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铁:风起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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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说服

“你真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林良信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大声对副驾驶座上坐着的简国炜大喊。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摆脱对我不利的局面。”简国炜泰然自若。

林良信脸色更沉了:“好吧,那么就是我疯了,居然会陪你做这种事。”

简国炜得意地把身子往后一仰:“你也没有疯,你只是不得不帮我而已。”

林良信深深地看了简国炜一眼,差点儿没被气歪了鼻子。他承认,在西城株式会社摆了简国炜一道以后,就顺势落井下石逼迫简国炜去为艾沙迪打头阵,是有那么点儿不太地道。但没想到,简国炜转过头就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我想拜访苏末尔议长,想请你帮助引见。”一见面,简国炜就这么对他说道。

林良信愣了足足有五分钟,脑子也没转过弯来。

“你要见苏末尔?”

“对,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能登门拜访。”

林良信指着自己鼻子:“然后你要我——艾沙迪省长的私人医生帮忙引见?”

“对呀。因为我的英语不是太好,我还希望你能在我们会谈时,帮我做一下翻译。”

简国炜笑过之后就把刀子亮出来——反正我一定要与苏末尔议长取得联系,你带我去,我就让你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你不带我去,我也会自己去,至于到时候会不会与苏末尔达成什么私下交易,又会不会损害艾沙迪一方的利益,那可就难说了。

林良信严肃了,加重语气:“艾沙迪省长一直把建四集团和你,当作可以信赖的好朋友。”

“我也是。”简国炜嬉皮笑脸地搂着林良信肩膀,“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的,不是吗?”

简国炜是真的需要林良信帮忙。一省的议长,行踪虽然经常出现在报纸、电视新闻上,但那都是在公共场合,不适合也没办法谈私密话题;而苏末尔又是坚定的“反高铁派”,对于各国铁路公司的游说十分警惕,根本不给予他们私下接触的机会。

听说托马斯有一次打听到苏末尔要去议会主持一项重要会议,就让司机装作汽车坏了,堵在苏末尔上班的必经之道上,企图创造接触的机会。苏末尔发现后,直接调了一辆直升飞机作为交通工具直飞议会大楼。

——欧美铁路公司财雄势大,而且一贯“节操满满”,威逼利诱这一套把戏玩得贼溜。随手一扔,就能扔出好几副王炸,与其被他们“炸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坐上他们安排的牌桌。

相比起来,中国企业在这一方面的声誉还算不错,又有艾沙迪的心腹做引荐,倒能争得一线机会。

“你想对苏末尔说些什么?”林良信警惕。

“我只想告诉他苏尔曼高铁项目对苏尔曼省和巴禄有什么好处。其他的,多一个字我都不会说。”

林良信哈的一声笑:“建设高铁好不好,对苏尔曼省有没有利,对于苏末尔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只用知道这个项目不符合他所在党派的利益就行。用中国话来说,这叫屁股决定脑袋。你不会成功的。”

“但我想试一试。”

林良信狐疑地看着简国炜,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太大的压力,导致病急乱投医。林良信有些惋惜,原本看简国炜应该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才帮助简国炜与艾沙迪牵上线。但现在看来,这次之后就要把线斩断了。毕竟猪队友破坏力的威力,比神对手的威力要大得多。

几个电话后,林良信臭着脸亲自开车,载着简国炜驶向海军俱乐部。这是一个隶属于军方的俱乐部,苏末尔选在这里见面也是煞费苦心。一到停车场刚停稳车,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就迎上前,拿着探测器对简国炜和林良信扫描一通,确认他们没有带武器之后,才又开来两辆高尔夫球车,接着他们驶往一座室内羽毛球馆。

球馆内,两名运动员挥着球拍你来我往。苏末尔孤零零坐在球场边观战,不时因为一个精彩的好球鼓掌。看到简国炜和林良信走过来,也只是抬抬眼皮。

苏末尔身材高瘦,眉毛稀疏,抬眼看人时有一种很凶狠的感觉。

“你们来找我是浪费时间。”苏末尔的英文很流利。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无法抵抗各铁路公司的压力,再没办法阻挡苏尔曼高铁立项,所以,对于各大铁路公司来说,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简国炜英文同样流利,“翻译”林良信只好坐在一旁不吭声。

“你在羞辱我?”苏末尔的眼珠子瞪了起来,就像一只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简国炜拍拍蓦然紧张起来的林良信肩膀示意他不要惊慌,笑着说:“不,我在恭维您。苏末尔议长,我看过您写的自传。苏尔曼省是在野党的大本营,您曾经在这里竞选两次议员失败。换成其他人,可能会选择更换一个选区,但您的选择却是在这里深耕十年,终于带领您的党派取得省议会大多数席位,您也如愿以偿成为议长。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您做出这个决定?”

