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37(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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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化宗室的手段

对宗室的安置

由于一些宗室成员在定策纷争中卷入得太深,倍感不安的福王朱由崧一上台就针对宗室采取了诸多措施。当然,稳定政局,加强对宗藩的控制,让宗室管理回到熟悉的轨道,也是大臣们的共同愿望。因此,在福王监国第一天,发布的监国谕里就提到:各地巡抚、巡按应当为流落到当地的宗室成员就近修葺行馆,并提供经费,以体现朝廷爱护宗室的美意。当然,得到经费后,这些人就不能如现在这样随意走动了,要受到当地官员的监督。监国谕还提到:因罪而被幽禁在高墙中的王府宗室,如果查出是情有可原,可以奏请宽免。根据这个政策,后来称帝的唐王朱聿键才得以出狱。

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五日,监国福王称帝,他在发布的大赦诏里对宗藩问题做了进一步指示:流落到各地的宗室成员,不得在南直隶设立封地,浙江的台州、处州,福建的邵武、汀州,广东的南雄、韶州都可以酌情商议;留在南京的宗室,则按时发放资费;停止宗室换授(酌其才能调任官职)。与监国谕相比,大赦诏下达的旨意更加具体:一是对藩王的封地做了具体规定;二是规定停止宗室换授。到了这年九月,宗室换授果然叫停,齐藩的宗长朱知墭等人要求换授就未被批准。

金镶玉佩,明代挂饰,荊敬王及王妃墓出土,湖北省文化厅收藏

福王登基后,对先前发生的皇位之争有着很深的印象。能不印象深刻么?明明是大明皇位的合法继承人,竟差点被某些政治势力给排挤到一边去了,这让他心有余悸。他清楚地知道,虽然现在坐上了皇位,但并不代表就没事了,万一有人不甘心失败怎么办?他必须提防这些人利用潞王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举动来。虽然潞王对自己还不错,但不错归不错,防范还是得做。先前的皇位之争潞王虽是被动卷入的,但只要他表现得更积极一点,那情势会怎么变化还真不好说。

因此,在弘光皇帝登基的第四天,也就是十八日,马士英就将目光瞄准了宗室。针对新皇帝的忧虑,他体贴地奏称:“各藩封国现在多已丢失,恐有奸人趁机挟持藩王,这样会对社稷不利。臣建议,当把他们接到南郊。”奏章递上去没多久,弘光皇帝就下令,让御史周一敬护送潞王到杭州居住。之所以加派御史保护,就是怕潞王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说不清了,他并不愿意背上杀害亲叔叔的黑锅。把潞王给安置到杭州后,弘光皇帝就放心多了。

朝廷与弘光皇帝对潞王虽然客气,但对他手下就很不客气了。朝廷专门下旨,要求潞王约束手下,就是怕生出什么事端。新皇帝对自己的不信任,潞王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在二十八日这天,其手下宦官在拜会祁彪佳时,特意提到朱由崧遇难时,潞王是如何鼎力协助的。可见,潞王为了避免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得不在官场上进行周旋,并试图表明自己跟当今皇帝关系很好。

不过,潞王虽然表现得很恭敬,但马士英还是会不时找机会在皇帝那儿给他上眼药。一次,马士英在跟皇帝谈事时特意提到潞王,结果弘光皇帝说:“朕叔父立,亦其分耳。”这话一出,马士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显然,弘光皇帝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敏感话题,毕竟潞王表现得恭敬又顺从,还对自己有恩,他并不想做得太过,好歹他们都是宗亲。

崇祯十七年六月,旧居南京的齐庶人朱知墭等人被要求随班朝谒,位列勋臣之后。这引起了一些大臣的不满,他们认为,南京既然是帝都,朱知墭等人就应该迁走,让他们朝谒是“非礼”;为此,礼部尚书顾锡畴还成了箭靶子。可以看出,攻击宗室是假,借此事斗倒顾锡畴是真。不过这事并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毕竟齐藩在永乐时代就被废掉了,可以说在朝中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完全不值得忧虑。拿着这个攻击他人,实在有点小题大做。倒是其他宗室成员的问题才真正值得忧虑,于是弘光朝廷开始了对宗藩的布局:

