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秀峰?”
苏木探头往外看,竟然是方秀峰蹲在车尾抽烟。他道:“你躲这干啥?”
方秀峰扭头看了眼苏木,将烟丢在地上踩熄,站起来问道:“大富找你了?”
看来是专程等在车旁的,他打开车门问:“有什么事吗?”
方秀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宽窄如意,问道:“抽吗?”
苏木:“不会!”
方秀峰自个抖出一根叼在嘴里,低着头一手拢着烟,一手用打火机点火,一股白烟从他嘴边逸散开去。
苏木本能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方秀峰等他所为何事,但一定是有事。而且这事就像烟雾一样笼罩着他!
方秀峰朝远处吐了口烟,闷闷地道:“大富离婚了!”
“…”
“是吗?”苏木明白了,石大富回来也是专程找他。他淡然地道:“我跟他不熟!”
“当初你跟妹妹那事,是她弄的!”方秀峰把烟塞在嘴里用力吸了口,烟雾从他说话时张合的嘴里喷出,让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苏木冷哼:“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
“她已经死了!”方秀峰转过脸来望向苏木,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明显是一宿失眠的成果。
“你虽然没有读完大学,但你现在要名声有名声,要成就有成就,能不能放过他们?大富跟人家孩子是无辜的!”
苏木盯着方秀峰,他有些震惊。一个不在意自己妹妹死活的男人却说人家是无辜的,替人说情,真不知该说他善良还是冷漠虚伪。
他问道:“你在这里等我就为这个?”
方秀峰道:“她是秀荷要好的朋友,看在秀荷的面上,希望你放她一马!”
“…”苏木一阵无语,看秀荷什么面?被逼死的面上?还是流落福利院失忆的面?现在觍颜在这里求人,当初为什么就不知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放过他们呢?
“你找错人了!”
他不想听方秀峰再说下去,转身拉开车门。他就该呆在古城里,不再踏上这事非之地。至于陆素当年的行为,他还没有追究,更谈不上放她之说!
“苏木!”方秀峰冷不防喝了一声。
苏木脚下一滞,扶着车门站定。
见苏木停下来,方秀峰又道:“人都死了,还有意义吗?”
“那是你妹妹!”苏木转身,冷冷地盯着方秀峰道。他心里有团火在燃烧,而方秀峰这个人在他心里却已被他丢到了北极。
他淡声问:“她被人陷害,你就没点内疚吗?”
“我没有妹妹!”方秀峰轻蔑地笑道:“那不过是我爸抱回来的一个被别人丢弃的孩子而已。她跟你那事丢光了方家的脸,我为什么内疚?你让她名声尽毁,走投无路只能跳河寻了短见,你内疚过吗?”
苏木心里那团火咻地窜高两仗,他握紧拳走到方秀峰跟前,暴怒地伸出左手揪起秀峰的领口拉近了些,低哮道:“当初那事不是你精心策划的吗?”
“她不是你妹妹,但他们是我女朋友、我爸、我妈!”
方秀峰被苏木的举止怔住了。
苏木继续道:“如果当初跟她躺在床上的是他石大富,你会把他送进监狱吗?还是不顾她的感受将她塞进婚车吹吹打打的将她送到他家里去?”
“你无非就是看到人家有几个臭钱,迫切的把她卖给人家来满足你的虚荣心。你怎么可以自私成这样?如果她是你亲妹妹呢?”
方秀峰惊愕地睁着眼,苏木抓他领口的手仿佛扼住了他咽喉让他说不出话。
苏木瞅了瞅惊愕的方秀峰冷哼一声,松开手轻蔑地道:“不要这个时候来装善良充好人恶心人,你不是!”
他转身回到车上,启动车子一脚油门,留下方秀峰呆愣地站在车尾。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你找死吗?”苏木愤怒地滑下车窗伸出头喝斥道。他刚把车驶上公路,视野中高棠就从喜宴堂冲出来挡在车前。他一脚将刹车踩下,车子在惯性下向前推进了几米,停下时距高棠不足一米。
“下车!”高棠拉开车门老着脸呵斥道。
苏木盯着高棠与他对峙,一秒、两秒,半分钟,他终是败下阵来。从驾驶室出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高棠坐进驾驶室,从窗户朝喜宴堂走出来的石大富挥了挥手,道:“车子你开我老屋里去,麻烦你了!”
石大富点头,道:“路上慢点!”
苏木跌坐在后座,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探视室,女子泪眼婆娑地转身,落漠地走出门去。
他当时被恨和愤怒迷住了双眼,竟没看到她眼里的绝望。
当年,他才是压死她的最后那根稻草。
如果,当时他少骂她一句,或许她会等到他出狱!
是他让走投无路的她绝望,最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跳桥自杀!
一路上,高棠认真开车,不与苏木说话。他跟石大富在饭堂里闲聊时,听到方秀峰喊了声苏木,细听之下两人言语之间似有些冲突。他心知不妙,出来正好看到苏木坐进车里。他明白,此刻的苏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自愈,而不是言语上的安慰,他能做的就是安全的把他送到家。
一个多钟头过去,他们车子经过大安乡的街区。
大安乡不当场的日子街上十分冷清,路边卖农资用品和日用品商铺开着门,店老板在门外坐着摆龙门阵。农资旁边一家店关着门,店门楣上虽没有招牌,但那门口摆着的大花圈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家丧葬用品店。理发店门口的广告灯缓慢地转着,窗帘布艺玻璃门上架了一把U型锁…
冷冷清清的街道,萧瑟却宁静。
苏木闷了一阵子,总算从往事的桎梏中挣扎出来。他将车窗打开一半,从车窗吹进来的风带着浓重的凉意,瞬间吹散了他心里残留的阴霾。
他道:“靠边停一下吧!”
