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蓄势
对于即将到来的海外竞标,简国炜已经蓄势待发。激动的情绪,压制了酒精带来的困意,他用了一整晚的时间,从网络上搜集有关苏尔曼省的一切资料。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他知道所谓的胜利,其实就是这样靠着一点一滴的小事积累而成。因为一块马蹄铁而输掉一场战役,在这种最后关头才能一锤定音的竞标中,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直到早晨6点,简国炜才急匆匆地用冷水洗了把脸,跟陈学灿会合赶往机场。坐在候机厅里闭目养神的时候,简国炜的脑细胞仍然活跃到停不下来。可惜,现在掌握的情报太少,让他一时无法形成哪怕是最粗略的竞标方案。但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把方方面面的可能性都预想到,这样才能见招出招。
突然,简国炜的眉毛跳动几下,心有所感地睁开眼,正好捕捉住一道猝不及防不及逃离的视线。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对这场毫无心理准备的狭路相逢暗自骂娘。简国炜的反应要更快一些,两秒错愕之后,瞬间切换为热情洋溢模式,长笑声中起身张开双臂热烈拥抱对方。
“哟,这不是钟师兄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钟远成勉强维持住得体的微笑,慢条斯理道:“简经理,你的记忆力可是越来越差了。你忘了,昨天我们才刚见过,就在开标会上。恭喜你,拿下福潭跨海大桥项目。”
简国炜脑子转得飞快,像全速前进的列车,轰隆轰隆地辗压着铁轨——这次竞标,建六集团从一开始就稳稳占据着优势。虽说他临时变更施工方案,打了建六集团一个措手不及,最终赢得甲方青睐,但实际上,这与建六集团的竞标组后期麻痹松懈、进度缓慢也有很大关系。
对于他的这位老同学,简国炜十分了解。钟远成从学生时代起,就以心思缜密著称,行事滴水不漏。原本,简国炜还以为这次是钟远成马失前蹄,但现在看来……
简国炜一边思考着,一边还不忘给钟远成戴高帽:“师兄你说笑了,多谢高抬贵手这次让我一回。陈学灿,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位领导——建六集团的钟副总经理!钟副总,那可是了不得。我在我们二工当二把手,就有很多人酸溜溜说我什么少年得志。人家钟副总才比我大两岁,就已经是集团公司的副总了。这份钻营能力,才真是了不得呢!”
这样皮里阳秋的酸话陈学灿可不好接,只好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摸后脑勺,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憨厚与无辜——您二位神仙打架,可别殃及我这样的老实人。
钟远成嘴角抽抽,试图在保持风度的同时做出有效反击:“过奖了,简经理。你要是平时嘴上多个把门的,少造些口业,进步肯定更快。”
“不行不行,这个我来不了。你知道,我就是个老实巴交一心钻研技术的书呆子,要我跟师兄你一样,放弃技术去耍嘴皮子,实在是难以胜任。”
简国炜话一出口,钟远成差点儿气歪了鼻子——就你这副惫懒模样,也好意思自称书呆子?钟远成总结出经验了,君子和痞子作口舌之争,吃亏的永远是君子。因为君子要脸,而痞子早把脸皮折巴折巴,揣进了裤兜里根本不拿出来。
正想要一把甩开简国炜的手,钟远成心中忽然也打了个突。这家伙昨天赢了标,晚上一定会带着他的团队好好庆贺甚至喝得烂醉。可现在他一大早就出现在了机场,这是什么情况?