苏末尔骄傲地抬起头:“因为我从不接受失败。”

“所以这次,您也不会接受失败的,对吗?”

苏末尔不肯落下话柄:“事实上,我只是觉得,高铁项目对于苏尔曼省来说太超前了。就算苏尔曼高铁贯通,全程也不过六十多公里,以苏尔曼人民的经济收入,他们也许宁愿乘坐普速列车,花一个小时在旅途上,也不会愿意购买价格高昂的高铁车票,用二十分钟抵达首都。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非要建设这条注定会赔钱的高铁呢?”

“说得没错,按照市场逻辑,掌握着资本的人,是不会把资本投入一个无法盈利的项目的,因为资本家的天性就是使资本增值,这也是近几年西方国家高铁线路发展缓慢的原因。”

“你该说‘但是’了。”苏末尔提醒。

“是的,但是——作为政治家,站在国家的层面,只要高速铁路的亏损能够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哪怕只能给总体国民收入带来一丁点儿的增长,那么就应该放手建设高铁。衡量一条高速铁路是不是要修建,并不是只看它能够收多少车票,赚多少运费,而是要看它能给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带来什么好处。打个可能不是很适当的比喻,就像军队,一个一直保持和平的国家,依然要花费大量军费维持一支军队,难道这就算是做了一桩亏本生意吗?我想,不见得吧。”

“你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但是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喜欢的选手,已经丢掉了球权,我想看看他能不能把球权拿回来。”苏末尔微笑着说道。

简国炜也笑笑,果真也不再提到“高铁”两个字。他们坐在一起,兴致盎然地观看了一场高水平的羽毛球比赛。期间,还因为谈论到林丹和李宗伟的水平谁高谁低,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执。看完比赛后,苏末尔又邀请简国炜与林良信一起,吃了一顿午饭,这才兴尽地放他们离开。

林良信有些莫名其妙。简国炜几乎是以威胁的方法,迫使自己带他来与苏末尔会面。然而除了最开始的五分钟之外,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却再没有谈到任何与苏尔曼高铁相关的事情。然而简国炜以断绝艾沙迪的私下联络方式为代价,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听他与苏末尔聊羽毛球?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深得艾沙迪省长的信任,但他却不任命你成为他的幕僚了。”简国炜只能这样叹气。

他与苏末尔的谈话,第一个重点是苏末尔表示自己“绝不认输”,第二个则是简国炜说的“高铁建设关系国计民生”。

即使在外国铁路公司的压力下,苏末尔不得不妥协,改为支持高铁项目立项;但在这过程中,有西城株式会社支持,他大可以设置障碍不断杯葛,轻松地将这个项目拖延下去,直到两年后的总统大选开始。除非,他和他的党派也能从苏尔曼高铁项目中得到好处。

苏尔曼高铁项目计划初衷是由巴禄往北,连接雅隆高铁,以实现三地人民快速流动往来。而雅隆高铁,则是由执政党主持修建的高铁项目。苏末尔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要把苏尔曼高铁项目,当成雅隆高铁的延伸线。也就是说,至少在宣传口径上,苏尔曼高铁项目的好处,执政党要拿走一半。

“这不可能!”林良信矢口回绝。

“老兄,给你说一个我在国有企业任职的经验吧。那就是作为下级,我们一般只给上级领导提供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和判断,但不会替上级做出决策。上级的视野和心胸,比你想象的更加宽广。”简国炜拍着林良信的胳膊说,“你也不用谢我,其实今天我也就是牵个线搭个桥,就算没有我,我想苏末尔议长过几天也会找人去和艾沙迪省长谈判。”

“你怎么知道?”