跟吉王、桂王一起逃难到广西的惠王先是被要求移居肇庆,后又要他去江西广信定居,这样就离南京更近了。泊舟镇江的鲁王被下令暂时迁到浙江处州——大赦诏中提到的宗藩安居地之一,几个月后他又被迁到了台州。新封的崇王先是暂居台州,不久又迁到了福州。由于崇王当时是主动要求迁移的,因此还得到了礼部的奖谕。荆王寓居九江,襄王则被封在了福建汀州。

为了强化控制,朝廷又下令纂修玉牒。所谓“玉牒”,其实就是皇家族谱,这是为了解决明末战乱而产生的假宗问题。给事中吴希哲就曾提到,“假宗、冒戚、伪勋、奸弁横行不道,虐民戾商”,可见这个问题在当时很严重,尤其是大悲和尚冒充藩王的事件影响最大。弘光元年(1645年),朝廷下令宗室不得入京,对宗室的防范变得更加严厉。

此外,崇祯十七年十一月,保国公宋国弼甚至还上奏称,两浙之地乃是国家财赋重地,不应该随便建立藩国。当然,宋国弼的奏议主要是针对潞王,他自认为是定策功臣,因此对潞王住在靠近南京的地方很是忌讳。这事儿经礼部议论后,直到弘光元年三月,朝廷才下令让礼部将散处浙、直的各藩都搬到别处。

四月,面对清兵南下、左良玉造反的危急形势,潞王深感危险迫近。于是他主动上书,希望能转移到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去住。朝廷当然是求之不得,杭州作为经济大省省会,潞王居住在那里显得十分敏感,这让大臣们一直很担忧。因此,工科给事中李清提议:“皇上只需要将惠、桂二藩迁移到近畿住,一直等到皇太子出生为止。如果皇太子没有出生,那还有亲藩在,而潞王作为疏藩又如何能够窥伺大位、被人拥戴呢?”李清的话可以说占据了政治制高点,各派都不得不服,于是潞王被要求迁到湖州,以绝“窥伺”。

与此同时,远亲周、鲁二藩也被要求迁移到江西、广东去住,而惠王和桂王的儿子安仁、永明二郡王则被要求搬到近畿居住。到了五月初二,朝廷更是直接下令惠王移居嘉兴。不过,随着弘光朝廷的迅速倒台,这些计划都没能实现,反而是潞王成了新的监国。

对于崇祯诸子的动静,弘光皇帝也很关注。崇祯十七年五月二十二日,他谕令史可法遣官去求访大行皇帝、皇后及太子、二王的下落。一个多月后,巡按王燮上奏称皇太子及二王全都遇害。王燮在塘报中称:“传言皇太子死于乱军之中,定王、永王都在贼走当日遇害于皇府二条巷吴总兵宅内。”朱国弼、赵之龙等勋臣更是急不可耐地一起上疏,要求朝廷给太子和二王赐予谥号,不过被礼部以“太子等薨问未确”为由暂缓,直到第二年二月才上谥号。之所以在这时候上谥号,纯粹是因为政治原因。

对宗室的利用

在弘光时期,潞王与弘光皇帝的关系屡屡遭人挑拨,成为官员们政治斗争的趁手工具,连下层宗室成员都被卷入,最后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在姜曰广被攻击辞职的事件中,文臣与宗室毫无顾忌,只要能将对方批倒斗臭,他们是不择手段。甚至有两位大学士公然在朝堂上吵架,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最无辜的是,连坐在高处看戏的皇帝都被拉下水,卷入了这场并不情愿介入的斗争。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早在福王监国那天,姜曰广就被各位大臣会推为阁员。由于文学侍从出身的官员仅有姜曰广一人入选,对于这一结果很不满意的福王传旨吏部道:“我察祖制,发现阁员皆用翰林。到先帝时,才简用其他衙门官员。如今为何仅有姜曰广先生一人入选?似与祖制不合,着该部再行推添。”