“简经理这一大早的,是去哪儿?”钟远成试探道。
“啧,还不是我妈,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着急让我回去相亲。我刚说声不去吧,她就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眼泪都要出来了。没办法,只好抽空跑一趟。”简国炜撒谎从来都不用打草稿。
“也是,你离婚也好几年了,个人问题是该考虑考虑。”钟远成对简国炜嘴里说出的鬼话,半个字也不相信,干脆直接点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东南边那件事,才一大早起来赶飞机呢。”
“东南边?东南边有什么事?”简国炜的表演十分完美,把惊讶与疑问在脸上刻画得栩栩如生。
但这已经足够了。钟远成对简国炜的了解同样深刻,虽然还达不到简国炜撅起屁股就知道他会放出什么屁的地步,但也只是相差毫厘而已。钟远成深深地看了简国炜一眼,若有所指:“简经理,看来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到时候,我们再好好比画比画。”
“什么很快又会见面了?不是吧,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给我也透露透露呗。我跟你说,虽然在竞标的时候,我们是竞争对手,但在私下里,还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同门兄弟。有什么消息,要互通有无,这样才能共同进步嘛,你说对不对……”
简国炜仿佛金像影帝,七情上脸,可劲儿地忽悠钟远成。但钟远成这个时候哪里肯再上当?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德性!”眼看人走远了,简国炜也再懒得演戏,翻翻白眼低低吹了声口哨。
陈学灿凑上前,好奇极了:“头儿,原来建六的钟总是您师兄?”
简国炜睨睥陈学灿,哼哼叽叽地道:“这家伙读硕士的时候,和我是同一个导师。”
这里面似乎有故事?陈学灿兴致勃勃,但简国炜又不肯再说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陈学灿滚蛋。一直到登上飞机,简国炜还是那副表面轻松的模样,但熟悉他的陈学灿,却能感觉到他身上围绕着的低气压,让陈学灿自觉远离。
闭上眼睛,简国炜原本想按照计划,在飞机上好好补个觉,然后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见陆总。然而钟远成的突然出现,却搅得他脑子乱糟糟的,回忆的碎片此起彼伏,按下葫芦又冒起瓢,令他不得安生。
简国炜觉得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坐直身体,先是绷紧了全身肌肉,再慢慢放松,然后双手自然垂在腿上,缓缓地吸气、吐气。如此反复几次,才把思绪抚平。但就算如此,睡也是睡不着了,干脆打开电脑,又开始研究起苏尔曼省的资料。
苏尔曼省面积不大,但矿业和农业都很发达,此外旅游资源也很丰富。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苏尔曼省一直就是本国在野党的大本营,与执政党经常针锋相对。这次苏尔曼省提出独立建设高铁项目,估计也是受了执政党去年正式启动雅隆高铁的刺激。竞争这条新线的建设权,既是一场经济战,也是一场政治战。如何在执政党与在野党两方之间走好钢丝,在取得高铁建设权的同时,避免成为两党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是一个值得慎重再慎重研究的课题。
简国炜觉得,凭自己的政治水准,恐怕很难做到左右逢源。不过,对这一点他也不是太担心,除非陆总魄力大到能翻天,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他这样一个中层干部担任竞标小组的组长,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专业负责人,用高水平的技术能力与精湛的建设工艺去征服甲方,正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看到简国炜至少表面上恢复了正常,陈学灿也松了口气。他厌恶极了与兄弟单位四平八稳,甚至“和气生财”的低水平竞争模式,所以才会对在竞标中不讲情面手段百出,经常打破与兄弟单位之间的潜规则,自称为“掠食性动物”的简国炜崇拜有加;能和简国炜一起,投入一场与国际同行真刀真枪的搏杀,他既期待又兴奋。
陈学灿憋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头儿,您说我们这次竞标,谁会是我们最大的敌手?”