“看看政府网站就知道了。近一个月内,至少有20名倾向于议长所属党派的中、低级官员,被调到交通和宣传部门任职,可能由于级别比较低,没有引起艾沙迪省长的注意。这表示议长已经在为高铁项目立项后的事态发展做准备了。”

林良信反应过来心头火热,对于简国炜的感激又多了一层。不管艾沙迪与苏末尔的谈判会不会成功,但作为第一个给艾沙迪带回消息的信使,无疑能令艾沙迪对他更加信任。

“万一省长不肯接受议长的建议,你该怎么办?”林良信主动关心。

简国炜伸了个懒腰:“我能怎么办?大不了安心去建我的雅隆高铁。至少,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和精力,也是一件好事。”

林良信不愿让人看到自己与简国炜有联络,把车开到距离二标段办公室还有一公里的小巷子里,就把简国炜赶下车,他则一溜烟地发动汽车向艾沙迪报信去了。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过河拆桥了吧?简国炜又是一个路痴,看着百度地图顶着热辣的太阳,左摇右晃好容易才确定了方位,经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又穿过一个菜市场,带着一身的咖喱味道,才终于回到目的地。

小楼里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是建六集团的副总会计师陈丰。看到简国炜满头大汗一身狼狈地回来,陈丰脸上神情一下子就精彩了。同情、庆幸以及激愤,一起浮现出来,各自占据了他脸上三分之一的地盘。

在他想来,遭遇了那么大挫折的简国炜,现在应该正徒劳地四处寻找援兵,以解开他遇到的窘境。然而在这异国他乡,谁又能帮得到他呢?简国炜灰头土脸的模样,已经说明一切了。虽说建四的出局,让建六竞标的成功率提高许多,但不管怎么讲,友军被外国铁路公司的一个小小计策,坑害得如此狼狈,也让他不由得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简国炜同志,我来晚了。”陈丰主动向前一步握住简国炜的手,使劲摇了摇还拍了拍。

简国炜任他将手摇了又摇,茫然半晌,突然记起,去年他陪同集团公司工会主席看望重病的退休职工时,那工会主席似乎也是一样作派。

陈丰见简国炜呆呆地站在那儿,愈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感情丰富的陈丰,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回头看一下,陆晓琪和陈学灿都站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陈丰压低了声音对简国炜又说:“简国炜同志,我是代表建六集团来看望你的。”

“啊,谢谢。”简国炜只能这样回答。

陈丰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心想以前觉得这小子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跟块木头似的,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啧,年轻人心理素质果然还是差,才经历了一点儿小风雨,就乱了阵脚!

一边想着,陈丰一边连使眼色。简国炜这才反应过来,打发陆晓琪和陈学灿回去工作,自己陪着陈丰到客厅坐下,又为他奉上一杯茶。

“简国炜同志,我们认为你这次的失利,是外国同行们太狡猾,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属于非战之罪。”陈丰说。按领导干部的话来讲,这就属于定调子了。在党政联席会议上,会议开始时一把手对犯了错误的干部,说出这么一个评价,处分一定会减轻很多。

“哦哦。”简国炜依旧发愣。

陈丰又啧了一声,只得稍微挑明那么一点:“一时的挫败,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觉得失败之后,组织就会把你放弃。”

“组织?”

陈丰恨铁不成钢了:“虽然你的组织关系还在建四集团,但你现在依然是在雅隆高铁项目指挥部的领导下嘛!我们建六不像建四,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只要是人才,我们都乐于接收。”

简国炜终于知道陈丰是什么意思了,哭笑不得:“陈总,您这次来,和你们钟总打过招呼没有?”

“我知道你和钟总有矛盾,不过没事,他怎么着也得卖我几分面子……”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抬头看到陆晓琪端着几片西瓜走过来,陈丰立即直起身子,大声说,“好了简经理,不用送了,我就是来随便坐一坐认认门,看看你们的工作和学习情况。”

又和简国炜握了握手,压低了声音说:“想通了就来找我,建六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不待简国炜回答,陈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陆晓琪点点头,随即出门扬长而去。

“陈总这是干吗呢?大老远地过来喝杯茶就走了?”陆晓琪咬着待客的西瓜大惑不解。

简国炜半张着嘴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估计是最近没什么事闲着了,就出来松散松散筋骨。”

双子山是位于巴禄市西北方向的两座死火山,而浮屠宫则建于半山腰上,它是巴禄市政府仿造18世纪苏丹行宫的样式修建而成的。原本,它将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和酒店对游客开放,但因为资金缺乏,变成烂尾工程。一直到去年,日本政府提供了低息贷款,浮屠宫才得以修建完成。西城株式会社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举办酒会,无疑也有提醒当地官员“勿忘友谊”的含义在内。