“嗯?”高棠疑惑的同时,已将本就不快的车速降得更缓。
苏木道:“下车透透气!”
“好!”高棠将方向盘向右打,在江边一片铺了碎石的平地上停了下来。
苏木推开车门,踩着一地碎石走到江边。江边有一排石头墩子护栏,他一脚踏在石头墩子上,放眼望着缓流的江水感到心中无比宁静。江流不远的岸边有一所院子,那院子里此时有个女人正等着他!
锦江在西北部的大山中蜿蜒,大安乡的镇街就在大山脚下的江岸。大山中地势偪仄,小镇因地制宜,两排青砖黛瓦的二层小楼附着在两车道的马路两边。
一条横街从一边小楼间穿向下游江边,苏木此时正站在上游两个蓝球场大的空地上。
在这深山里的小镇,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江波微澜,碧绿的江水不似流动,仿佛是被山风吹皱的一池秋水。江对面苍劲翠绿的松柏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淡黄,同飘浮在蓝天上的白去一起倒映在江水中,一时给人云山皆在水中央的错觉。
高棠停稳了车,也跳下车走到苏木身边,踩了另一个石墩子长舒了口气,叹道:“这风吹得身心畅快啊!”
苏木睨了眼来到身边的高棠,勾了勾嘴唇道:“人在他乡思故乡,回到故乡念远方!”
高棠爽朗的笑道:“我看是大安乡这名字取的好!”
“…”苏木沉默了一会,问题:“大富离婚了?”
“嗯?”高棠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方秀峰找了苏木。接下来苏木情绪失控回城的原因他心中有了数,遂笑道:“那必须得离啊,拿我也过不下去了。”
苏木:“…”
高棠道:“特么回家吃饭睡觉都得担惊受怕,说不定水、饭、菜莫名其妙地就把我送回来处,环游世界去了!”
“离婚是她提的,况且也不是她第一次闹。早几年,她觉得石家有钱,不择手段要嫁。嫁了才知道,石家也不过就那点家底,现在村里只算一般般,能过日子。她成天闹着大富没本事,但为了孩子大富不愿跟她一般见识。现在这事闹开了,要离当然就离了!”高棠说着,突然转向苏木,问道:“你不知道吧?他们本来就是奉子结婚!”
苏木舒了口气,他心里所有的阴霾都被凉爽的江风给吹走了。他道:“与我何干?我了解这些事?闲的很!”
“也是!”高棠点了点头,道:“你就像那半山里蓝安庙的佛象,都在你脚下上香膜拜,你却从不给点回应!”
“什么意思?”苏木扭头看着高棠。
高棠笑问道:“你说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吗?他们讨好你、想接近你!”
苏木转回头望向江对边,半山苍翠间果真露出一片红瓦。
人之所以上香,不过有求于神尔。如果他是神,求神有用的话,那他也要跪下来求求自己!
他望着隐隐红屋顶,冷笑道:“怕是香上多了,佛也得给熏跑了!”
他收回脚转身背对着江,几盆开着花的盆栽突然闯进他眼底。他下意识去看,开花盆栽往里有各种绿植盆栽一直摆到靠路的商铺后院。应该是家买花卉盆栽的商铺,但他们刚经过商铺门口,却并未留意到有什么花店。
高棠也跟着转身,同样看到了盆栽,道:“这么个小镇上还有花店?”
“去看看!”苏木说着,已经朝那盆栽处迈去。
高棠也跟了上去,他们踩着石子沿江走了一小段,在盆栽对门往里走。
一女子牵着压力水枪从屋里出来,见到来人有些诧异。但她却没有直接走出来问,而是退回两步关了院门才又走出来问道:“两位老板,你们做什么?”
女子的问话表明那些花草并非卖品,而就在那扇门关上的刹那,苏木看到那院子门内摆着两匹白色的纸马,他确定这就是店外挂花圈而没有店名的那家。
两人在女子问话时停下脚来,高棠指着开放的月季问:“你这是卖的花吗?”
“是啊!”女子表情不太自然,看了眼院门又道:“我家不开花店,我种了当场日子去外边摆摊子卖!”
高棠道:“那这些花草还是卖的嘛!”
那女子讪笑的道:“你们不介意,要哪盆就挑,都出售的!”
苏木知道女子的意思,她家店里是卖丧葬用品的,一般买盆栽的人会忌讳。
可她搬出去了再买不还是她店里的吗?卖个不知情而已!
他道:“介意什么?”他指着一盆条纹月季问:“这盆多少钱?”
那女子放下水枪,将那盆开得正旺的月季搬出来,道:“老板真有眼光,这叫莫奈,一年四季都开。如果你要的话,三十块搬走!”
苏木拿出手机道:“我扫给你!”
“哦哦…”女子一边拿手机,一边道:“老板放心,这些花都是我在这块空地上养的,没进过院子!”
“无所谓!”苏木道。他付款时,高棠已经搬起了花盆。
“她什么意思?”返回江边后,高棠问道!
苏木道:“她家卖花圈的!”
“哦!”高棠不屑道:“我以为啥事,她那扭扭捏捏、怪里怪气的!”
“我婆婆以前常说:人出生时自己在哭他人在笑,而死的时候应该是自己在笑他人在哭。但是很多人看不透,对死讳莫如深,死的时候还是哭,却也抵不住阎王要你回去…”
苏木插道:“哭自己在世上的苦难没受够!”
“哟呵…”高棠扭头看着苏木,笑道:“你竟然说了我婆婆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