简国炜想了想:“欧陆铁路公司技术雄厚,对我们的威胁很大。此外日本的西城株式会社,也是我们的劲敌。”
“跟我们中国高铁比起来,别管什么欧陆还是西城,那都是过气的老皇历了!”陈学灿豪情万丈。
“战略上可以藐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世界上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高速铁路是日本的新干线,建设方就是西城株式会社。他们从1959年就开始建造,1964年通车,全长515.4公里,运行时速达到210公里。之后,欧洲各国也纷纷开始修建高铁。这些老牌高铁建设国家,底蕴还是很深厚的。德国、法国,还有日本,他们掌握的高铁技术和我们中国高铁比起来,各有所长。尤其是日本,这几年日本政府为了提振国内经济,积极推行新干线技术输出。所以,如果西城株式会社加入竞争,他们能够得到日本政府的全力支持,享受很多优惠政策。”
“那上次的雅隆高铁,还不是我们中国拿到了?”陈学灿不服气。
“我们的确是拿下了雅隆高铁,但你不能就此认定日本、欧洲的高铁技术就没有竞争力了。和雅隆高铁相距不远的环海中速铁路项目,建设权最后也被西城株式会社抢走。在东南亚地区,日本和欧洲都经营了很长时间,于政商两界都有深厚人脉,而中国的影响力却是近年来才逐渐扩展到那里。以日、欧铁路建设公司的能量,如果我们稍不小心,就会栽进他们布置的陷阱里。只要失败一次,就再无还手之力。”
“那这场仗我们该怎么打?”陈学灿关心地问。
简国炜歪着头沉思,皱眉说:“如果不论政治光论技术,中日欧三家的高铁其实各有所长,毕竟人家半个多世纪的经验摆在那里。如果我担任竞标小组组长,一定会向上级申请更多的自主权限。要知道日本和欧洲的大型企业同样患有大企业病,官僚起来连更换一卷手纸都得打三张报告由八个人审批。我们一边使用成本和规模上的优势,抵消日、欧的技术优势,凸显我们的技术优点;一边用更灵活的手段不断主动出击,逼得他们自乱阵脚应接不暇。然后,我们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找机会给他来一个绝杀!当然,这只是我设想中最理想的状态,实际上,国外的同行们,也不会乖乖地被动挨打而不还击,要知道防守反击才是最佳的应对手段。但另一方面,集团公司有多大魄力,会给我们多大的自主权,这一点也很值得期待。毕竟,这是一场王牌与王牌之间的殊死搏斗,是一场势必要刺刀见红的残酷对决。哪一方不下定不取楼兰誓不还的决心,畏首畏尾斤斤计较,就等于将胜利拱手奉给对方。拼到这种时候,坚持就会胜利,胜利还要努力,努力更要坚持。集团公司有没有这样的决心,敢不敢放权,又愿意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支持我们在前方作战,这都是未知之数。”
陈学灿有没有被这一番话激励到,简国炜并不知道。他自己胸中倒是燃起熊熊战火。无论在国内竞标中胜利了多少次,也不过是属于“内战”范畴,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如果能在苏尔曼高铁项目中横扫八方一举夺魁,那可是一桩班超扬威西域一般的泼天大功!他倒不图从这份功劳里为自己捞到什么好处,单单是这份荣耀,就足够让他吹上半辈子了。
说完一番见解,连着昨日的酒劲和一晚的疲乏也带了出来,简国炜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中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细微的鼾声响起。可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依然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轻笑。
早上7点50分,铁建第四集团公司总经理陆嘉林如往常那样,准点准时地推开自己位于机关大楼第20层的办公室大门。他打开窗户,长吸一口新鲜空气,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环视着整个机关大院。集团内部不喜欢他的人,把他的这个习惯称为“心态膨胀”“一贯高高在上脱离群众”,对于这样的说法,陆嘉林嗤之以鼻。
身为建四集团掌舵人,必须要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必须在看得远的同时还要看得全面、看得细致。因为他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为集团公司22000余名干部职工负责,为整个建四集团负责,如果他因为看漏了、看错了,导致下错了棋走错了路,就会引发巨大的灾难。
陆嘉林的前任秘书,曾经建议他搬到最高层的22楼办公。陆嘉林微笑拒绝,然后没过几天就找了个借口,将这名秘书调离了岗位。总经理在20楼办公,董事长兼党委书记在21楼办公,22楼平时作为职工活动中心,开职工大会时也可以临时改为大礼堂来使用,这是陆嘉林亲自订下的规矩。他认为身为大型国有企业的高级干部必须有所敬畏,不能仅仅因为需要站得高看得远,就张狂到必须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秘书把茶泡好后,将需要陆嘉林批阅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放在办公桌的左上角。接着又把手里的当天日程安排和预约的访客名单,先是轻声地念了一遍,然后摆在最中央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后,就垂手站在一边,等候陆嘉林的指示。
陆嘉林瞟了一眼日程表,微微有些吃惊:“二工的简国炜已经到了?这么快?”