简国炜等三人才一下车,就有穿着和服的美女热情地迎上前,将他带往浮屠宫后面的游泳池。此时,泳池四周已摆好了长条桌以及食物、香槟。宾客也来了不少,女宾的数量差不多是男宾的两倍,想来这也是西城株式会社的特意安排。简国炜甚至还看到,有国际级别的女影星在与人说笑。

简国炜不想惊动别人,和陈学灿与陆晓琪一人拿了一杯果汁,正想找个僻静角落坐下,忽然身后有人捅了捅他。

“小简,你怎么来了?”陈丰悄声问。

“是艾沙迪省长托人给我送的请柬,所以我就……”

“就什么就?你知不知道这场酒会是谁主办的?知不知道邀请了谁做主宾?你怎么连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呢?”陈丰急得跺脚,恨铁不成钢,“听我的,赶紧走人。外国人在自己家的电视台上胡说八道没关系,你要是在这样的场合说错话被人抓住把柄,回国后一个处分都是轻的!”

就在陈丰与简国炜谈话的时候,不远处,藤井伊织也发现了他。她微笑着与丁飞私语:“这就是那个害得你去国离家的仇人?比起照片,他显得更有男人味呢。”

丁飞的目光淡淡地在简国炜身上一扫而过:“也说不上什么仇不仇的,不过如果你要对付他的话,我必须提醒你,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信念也非常坚定。钟远成抵挡不了的诱惑,他却能弃如敝履。”

藤井伊织脸上显露出玩味的笑:“你这是吃醋了?亲爱的,现实可不是象牙塔,想要成功没有那么容易呢!”

“如果我保持着象牙塔里的清高,那么就不会与你交往了。”丁飞淡淡地说道。

藤井伊织和丁飞虽说对外宣称是恋人,但无论他们本人,还是西城株式会社的其他高层,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利益的结合。

丁飞虽说是西城株式会社科技发展部的首席工程师,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在西城株式会社的前途也就仅止于此了。在排外的日本,不可能把部长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他一个中国人。而藤井伊织虽说是藤井副社长的女儿,可谓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真命天女,但由于她的性别,在日本这样男性占据主导权的社会里,她同样面临着玻璃天花板的阻碍。

而他们两人结合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丁飞可以得到藤井家“婿养子”的身份——不同于中国的上门女婿,在日本的传统中,婿养子首先是养子,然后才是女婿。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日本都不乏婿养子继承家业的案例。而藤井伊织同样可以借助丁飞的手,实现她对藤井家资源的整合操纵。

也许是丁飞的回答太过平静,藤井伊织也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火就蹿出来了。但表面上,多年的教养还是让她维持住了风度。

“走吧,亲爱的,让我们去会会你的小师弟。”藤井伊织笑靥如花地挽住丁飞的胳膊。丁飞轻轻皱眉,但还是抬步向简国炜的方向走去。

“二位好。”丁飞向简国炜打个招呼,“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藤井伊织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简国炜心里打个突,反应过来赶紧冲着丁飞笑:“师兄好福气,有这么美丽的女朋友。”

“刚才我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处分的事情,简先生为什么要受处分呢?”藤井伊织说着流利的中文,笑意吟吟,眼中却充满锋芒,“实在不行,不如让丁桑介绍简先生加入我们西城株式会社吧。我听说中国的官员思想非常僵化,左一条清规右一条戒律,捆得人呼吸都困难了,还能干成什么事业?”

简国炜不软不硬地顶回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日本常常被人盛赞为最有秩序的国家,行事一板一眼规矩重重。相比起日本,国内的规矩更要宽松多了。”

藤井伊织不说话了,目光扫一扫陈丰。陈丰出国久了没有保持国内待在机关时的敏锐,初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之后就是勃然大怒——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想让我走开,你以为你是建六集团的老总吗?就算是老总……呃,如果真是老总的话,你不用看我我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回避。转念又想到,昨天钟远成在会上说过,和西城株式会社有了默契,最好暂时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他只得忍下这口恶气,一边走开一边恨恨地想:我才不是给你面子,我这是遵守外事纪律!

