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有才板话》说起
渥丹
解放区作者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被誉为解放区最优秀的作品之一。读了这篇小说以后,又看见郭沫若先生和茅盾先生的介绍文章,郭先生认为“已经突破了外边的水准”。茅盾先生认为,“这是标志了向大众化的前进的一步,这也是标志了迈向民族形式的一步”。
《李有才板话》的主题,是解放区文学中最普遍的题材,就是描写解放区农民减租减息与清算斗争的过程。同时对于一般干部的教育意义,在检讨官僚作风,脱离群众的工作方式上,作了严格的批判。无论在政治上和艺术上都是一部最完整的小说。这里,茅盾先生在《关于李有才板话》一文中,已指出了它底很多特点,说明了它是一部“新形式的小说,然而这是大众化的”。
最近,除了《李有才板话》之外,我还读了一些旁的解放区底文艺作品,我想在这里拉杂地说出一点感想。
常常和朋友们谈到一些文艺问题,解放区底文艺作品,在我们的文艺领域内,不但还没有得到普遍的爱好,而且在弄文艺的朋友中,也有一些人是说读着就感到头疼的。也还有一部分人持着一种很不明确的观点,认为就政治意义来说,是值得推崇的,但就艺术的成就来说,却很不够。对于这样抽象的说法,实在不能令人满意。假如重新地来估价它,则我认为在艺术上,也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首先,这些作品给我们展开了一些新的题材和新的人物,其实,就人物来说,也仍然是地主、农民、知识分子。然而,由于社会生活底本质的改变,这些人物也就有了变化,而他们底阶层性,也就更突出地表现了出来。因为“作者是站在人民中,而且是和人民一同工作,一同斗争”(茅盾),这使他们能够更明确地,更深刻地把握这些人物,并且作了极严格的批判,这在《李有才板话》中,是让我们很深刻地认识到了的,比如另外一个作者写的《十八匹战马》,我以为对于农民意识的分析是没有比它更好的了。茅盾先生指出:《李有才板话》笔下的农民是地道的农民,不是穿上服装的知识分子,书中的对话是活生生的口语,人物动作也是农民型的,像这样明白生动的刻画,其实在艺术上的成就,确是不能抹杀的。一般人提到大众化,就认为这是艺术的降低,但大众化底另外一面却是提高。《李有才板话》,并没有降低它的艺术水准,相反地,它在发展民族形式的创作上被提高了。这里吸收了旧小说的特点,比如第一节叙述过的事实,在第二节开始时便又简洁地提出来使读者注意,但这并没有令人感到啰嗦沉闷,其次,在这里也没有那种冗长繁复的心理分析来描写个性,只是从斗争和故事发展中被表现了出来(这也是茅盾先生所提到的)。这样朴素的风格,又何曾减弱了艺术性呢。
解放区的一部分作品,是在朝着民族形式与大众化的道路发展,这正是整个文艺运动底一个显明的方向,我在另外一部长篇马加的《滹沱河流域》中,看到这部规模宏大(只出版第一部)的著作,显然接受了很多外国文学的优点。但也看得出来,这些作品是往一个共同的方向努力的。茅盾先生说得很好:“由于两种努力的汇合与交互影响,解放区的文艺已经有了新的形式。这种努力,一方面是和广大人民战斗在一起的革命的小资产阶级作家,为要真正服务于人民而毅然决然不以本来弄惯的那一套自满自足,而虚心向人民学习,找寻生动朴素的大众化的表现方式,另一方面是在民主政权下翻了身的人民大众,他们的创造力被解放而得到新的刺激,他们开始用那‘万古常新’的民间形式,歌颂他们的新生活,表现他们斗争的勇敢与决心。”
我们认为艺术也是随时代而发展变迁的。我们不能在过去的作品里面得到完全的满足。记得一位朋友读了狄更斯的《大卫·高柏菲尔》(即《大卫·科波菲尔》),曾感动得流泪。自然,那里面充满着奋斗的意志,但狄更斯这样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者,他的时代,使他局限在个人奋斗的旧的观点上。今天的时代不同了。虽然它底艺术的魅力并没有消失,但对于今天的读者的教育意义并不很大,我们今天需要比那更能感动我们,更能启示我们的作品。
附记:《李有才板话》已在《群众》上开始连载。《十八匹战马》发表在七月四日新副上。《滹沱河流域》由上海作家书屋出版。
原载《新华日报》1946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