“他从福州搭早上最早一班飞机过来,预计下午3点赶到集团公司。”
“鼻子很灵,动作也快。”陆嘉林以不带任何好恶的语气评价,食指和中指在日程表上敲击几下,思索着交代,“3点到4点之间,不要安排其他人了,时间全留给他。”
秘书犹豫:“但万一飞机晚点又或者遇上堵车……”
“那就让他晚上和我一起在食堂用餐。”
“明白。”
秘书轻声退出办公室,陆嘉林却没有马上开始工作,他把转椅掉了个头,双手交叉顶在下巴上,望着背后挂着的那张世界地图微微出神。
8年前他刚上任时,背后挂的是全国地图。黑白两色的细线,代表普速铁路,然后国内每建成一段高铁,他就让人用醒目的红线在地图上标注出来。那时候,红线只有寥寥数条,但后来随着他的两鬓渐渐变得花白,红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长。全国的每一个省份,每一个地级市,还有数之不尽的县级市都被红线像珍珠一样串了起来,红线的每一次延伸都意味着铁建人的一次重大胜利。
他在欣慰的同时,也滋生出莫名的焦虑。起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他让人将全国地图摘下,换成世界地图,看着还有那么多空白的地域等待红线占据,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对建总最近做出的那个决定,是不太理解的。近年来,高铁已经成为中国制造业最闪耀的一张名片。为了把名片推销出去,通常都是由建总牵头,从各集团公司抽调精兵强将,先把标拿下来,再根据各集团公司的贡献、技术水平、人员资金状况加以分配任务。这样可以在把各子集团拧成一股绳的同时,也压制住有可能发生的恶性竞争。但这次,建总却改弦更张,给予建总旗下各建设单位同样力度的支持,由各集团公司独立参加竞标。
这其中固然有这条高铁线路不长、利润有限、不值得集合各子集团发动大会战的原因,但如果细细深思,就会让人陷入疑惑——这么做究竟是建总浅尝辄止的试点实验,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全面铺开推广?又或者换句话说,建总内部现在的主流意见,到底是希望看到这个实验成功还是失败?将军只需埋头拼杀,努力赢得每一场战斗就好,而元帅要考虑的问题,则要复杂得多。
没有发生飞机晚点交通堵车等烦心事,简国炜这一天的行程出奇地顺利。他准点赶到集团公司,一进大门,看到旁边摆放着的仪容镜,不由就是一愣。
在外地竞标不太注重形象,再加上早晨出发得又比较匆忙,所以他只穿了一件款式老土的黑色夹克。因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的缘故,夹克皱巴巴的,头发也显得凌乱,看上去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这副样子去见陆嘉林可不行!陆嘉林做事严谨,邋里邋遢地去见他,指不定就让他心里留下什么坏的印象。
眼珠子一转,看到陈学灿一身西装革履,简国炜笑了起来。
“走,跟我去趟洗手间。”
“干吗?”陈学灿被简国炜灼灼的目光逼视着,下意识捂着衣领后退了半步。
简国炜邪邪一笑:“脱衣服。”
几分钟后,披裹着黑色夹克的陈学灿,看着对镜整理西服的简国炜,无奈地哼哼了几声。这个模样的简国炜,与他印象中的简国炜相差可太大了。为了面见总经理,还特地换一身西装,是不是太有点儿“拍马屁”的嫌疑了?