“简先生,我们其实可以不用成为对手的。”藤井伊织的语气很诚恳,目光很真挚,“和我合作,那个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我会让他当众道歉还你清白,今天的酒会上也不会有任何人针对你。你是丁桑的师弟,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

“藤井小姐,你就别逗我啦,我们没有合作基础的。”简国炜用手里的果汁和藤井伊织的杯子碰碰,“所谓合作,是你我双方,为追求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一起努力。可是你和我的目标不同,又怎么合作?你根本不想苏尔曼高铁项目被哪一家公司得到,就是想让我们几个参加竞标的公司,你斗我我斗你纠缠不休,这样你就能把这个项目一直拖延下去。”

丁飞皱眉:“简国炜,毕竟相识一场,我不想你今晚陷入难堪。这样吧,你哪怕是口头上让我有个交代,今晚我会尽量保护你。”

藤井伊织在丁飞说话的时候,重重地捏了他一把,但丁飞没有理会,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简国炜心动了一下。只是口头上服个软,就可以避免和西城株式会社正面为敌,至少让他们的明枪暗箭不用再以自己为目标,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办法。但简国炜很快又想到,一个人的底线,不就是这样看似无伤大雅地步步退让之后,慢慢丧失掉的吗?

艰难地摇了摇头,简国炜说:“对不起师兄,我不想骗你。”

“你不想骗我?”丁飞下意识地重复一遍,接着再重复一遍,重复到第三遍时,他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小子,说得跟自己从来没骗过我似的。”丁飞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慢慢踱开,向钟远成的方向走去。

“晚上的事我不会管了,按你的意思去做吧。”丁飞突然淡淡地说道。

藤井伊织轻轻点头,心中却翻了个白眼。作为特殊的“合作伙伴”,丁飞无论外貌、气质还是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就是有时候,太单纯太注重堂堂正正,缺了点儿“狠劲”。不过这样也好,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藤井伊织才会最终选择了他。性格绵软的男人,才更好操纵,不是吗?

“头儿……”陈学灿和陆晓琪一左一右,都有点儿担心地看着简国炜。简国炜挥挥手:“不用管我。西城株式会社的压力全被我扛了,钟远成一定会趁机做点儿什么。你们俩盯牢他,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两人点点头,像鱼一样钻进人群里,一下子不见了踪影。简国炜叹口气,暂时也没有与人交际的想法,找了张椅子坐下乘凉。

他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论十年之前的事情谁对谁错,现在都不重要了。从今天开始,丁飞唯一的身份,就是简国炜的敌人!而不论是小觑对手,还是对敌人抱有负疚、同情的心态,都会使自己万劫不复。所以简国炜必须逼使自己的心态转变过来,正视现实。

虽然这样做很痛苦,但是简国炜别无选择。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从门口处忽然响起掌声,人群像潮水一样分开,苏末尔带着他的保镖,以摩西分开红海的气势走在人们让出来的道路上,不时挥手向两边的宾客致意。

藤井伊织一溜小跑上前,先是九十度鞠了个躬,再弯着腰伸出双手与苏末尔相握。日本式的礼貌,很容易让人生出被尊重和敬仰的感觉,来自异国他乡的马屁,显然也比本土马屁更加稀有和珍贵。藤井伊织和苏末尔交流几句,苏末尔脸上的笑容便肉眼可见地增多了起来。

大型公司在进行跨国业务时,一向喜欢在当地举办各种酒会、派对。既可以展示人脉显现实力,也可以通过派对结识当地其他头面人物。每个酒会总有主角和配角之分,但作为主办者,丁飞和藤井伊织所有人都不能冷落。不时有人过来,和苏末尔打招呼,丁飞便在身边陪同着,一个一个介绍着苏末尔不熟悉的来宾。

其他人简国炜并不关注,他只关注国内外的同行们。先上去与苏末尔寒暄的是法国铁路工业联合会的副主席,然后是建六的钟远成,再接着是欧陆铁路公司的托马斯,好似大家都默契约定,按照所在公司实力从小到大的顺序与苏末尔见面。至于简国炜,他却被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无视了,似乎在昨晚的电视节目播出之后,他已被排挤出竞争者行列。