之所以不愿意点姜曰广而欲再选,自然是因为他被福王当作是拥潞派。结果几天之后的第二次推选,姜曰广依然排在第一,之后才是礼部尚书王铎、礼部右侍郎陈子壮、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右春坊右庶子徐汧这几位。于是排名最前的姜曰广、前礼部尚书王铎被点为东阁大学士。虽然福王可以不点姜曰广,不过这样显得自己太小心眼了,所以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姜曰广也知道福王对自己有意见,所以不肯以礼部尚书之职入阁办事,最后以礼部左侍郎的名义入阁。

王母驾鸾镶宝石金凤钗,1980年江西省南城县明益宣王孙妃墓出土

姜曰广入职后,过得很不顺心,于是很快就提出辞职,但并没有得到通过。

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三日,被招为左都御史的大儒刘宗周上疏弹劾马士英,引得马士英大怒,当即要辞职,结果被慰留。事后,兵部右侍郎阮大铖对他进谗言道:“这是姜曰广在背后指使。”这话一出来,马士英大为光火,本来两人就有矛盾,这下他更是必欲除之。后来,宁藩镇国中尉朱统在阮大铖的支持下,上疏痛批姜曰广在定策时谋立疏藩,有异志。收到奏章后,大学士高弘图批了“究治”二字。弘光皇帝看后大为不满,厉声说道:“统与朕一家,为何要重处?”

不久,朱统更进一步,摆出一副不将姜曰广斗倒就不罢休的架势,他抛出五大罪,指责姜曰广意图谋逆,欲将其一举扳倒。这一政治举动立即引起了朝中部分大臣的反弹。区区一个下层宗室成员,竟敢公然给皇帝发这种毫无依据的“黑函”,去指责一个备受尊敬的大学士高官,这还得了?不少大臣纷纷为姜曰广辩护,痛斥朱统血口喷人。礼科给事袁彭年更是搬出了祖制:中尉要想奏请,必须先经过亲王过目后才能上奏,而且应该从通政司进封,如今竟然直达御前,且内容捕风捉影,这种行为,陛下应当彻底禁止。谁知弘光皇帝把大臣的话当成耳边风,根本不予理睬,反而称朱统“乃心王室”。很明显,皇帝对东林诸公没有好感,希望借此改变朝中东林党独大的局面,把自己不喜欢的姜曰广给赶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忍无可忍的姜曰广不打算再接受任何羞辱,他毅然决定辞职。在崇祯十七年九月的一天,姜曰广再次请辞。他在大殿上称:“微臣触怒权奸,自认该死,但圣上宽大,依然准许微臣回到老家。微臣离开后,希望皇上以国事为重。”弘光皇帝只能回答:“先生说的是。”马士英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当场就发飙道:“我若是权奸,你就是老贼!”接着,他又叩头说:“臣在满朝异议的时候推戴皇上,现在臣愿意辞官回到贵阳养老,让更有贤才的人来做官。如果陛下要留下老臣,臣只好求一死!”

姜曰广也怒了:“你以为拥戴之事就你一个人能居功?”马士英顶撞道:“哼!我没功劳?那你打算立潞王,可是有功劳了!”听了这话,弘光皇帝顿觉不好继续,只好开口平息两个人的争吵:“潞王,乃是朕之叔父,贤明当立,两位先生勿要伤了国体。内廷之争,不可向外人道也。”既然皇上都发话了,两位大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朝议结束之后,他们继续攻击对方,可见这仇结得有多深!不久,朱统被授予行人司行人,这也是马士英等人对他的报答。

对于朱统的行为,阮大铖评价说:“这小儿说话简直没有一点儿忌讳。”朱统却得意地表示“须给我一个都御史职务”,可以说是得意忘形,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当然,马士英虽然肆意妄为,但还没胆大到公然触碰皇帝底线,对宗室成员进行破格提拔。

除了朱统利用打击姜曰广得到提拔外,楚藩宗室朱盛浓也借着攻击黄澍得以上位。崇祯十七年六月的一天,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在朝会上弹劾马士英行不法事,弄得马士英下不了台,只得跪求处分。站在旁边的黄澍趁机用笏板击打马士英的背部,并大声叫道:“臣愿与奸臣同死!”对于这出文官打人的闹剧,弘光皇帝只能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对黄澍说:“卿且出!”接着他又私下对太监韩赞周说:“马阁老宜自退避!”