许是感受到陈学灿目光中的鄙夷,简国炜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让他好好地长长记性。
“尊重领导是一门必修课。人家成为你的领导,就一定有过人之处,要么是智商,要么是情商,要么就是工作能力。对一个比你强的人,谦虚一点儿怎么了?尊重一点儿又怎么了?就让你觉得委屈得不行了?”简国炜拎着陈学灿的耳朵教训道。
陈学灿只好赔笑:“我也不是不尊重领导,就是见了领导我就拘束、放不开。既然如此,索性就躲着他们一点儿好了。”
“领导怎么了?领导也是人!”简国炜哼哼,“和领导相处,无非是公事公办,私事酌情。你拘谨就是因为和领导接触少了,多接触、多交流,摸清秉性之后再区别对待也就是了。”
教训过陈学灿之后,简国炜赶到行政办公室报到,并被秘书第一时间带进了陆嘉林的办公室。
对于陆嘉林,简国炜并不熟悉,两人只在会议等公共场合见过面,并没有任何私交。集团公司内,对陆嘉林的评价亦是毁誉参半,各执一词。“倒陆派”讽刺他“保守顽固”,“挺陆派”却又赞他是“改革先锋”,但没多久“倒陆派”又反驳说那是陆嘉林“揣摩上意”做出来的伪装……对于这些纷纷扰扰,简国炜无法做出判断。可他知道,单从陆嘉林在建四集团总经理的位置上一坐八年,而且越坐越稳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陆嘉林至少是一个城府、手腕以及心胸都不缺乏的合格的国有企业高管。
陆嘉林见简国炜进来后,就让简国炜到面前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是从建总调过来的,消息渠道不会少。所以,让你来的目的,你应该知道了吧?”
一记单刀直入打得简国炜措手不及,他只能点点头:“多少猜到一点儿。”
“经过集团公司领导班子研究,决定由马长空副总经理担任竞标小组组长,对于副组长的人选还有争议。一个方案是让你来挑这副担子,另一个方案是由人力资源部副部长袁建出任副组长。你自己觉得,你们俩谁比较合适?”陆嘉林依然那么犀利直接。
简国炜扭曲了——这道题可太难呐!这样直率的问话,无论谁都有些不太好接。
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非常重要,关系到他在竞标小组中的定位,甚至关系到他能不能参与这项工作。袁建是集团公司里的老资格了,虽然没有参与过海外竞标,但他却参加过多次对外援建项目,外事经验丰富,承揽修筑工程的经验也比简国炜丰富得多。而且据说,袁建与陆嘉林关系紧密,陆嘉林曾多次当众为袁建撑腰打气。这样一想,也许陆嘉林青睐的本就是袁建。那么,要不要顺着陆嘉林的心思,先含糊其词一下再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呢?
想了想,简国炜还是决定直接表态,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组织上将我和袁建同志共同确定为副组长候选人,想必是发现我和袁建同志各有所长。在这里,我愿意向组织立下军令状,如果组织让我挑起这副担子,我一定发挥我的优点,同时积极学习袁建同志的长处,尽全力辅佐马总拿下这个项目!”
陆嘉林不接简国炜话茬,又抛出一个棘手问题:“你先坐下,不要激动。对于建总要求各集团公司独立竞标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觉得……”简国炜犹豫一下,索性豁出去了,“我个人感觉,这是一件好事。建总下属各集团公司,都是由原铁道部各工程局、工程指挥部,经过几次建制改组演变而来。建总成立之初,为了能够统一调配资源,同时避免子集团相互之间的恶性竞争,要求下属各集团公司的发展方向各有侧重。比如我们建四,在技术方向上主要是钻研隧道掘进,而建六主要精研桥梁架设。不得不说,在初期,建总的策略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各集团公司迅速形成了一专多能、一精多能的格局,每一个集团公司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模式的缺点也逐渐暴露。在国内项目方,甚至在我们各集团公司内部,都形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似乎要架桥就必须找建六,要掘隧道就一定要找我们建四,大家不愿意去研究其他方向的新技术,遇到竞标时就开始分蛋糕,你一块我一块,保证人人都不落下。久而久之,懒、庸、散漫的作风,已现端倪。建总的举措,我认为是打破大锅饭的一个尝试,是在逼迫各集团公司走出舒适区,投入竞争激烈的红海。毕竟,国内的高铁里程已经突破3万公里,我们再要建设高铁,很可能就必须到海外去参与更加残酷的市场竞争。难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等待别人把饭一口一口地喂到我们嘴里吗?”
陆嘉林的眼睛微微眯起,沉默地望着简国炜。直看得简国炜心中七上八下时,才突然微微一笑:“你从建总打探到这条小道消息时,那人就没对你多说几句什么?”