有资格上前与苏末尔聊上几句的客人都和他交流过了,藤井伊织四下看看,找到角落里的简国炜,对他笑了一笑。然后,藤井伊织与苏末尔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就带着苏末尔向着简国炜的方向走了过来。作为酒会中最受关注的客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苏末尔的移动而聚焦简国炜待着的这个偏僻角落。

“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苏末尔议长,这位就是来自雅隆高铁项目指挥部,第二标段项目部的简国炜简经理。我想,您可能听过他的名字。”藤井伊织用一种得意扬扬的语气介绍道。

“唔,我知道他。一个口才很好,也很勇敢的年轻人。”苏末尔用看似不带任何喜怒的语气说。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他没有与简国炜握手。

“谢谢您的夸奖。”

“但是我仍然不认为你的观点是正确的。”苏末尔忽然说,“巴禄有飞机场,有高速公路,再花费巨大资金建设高速铁路,对巴禄来说,无疑是一种浪费。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以想见,这条铁路会陷入持续亏损的情况。简先生,你可以逃避经济问题和我大谈什么暂时看起来虚无飘渺的社会效益,但要知道,一家长期高负债且没有利润点的企业是很难维持的——哪怕它是一家垄断类型的企业!十年,又或许是二十年之后,等苏尔曼人民的收入提高到一定水准,再考虑建设高速铁路,我想是一种更稳妥的做法。”

简国炜嘴巴张了张,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陈丰躲在人群里,杀鸡抹脖子似的冲他做着鬼脸,示意他不要与苏末尔争辩。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是许多国企干部抱定的行为准则。可简国炜比所有人更占优势的是,他心里有底。他知道苏末尔不是反对高铁项目,他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如果只将讨论限于建设高铁的利弊这个范围里,他并不会把苏末尔给得罪死。

简国炜想了想说:“苏末尔议长,我认为基础设施的修建具有双重属性。第一是要适应社会发展,第二它也要促进社会发展。因此,城市管理者在做规划的时候,需要在满足现有需求的同时,最好能够适当放宽,以满足未来需求的增长,避免短时间内重复投资。事实上,基础设施的建设,甚至还能够催生需求。如果您单纯从一家铁路公司的经济角度看高铁,它可能是亏损的,但如果您用更高层次的眼光去看呢?只要高铁建起来,整个巴禄的房地产都会升值,工商业、旅游业都会得到促进,税收将呈几何式的增长。一条高铁线,可以盘活一个区域的经济。仅靠飞机和高速公路,没办法做到区域经济一体化,但高铁可以!我想这一点,从中国高铁近年来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您可以得到答案。”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想到,简国炜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给苏末尔面子——好吧,虽然外国人可能没有所谓“面子”这一说法。但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无论作为官员还是企业领导者,维护自己的权威都是他们自然而然的本能。

“简经理,你太失礼了,我认为你应该向苏末尔议长道歉!”藤井伊织义正词严地喝斥。

“哦?你是认为我失礼了,还是认为我的说法完全错误,苏尔曼省不应该建设高铁?”

“这……”藤井伊织一时词穷。

她还想再争辩,但苏末尔抬手示意她闭嘴:“简经理,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为我开拓了思路,我想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低低的喧哗在来宾中扩散,所有人都想不到,会有这样戏剧性的转变。唯有简国炜在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想来,他应该与艾沙迪把条件谈得差不多了,现在顺势找个台阶下,日后转为支持高铁的立场时也不显得那么突兀。只是这样一来,却等于将简国炜架在火上烤了。没人会相信他仅凭几句话就能说服一名老谋深算的政客,只会觉得简国炜与苏末尔已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参加竞标的所有同行,从今往后估计都会把简国炜和他所属的建四集团,当作最需要提防的竞争对手。

拄着手中拐杖,远远关注事态发展的托马斯挑了挑眉:“真有意思。看起来我们的日本小朋友,也很不安分呢。”

站在他旁边的助手也挑眉:“我还以为您已经习惯了呢。每一次竞标不都是这样?盟友和对手,身份不断转换。我们必须与项目方作战,我们必须与竞标的对手和盟友作战,有时候我们甚至还必须和自己公司里那些鼠目寸光的高层作战。每一次胜利,都来之不易。”

说完,两个人笑着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陈丰看着自苏末尔走后,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收名片收到手软的简国炜,心情简直复杂极了。

我想要挟进碗里的咸鱼,突然自己就翻了身。怎么办?在线等。

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