸；Vela U研发地面传感器系统，目的是监测地下核爆，同时还有一个项目来监测和分析全球的“地震噪声”；Vela S则致力于监测外层空间的核爆炸。

这些都依赖于日内瓦专家大会的成功。停止核试验将会减缓军备竞赛，有助于大幅度降低全面核战争风险。但是，这会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