简国炜坦然回应:“有,他劝我缓一缓,别急着争取这项任务。”
“嚯,你倒是坦率。”陆嘉林不咸不淡地说。
坦率在国企中未必是个好评价,因为坦率与胸无城府是近义词,更能进一步引申出口无遮拦、缺乏经验等含义。有些稳重的领导会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重任。
“古人曰: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前半部分简国炜回答得正经,但紧接着后半部分马上就本性暴露,他涎着脸笑嘻嘻地说,“再说了,我跟谁隐瞒也不能跟陆总您隐瞒呐,您可是我的上级领导,对领导说谎是要犯政治错误的。”
陆嘉林只当没听见简国炜的下半句话——下级找他拉关系的多了,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简国炜一句故作亲热的话给破了防线。至于上半句,他倒能辨出是源自《菜根谭》的《抱朴守拙,涉世之道》。
或许在别人看来,陆嘉林是个很难“亲近”的领导,因为除了极少数几个人外,他几乎不会与集团公司的干部职工在私人场合有任何超越上下级关系的交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手下的干部就一无所知了。实际上,集团公司内所有中层以上干部的履历、性格、爱好乃至于优缺点,陆嘉林都了如指掌。
在召见简国炜之前,他心中其实已有了初步定论。原本陆嘉林还以为,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时间,对简国炜作进一步考察,并解说自己的意图,让他听从自己的指挥行事。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这个年轻人就不是那种能够乖乖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的传统型干部,说了也是白说。但是这样也好,或许建总就希望看见这样一条鲇鱼,给那些习惯了循规蹈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干部一点儿刺激。
于是他毅然做出决定:“明天的党政联席会上,我会提议由你担任竞标小组副组长,袁建任核心组员。马副总请了探亲假,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和袁建辛苦一下,在马副总回来之前,把竞标小组的架子先搭起来。”
“啊?”简国炜一时蒙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心心念念想的只是如何争取这个位子,现在陆嘉林如此干脆利落地确定由他担任竞标小组副组长,他反倒蓦然发现肩头一下子沉了许多,患得患失的感觉开始占据上风。他开始担心,竞标失败了会怎样;又开始害怕,自己经验不足会不会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不知不觉间,简国炜脸上就带了几分怯意。这种情况陆嘉林见得多了,他笑了笑,向简国炜讲述了一些绝密情报。
苏尔曼高铁项目,是苏尔曼省省长艾沙迪在一次非正式场合提出来的。但根据各方面汇总的情报来看,艾沙迪极可能会全力推进这个项目进入实施阶段。因为他是在野党领袖,有证据显示,他已开始筹备参与后年的总统大选。而这个高铁项目,就是他参选总统最大的政治资本。
苏尔曼省近年来经济发展势头十分良好。而艾沙迪省长,更是在该省具有崇高威望。如果他全力推行高铁项目,那么这个项目立项的希望就很大。
简国炜听完有些兴奋。苏尔曼高铁项目是雅隆高铁项目的延伸,而这也就意味着,中方在这场竞标中已经占有很大优势。因为雅隆高铁本来就是中方以中国标准修建的高铁项目,苏尔曼省要修筑与其连接的高铁线路,首选的建设方当然是中国公司。就算是欧洲、日本的铁路建设公司愿意承建中国标准的高铁线路,项目方还得考虑,他们有没有能力建设好呢!
陆嘉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呢?虽然这条高铁里程不长,但怎么说也是属于海外业务,是中国高铁走出去的象征之一。否则,建总怎么也不能拿这么重要的工程给你们练手。简单来说,这次竞标要是赢了,是应该的,有奖励也不会太多。因为无论是前期的雅隆铁路,还是其他兄弟单位,已经为你们铺平了通往成功的道路。但反过来说,万一竞标失败,让其他兄弟集团,甚至外国公司把这个项目给抢走了,板子可是要打在你们竞标组的屁股上。作为竞标小组的副组长,你需要承担的责任仅次于组长。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