没办法,谁让马阁老这人在朝廷内外争议太大呢。虽然皇帝厌恶东林党人,对他们控制朝野舆论很不满,但不代表皇帝就会无条件支持马士英。对皇帝来说,不惹事、不添麻烦、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削弱东林党可以缓缓图之。可是马士英的事就不一样了,必须立即解决。自从这人进入朝廷以后,就给自己惹了许多麻烦,趁此机会让他下台再好不过。毕竟自己在被拥立时,并没有给马士英什么政治承诺,更没有达成什么政治密约,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很多大臣都讨厌的人而惹得自己一身骚。在这种情况下,马士英只得称病。

马士英知道这时皇帝已经厌烦他了,但他不能放弃,一旦自己放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还得奋力一搏。想当初,马士英为了让自己拥戴福王的功劳坐实,就率军威胁,迫使南京官员接受既定事实。接着,在讨论新内阁人选时,他又请诚意伯刘孔昭帮忙,让刘孔昭在朝议中提出让他入阁,从而让自己赢得入阁机会。要不是刘孔昭出面提议,朝中大臣还真不会把他的功劳放在眼里,也根本不会想到他。在得知自己在内阁中只是担任虚职后,他又把史可法等人攻击福王的书信拿出来作为交换筹码,终于让自己进入了权力中枢。现在他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就要被御史赶下台,这对他的政治威望和朝野影响打击很大,这怎么能行?于是善于应变的马士英找到一直服侍弘光皇帝的宦官田成帮忙。

田成收了好处之后,自然得帮忙解决这场危机。熟知皇帝心思的田成向皇帝哭劝道:“要不是马公,皇上又如何会被拥戴?若是将马公赶走,天下人都会说皇上忘恩负义。而且马公在内阁,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劳烦皇上,完全可以悠闲自在。马公一去,还有谁会念着皇上?”听了这话,弘光皇帝沉默不语,放眼整个朝廷,如马士英这样忠心耿耿的还真不多,要真把他赶走了,能不能找到同样忠心又有地位的高官还真不好说。于是马士英辞职的事情就这样被搁下了。这都得益于马士英善于应变,很会跟人拉关系,因此几次遇到危机都被他轻易化解了。

此事结束之后,马士英又逮着机会上密疏说:“正是由于臣和四镇出力,皇上才能够拿下大位,其余大臣都想拥戴潞藩,今日臣要是被赶走了,那明日他们就会拥立潞藩了!”这番说辞戳到了弘光皇帝的伤处,为此还哭了半天。显然,皇位之争虽已过去,但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最后,弘光皇帝干脆把朝中事务都委托给马士英去处理,他自己则不再理政,还对太监韩赞周说:“天下事,有马公在,何虑?”正是通过这些有针对性的心理攻势,马士英成功地摆布了弘光皇帝,让自己得以掌握军政大权。

这年九月,楚藩的中尉朱盛浓在得到马士英的授意后,公开上疏痛斥黄澍“凌逼宗室”。这个指控可是非常严重的,因此朝廷很快就下令逮捕黄澍。黄澍当然不服,凭什么抓我不抓马士英?于是他上书自辩。不过,内阁大学士马士英自然不允许黄澍有翻身的机会,因此他在票旨上写道:“如果不是盛浓被害得那么惨,怎么会千里诉冤?”

由于逮捕黄澍而黄澍不到,这使朝廷的政令无法在楚地有效通行,为弘光政权的安全埋下了极大的隐患。而朱盛浓则作为有功之臣,在马士英的帮助下,得到了池州府推官的位置。通过此事,朱盛浓奠定了自己在南明政坛上的地位,为之后成为明朝首位任兵部尚书的宗室奠定了基础。

从以上手段可以看出,朝廷对藩王采取了严厉的防范措施,而对低阶宗室,则利用他们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可以说在对宗室的操纵方面,弘光朝廷玩得很是娴熟。